录取通知书邮出的一瞬间,就是秘密大白于世的时刻。
阿莫看到白纸黑字上清晰地写着‘白寻音——北方工科大学’,‘喻落吟——林澜大学’后,便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音音,你,你……”她无措的斟酌着措辞:“喻落吟知道?
你们分手了?”
“他还不知道呢。”
白寻音摇了摇头,桌面上的手机应景的疯狂震动起来,上面闪着‘喻落吟’三个大字。
她空洞的笑了下:“马上就要去分手了。”
阿莫被她言语中庞大的信息量震的呆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寻音没事人的接起来电话,什么都没说便挂了,站起身来离开。
少女的脊背一向清瘦笔直,这个时候也绝对不稍稍弯下半分。
白寻音离开咖啡馆,乘着公交车回了家——刚刚喻落吟打电话来的声音犹如寒冰,只说了一句‘我在你们家楼下’就挂断了。
林澜的雨下的还是挺大的,她从公交车站走回阿郡胡同,不长的一段路身上就被浇湿了一层,颊边的黑发湿漉漉的贴着苍白的巴掌脸。
在巷子口,白寻音离老远就看到了靠着墙站的喻落吟,他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已经湿透了。
白寻音闭了闭眼,知道早晚要有这么一天。
她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
喻落吟垂下的眸子看到一双白球鞋停在自己面前,抬起头来,被雨水浸透的双眼刺痛泛红,就好像哭过了似的,在白皙清隽的脸上尤为显眼。
可白寻音无动于衷,喻落吟在她的眼睛里清晰的看出了‘冷漠’两个字。
顷刻间如坠深渊,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本来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和质问在白寻音一个眼神里就荡然无存,大风大雨中两个人雕塑似的互相沉默好一会儿,喻落吟才轻声问:“你从来没有原谅我,对吧?”
他没有愚蠢到会以为白寻音是‘改志愿’,她应该是一直都没变过。
前段时间的甜蜜温柔应该就是蛊惑人心的海市蜃楼罢了,到时间了,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白寻音没否认,只是干巴巴的说:“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在一起上学,更不合适在一起。”
“你很怕我会缠着你,对吧?”
喻落吟唇角轻轻扬起,眼底带着一抹鲜明的自嘲:“所以即便‘牺牲自己’哄骗我,也不想我跟你报一所大学。”
白寻音抿了抿唇,不在乎喻落吟的咄咄逼人,也不解释自己之所以没有再提分手是因为高考前不影响心态的种种原因……
她只是冷漠的说:“可能是吧。”
喻落吟垂在身侧的手一瞬间攥成了拳。
“喻落吟,不可否认我很谢谢你,你让我能重新说话。”
白寻音脑子里回闪着自己之前和顾苑的‘约定’,轻叹了口气,字字颠倒黑白——
“但归根结底可能我是一个非常小气又敏感的人吧,始终忘不掉那几个月,你给予我那一场镜花水月。”
“我们不合适,如果在一起,我会一直想起这件事情。”
“那样我们渐渐也会感到腻烦,分开也是迟早的事情,而我不想因此错过我一直想上的大学。”
“喻落吟,我不讨厌你,只是我真的没办法原谅你。”
同样的,她也原谅不了自己。
人生在世可能生来就是要面临无数的痛苦和纠结,白寻音一字一句的说着,隔着雨雾看到喻落吟渐渐晦暗空洞的瞳孔,觉得自己可以把这痛苦当成一种修行。
白寻音求的是一刀两断,为此宁可干脆利落的伤人,也不想留一点暧昧的余地。
她希望喻落吟能忘了她,这才是两个人最好的结局。
因为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高中能相遇,能经历这么多诡异的‘回忆’,已经是一生只能遇一次的事情了。
做人是不能太贪心的。
“白寻音,你可以。”
喻落吟半晌后才开口,声音有些喑哑的嗤笑了一声:“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他今天是真的见识到了什么叫‘狠心’了——能够不动声色的陪他‘演戏’这么久,佯装的很是淡然快乐,实际上白寻音心里却一刻未曾放下过。
如果白寻音是要报复自己,那今天她达到目标了。
没有什么比他在看到三中官网张贴的那张录取名单时更好的报复,一个简简单单的字眼,就能让人如坠天堂和地狱。
喻落吟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年纪轻轻便心机深沉,脸上从来不会有多余的清晰。
从未有一刻,他脸上的‘痛苦’如此明显——其实面部表情并不大,只眉头轻蹙,可眼神里蕴含的却是鲜明的破碎自嘲。
‘对不起’三个字萦绕在舌尖,可最后白寻音也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说:“后会无期。”
少年有他的维持的支离破碎的骄傲,即便腰身曾经弯的过低,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当一只赖皮狗,真正的放弃尊严二字。
喻落吟眼神恢复了他们初遇时的漠然,就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白寻音知道,这次他们是真的‘一刀两断’了。
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在她的设想里,这本应就是她和喻落吟的最后一次见面。
虽然他们不久之前还一起在古镇的大树上看漫天繁星的时候,白寻音曾经当真希望过时间是停留在那一刻的,只可惜地球并不围着她转。
认识一年多的时间,他们小鹿乱撞过,互相试探过,决裂过也甜蜜过,七情六欲五味杂陈万种全。
白寻音却依旧觉得自己有点舍不得。
她淋着雨自巷子口一路走回家,分明是闷热天,却觉得湿冷,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出了一层鲜明的鸡皮疙瘩。
可白寻音没有回头,她甚至没有再看喻落吟一眼,看他是否还站在原地。
麻木的回到了家里,白寻音按部就班的脱下来一身湿衣服,洗澡,最后吹干了头发才钻进松散温暖的被窝里。
她从来没有在大下午的这个时间躺在床上过,可是现在她太累了。
刚刚和喻落吟的‘决裂’,就好像经历了一场故作淡定的抽筋扒骨,最后连灵魂也被抽空了。
白寻音躺在床上,都觉得自己累的四肢无力——她以为自己能一下子睡过去,可事实上却是从下午躺到晚上,然后睁眼到天明。
期间连季慧颖敲门叫她出去吃饭,白寻音都用沉默拒绝掉了。
她出生在九月,盛夏里闷热的天,在即将到来的十八岁之前,白寻音想最后任性一把。
在九月初去学校报道以前,白寻音那半个月都没有出门,而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对于所有的邀请甚至是阿莫的都拒绝掉了。
她早早退了班级群,删掉了三中除了阿莫以外的所有好友微信,刻意避开所有关于喻落吟的消息。
这个夏天,她先是在古镇,然后在她逼仄的狭小卧室里,进行真正的‘修行’。
任性过后,便是新生。
期间阿莫曾来过她们家两次,见到白寻音都小心翼翼屏气凝神的观察着她,大气儿都不敢喘似的。
反而白寻音若无其事,还嗔笑着看她:“干嘛呀,我没事的。”
她是真的没事,这些天该吃吃该喝喝,就是心口偶尔有钝钝的痛感。
但转瞬即逝,不碍事。
阿莫看着白寻音本来就纤细的身形又消瘦了一圈的模样,无声的叹了口气,贴心的没有提起跟‘喻落吟’这三个字任何有关的话题。
“音音,我们要分开了。”
阿莫只是更伤心于‘分离’本身这一点,眼圈儿红红,却破涕为笑:“我觉得我们还没上大学呢,我就开始想念天天赖着你的时候了。”
也许长大的痕迹,都是痛彻心扉。
白寻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分开是暂时的。”
所有的分离都是为了变的更好后的相聚。
白寻音感觉初中毕业,白鸿盛出事的时候,她的人生就一直面临分离,她也快适应这两个字了。
可直到离家前一天晚上,白寻音收拾行李的时候,强撑着的坚强才支离破碎。
她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有着一件三中的校服——洗得很干净,是男生校服,而叠的板板正正的校服身上还压着一个薄薄的日记本。
这两样东西都跟喻落吟有关,一件是喻落吟某次在送她回家时给她披上的校服,当时白寻音没舍得还,后来干脆忘记了还。
而日记本的内容全是暧昧疯长时期里,她按捺不住写下他的名字。
一字一句,一笔一笔,有时候用力到笔尖都快把日记本戳破了似的——但其实除了喻落吟的名字意外并没有其他内容。
这两件东西在白寻音最痛苦的时候都没舍得丢,而是藏在了最深处,现在猝不及防的被翻出来,就像是一颗映入眼帘的钉子。
仿佛迟钝了很久的‘痛觉’复苏,白寻音一瞬间感觉心脏被一根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疼的她不自觉的蹲了下来,纤细的手指攥住那件校服。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四肢百骸,甚至于每个细胞都蔓延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症’。
细细微微,无孔不入。
这大概源于直到此时此刻,白寻音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三年前的时候她初中毕业,失去了声音,失去了爸爸。
而高中毕业后的今天,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失去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还有爱人的能力了。
哪个更好计算,还真的说不准。
少女苍白的脸色麻木,眼泪后知后觉的落下来,她都没发现,却晕染了日记本上的‘喻落吟’——黑色的墨水模糊成了一片,看着就狼狈不堪。
别哭了,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白寻音吸了吸鼻子,伸手把本子抹干净,然后站起来继续收拾东西。
她如果会顾影自怜自怨自艾的话,那就不用过日子了。
行李收拾到了最后,白寻音想了想,还是把校服和日记本打包一起放在了行李箱里。
权当做‘压箱底’,一起带进她新的流年,仍有属于喻落吟的痕迹。
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泰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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