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巴蜀这个地方即便秦肃不说,也是陈殇下一步要去的地方,无他,只因唐门在那。
陈殇心中思定,向秦肃作揖道:“明日小人为家主这里呼唤几位高手来护佑,便在后天动身,万不敢有延,既家主无事,小人便先行离开揽人,只是不知现下秦家高手凋零,家主安危?”
明日是与墨家会面的日子,现下自己要去和汪云鸿见面,但既然为秦家的东房管家,便仍要保秦肃一条性命。
拿下秦家,无非也便是为了一个藏身的地方。待日后秦家之中高手多了,陈殇便可以专心修炼《九殇剑典》复仇,也不必再过往日的苦日子了。
只是总有些对不起余布与秦肃。
“去吧。”秦肃向陈殇道,又倚着旁边墙壁起身,摇晃走向堆满尸体的秦家大堂,只见几个下人在大堂正门发抖,秦肃却只是挥了一挥手,示意他们将这里收拾干净。
这样多的尸体,只能葬在东房那李管家先前所居的地窟之中,却不方便运出城去。
秦肃的面色依旧苍白,但终有几分气概,几个下人此刻六神无主,听了秦肃这一番言语,也不再踌躇,当下分工。
只见陈殇轻功腾跃而起,借秦肃写的采购文书出了城门,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那破观门外。
门内的三清像下供桌倚着汪云鸿,他身上似是有些血迹,正用牙在青衫上撕扯下一长条布料,包扎在左臂处,又早已点上了止血的穴道,这一时半会并不会死。不过显然的是,这实力高出陈殇许多的的汪殿主受了重伤。
陈殇知道,这样锐器所就的伤痕,决计不是余布所为,却并不相询,只道:“秦府东房管家来迎汪殿主入秦家。”说着躬身下去,向汪云鸿方向拱了拱手,心下欲要从这伤势来猜追杀汪云鸿的门派。
只听得汪云鸿冷笑道:“有一位林大侠,拿的是你陈殇的字条来向我讨要秦肃……呵,陈大侠可是好大胆子,要来杀生死殿的殿主来了。”说着,将一小截碎玉向陈殇掷去。
“好在我这一身伤并不是那小贼所作,否则定然要你来讨一个说法。”
那一块碎玉落在陈殇手中,原来是林源所配的师门玉佩,汪云鸿现下根基未定,还需依仗陈殇这位“东房管家”,自然不会杀了陈殇,陈殇自也知晓此间关节,故而能只身前来见汪云鸿。
不过林源这人功力尚不如己,又怎样从玄森教的高手之中脱身而出,还能让汪云鸿放跑了,这便是一处蹊跷,联系上李部邯的死,陈殇当下向着汪云鸿跪道:“恳求汪殿主救命!”
有些事物是不能够逞强的,能轻而易举从他人那里借刀杀人,何必自己动手?何况不知林源现下实力深浅,决不能孤身犯险。
汪云鸿究竟不知此事如何重要,但看见眼前陈殇跪下,也并不明白他又在发甚么癫,虽终究有几分怒气,但见陈殇神色全然不似开玩笑,便严肃起来向陈殇问:“何以要我来救命?”
陈殇将长剑抽出,望向观外道:“汪殿主身手厉害,内力强劲,能被锐器所伤,决计不是常人所能作为,何况是一个小小的长元派弟子?依我猜测,该是李部邯施蛊之大术,将他用作替身,而原来人身加蛊便极强硬,眼下也不知林源身上有没有种上夺神蛊……我恐怕李部邯借林源之身用蛊还魂,却不敢断定,究竟此事太凶,陈殇一人解决不了,只能恳求殿主出手。”
即便借尸还魂还是太过奇幻,但陈殇却不得不防,他也不知蛊虫究竟有怎样神奇效用,只能按着最坏的来。
和林源打,即便是蛊身的林源,陈殇凭着折霜也有胜算,但若是施蛊行家的李部邯……余布既死,自己这一边又怎样搬兵?
院长大人该还在那里客栈,连同汪云鸿或许便能将他李部邯拿下,毕竟练蛊须要时间,这一时半会也不会大有长进。
这种没有安全感的事,陈殇一向是深痛恶绝的,除非有了百分百的胜算,否则陈殇一向不出手,原因还是怕死。
汪云鸿瞧见陈殇戒备模样,当下笑道:“那长元派的小贼只是膂力、速度忽地拔高,也比寻常武者抗打,其他仍旧是长元派的武功路数,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奇异。”转而又向着陈殇鄙夷道:“我一个教中之人,尚且并不怎样迷信鬼神,你这一个浩然宗的,却这副模样。”
“且先带我去秦家罢,即便那姓李的真的回来了,找得头一个也该是你才对。那时我便袖手旁观,活活气死你这小贼。”汪云鸿笑了一笑,毕竟与陈殇年纪也仅仅差了几年光阴,也偶能开一开玩笑。
陈殇向汪云鸿作了一揖,便领路去了。
秦家的尸体都搬进了东房之中,但血迹却难以处理,陈殇却并不怎样理睬那愁苦的下人,只是走入了东房,将那石窟入口关上。
虽说闻惯了血腥味,但在能呼吸新鲜空气时,还是隔开好,免得膈应。
只是汪云鸿一进东房之中,便将陈殇方才掩上的木板又拿开了。
“你干的?”汪云鸿问道。
“嗯。”陈殇应道,转而又问:“汪殿主究竟是惹上了哪一方人士,却要来秦家避祸不可。”
汪云鸿道:“巴蜀唐门。”说着拿出一道飞镖按在了桌上,陈殇接过来仔细辨认,却没看出有毒。
该是墨家那里的人,如同先前要杀自己一般伪作了唐门人士,不过此刻却并不能这样说明,毕竟自己身处墨家之中,这般说话不异于自杀。
不过墨家的人为甚么要来杀汪云鸿?
算了,还是先将林源的事情办好,明日集会之后便向唐门去,可以乘机会向汪云鸿讨两招来。
汪云鸿便在那满是尸体的地窟之中暂且寄身,陈殇便替他用令牌召集来生死殿随来的高手,往来奔波间,明月便已然挂在了天上。
正当陈殇要再见一个生死殿的线人时,却在身前的小径上看见了一个带着木头面具的布衣人,遥遥向着陈殇举起一面小旗,示意陈殇过去。
墨家的集会不是在九月十五么?怎么今日便来寻自己。
莫非那生死殿的汪云鸿真的惹上了墨家这灾神?如若这样,陈殇却不得不将汪云鸿向着墨家拱手送出。
但若是此中尚有调节处,陈殇便不会放弃汪云鸿这一玄森教的高手,更不会放弃一个权势滔天的生死殿殿主;前者或可以镇守在秦家这一处,后者能带来的便利便更大了。
虽心中思索,但陈殇究竟步伐未曾停歇,缓步来到了那木面人前。
那木面人见陈殇到了身前,便从身后的一个木箱之中拿出块光滑崭新的木头面具,与一件粗布衣袍递给陈殇,示意他换上。
正当陈殇换衣时,那人开口:“领矩有令,凡墨家所通缉者,皆门徒之不容,陈清怀何以容下汪云鸿,反来践踏墨矩?矩子请你一叙,听你言语,或可宽恕。”说罢,向着换好衣物的陈殇道:“武器且交来。”
陈殇知眼前这人暂且不会杀自己,便将自己的“折霜”连同那两把剑、两短刀、机簧暗器等交出,那人将这些物品装入木箱之中,便带着陈殇往另一处地方而去。
黑夜里,山路迂曲,却能见到山腰间闪着点点亮光,待走得近了,便原来知是点灯的火光,还在风中摇曳着。
这是一处不大的茅草屋子,里面依稀传出有人做木工的声音,似乎是在刨木屑,也不知作何用处。
那人轻轻扣了柴门二声,推了开来,示意陈殇走入,自己却端坐了下来,将木箱放在身前闭目而待。
陈殇看见劈柴的桩子上放着一片陈旧的朽木面具,再抬头一看,一个须发灰白的老人放下了刨子,顺着一块木头上画下的纹路细心雕琢,旁边还散着一堆木头零件,想来是哪一种机关所需,但个个精工,分毫不差,可谓奇景。
“这些原来是山上的木头,想必陈大侠有所知,你并不诚心想要进入墨家,我自然也知晓。”那老人奉着烛火,眼中闪出的橙黄照在手中刻刀上,正细细地削去木皮,顺着木本身的纹理刻凿机括。旁边熔炉有一独臂人拉风箱,拉得呼呼作响,也不知这两人究竟忙活了多久,陈殇却没看见他们因这枯燥的工作而产生虚浮之意,只看见了一种工匠的风骨。
或许墨家本身便是工匠的集合体,从不因为材料的产地而鄙弃,也从不因为所谓差劣优良而放弃任何一块材料。
也正是如此,墨家在这大道倾伏的时代渐渐发展起来,他们努力劳动,继而接济更多的百姓,其中不乏有志之士受了墨家的恩义加入墨家,又继续为他人发光发热。不分贵贱,不论美丑,不论年龄,那布袍与木面隔绝了肤浅的美,是而人人能够透过那一双眼睛去看见一个深邃的灵魂。
墨家所在的地方,被地主官僚剥削的百姓偶能有米面下锅,偶能有衣服穿用,毕竟天下穷苦的可怜人那么多,终不能一一覆盖,故而路旁还是有冻死饿死的尸体。
是,一个组织,怎么能够挽救一个时代的颓败?又怎样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救济天下人?
这位领矩,身上陈腐,但眼中却有光,是个毫无疑问的理想主义者。
可惜生不逢时。
那老人将手中工具放在一旁,将朽木面戴上道:“你原来便是山上的木头,韧而难制,原是一块恶材,若妄想通过十规约束,你恐怕也并不会遵循……阳奉阴违相比直接抗命,才是真正践踏了规则,践踏了千年来墨家先贤的尊严。”
“罢了……你复仇一事我并不理睬,但老夫却要劝告你一点,报完你师门的仇便该收手了,自此隐退江湖,再也不许出来。”那领矩面具之下的双眼直望着陈殇,飘忽的火光衬出一股威严的神华。
“你的身世我知道,却不能诉与你知,你生来便是能挑起腥风血雨的人,但天下已经有太多人死了,他们原来应该活着。若是因为你一个人使得全天下陷进战火之中,墨家便决计不会留下你,与天下相比,那偷盗墨家身法的汪云鸿且是小事。”
“望你明白,我们随时能夺走你的性命,你原来也并不是恶人,只是大势所趋。但若你日后不复,墨家定然出手。”
陈殇愈发疑惑于自己身世,连同那《九殇剑典》,连同“折霜”,更同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父母与浩然宗的灭门。
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便注定好的,恍若无形一股罡风将自己吹去。
除却迷惘,陈殇心中只余无力。
明明已经很努力的活下去了,却总好似在接受命运的予夺。
“你要留汪云鸿,墨家可以不管,但仅你而言,复完了仇,你便不再是墨家中人。”领矩道。
“遵令。”陈殇应了一声,领矩却并不再应答,一侧柴门大开,似是让陈殇出去。
呼呼北风,幽幽霜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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