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咳嗽,一边整理账目。
族里这边,谢老三不知道大房这边的动静,备了席面,大鱼大肉,鼓动族人和自己一起闹。
他的帮手迟疑道:“三爷,大公子是大房的,咱们赶走那个野种就行了,是不是别得罪大房?”
“大公子就是站在我跟前,我也不怕!他难道能包庇野种?”谢老三啐一口,冷笑,“再说了,大公子是读书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我们这些亲戚,他是有出息,可是他有出息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得什么好处了?别人家出一个有功名的,全家跟着沾光!我们家呢?只能让人欺负,还不能还手!比以前还不如了!”
都是平时一起胡作非为的酒肉朋友,谢老三知道大家最想要什么,狞笑道,“我看啊,大公子越有出息,我们越不能发财,趁着大公子不在,我们能捞一点是一点。我们维护族产,天经地义,大公子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帮手们和他一样,平时为非作歹,无人敢管,本以为族里出了个解首,可以耀武扬威,没想到反而上了笼头,眼下有个发财的机会在眼前,谁能不动心?
“好,我们都跟着三爷干!”
谢老三得意洋洋,谢六爷告状的仇他可没忘,这一次他收拾了六房,看以后族里谁还敢瞧不起他谢老三!
他们的算盘打得精明,三言两语商量好到时候怎么分六房族产的那一部分。
大房这边悄悄忙活,直到第二天,谢老三的亲随才听说消息,连忙传信:“大爷去见了那个野种,在帮六房理账!”
谢老三一惊,谢大爷不通庶务,在自己的胡搅蛮缠之下,完全被自己牵着鼻子走,怎么一下子反应变快了?
二房他不担心,二夫人贪财,他已经派人去笼络二夫人,只有大房不好收买。
谢老三忙吩咐人去召集六房的掌柜,他在那边买通了几个人。
下人去了一会儿,回来道:“三爷,那几个人被大爷打发走了!”
谢老三怒气冲冲,飞踹下人:“没用的东西!怎么不早点回来报信!”
谢大爷和谢嘉文忙了一整夜,翌日,族长召集众人,继续商讨六房产业的事,谢大爷拿出已经整理好的契书文书,道家里已经商量好怎么分。
族长接过看了一遍,惊讶地看一眼谢大爷,让众人传看。
众人看完,账目理得非常清楚,都无话说。
谢老三气急败坏。
账本他没抢到,已经输了一手,现在又迟了一步!
他眼珠转了一转,冷静下来。
不用着急,谢嘉义那么小,周氏又没本事,东西到了谢嘉义名下,族里想伸手,易如反掌。
他直觉谢大爷突然变得强势和谢蝉脱不了关系,怒道:“那个野种不能待在我们家!她在一天,我们这些叔伯都不放心!不赶走她,我们就不走了!”
只要赶走谢蝉,他们有的是办法钻空子。
族长和谢大爷商量:“先把九娘送去庄子上吧,不然你们大房也撇不开嫌疑。”
谢大爷无奈答应。
谢嘉文叫人收拾了些衣物,送谢蝉去庄子:“九娘,你先去庄子上避避风头,这边交给我和大伯。”
谢蝉昨天熬了一夜,又发热了,坐都坐不起身,谢嘉文要仆妇背她出门。
她趴在仆妇背上,虚弱地道:“二哥……我阿娘和弟弟……”
“你放心,宝珠已经搬过来了,她说会天天守着六婶和十二郎。”
谢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艰难地回头,看着自己住了十多年的谢府。
她不是江州谢家九娘。
她要走了。
仆妇送谢蝉上马车,她闭上眼睛,昏昏沉沉,意识模糊。
解决了六房的事,支撑她清醒的力量一点一点抽尽,压抑的悲伤一下子全部翻涌上来。
这一世从有意识起,谢蝉就依偎在周氏的怀抱里。她以为自己带着记忆投胎转世,成了江州谢家的小娘子。
她有疼爱她的阿爹阿娘,她是谢嘉琅的妹妹……她可以远离前世那些漩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原来不是。
难怪……难怪这辈子她还是叫了谢蝉,难怪她的相貌几乎和上辈子一样……冥冥之中,一切没有改变……
车帘在她眼前落下,黑暗笼住了她。
京师。
沉重的鼓声里,三天的省试考试结束,贡士们陆续走出贡院。
进去时,一个个衣冠楚楚,出来时,几乎都蓬头垢面。
谢嘉琅和文宇一起回到客栈。
冯老先生坐在屋中吃茶,问:“我看先回来的那几个都一脸愁容,说话都没力气了,今年的题目很难?”
文宇沮丧地点头,抹一把脸,道:“今年的赋,题目是《厄言日出》……”
“厄言日出”出自《庄子》,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厄言日出,和以天倪,这道题太偏了,不少贡士不得不要求主考官说明。
冯老先生皱眉:“道家的题目?”
这些年省试题目大多出自大晋的时政要事,展现朝中气象,要么是儒家典籍,其中选自《礼》《易》的题目最多,《庄子》的“厄言日出”作为省试题目,着实偏了点。
“诗和论题是什么?”
文宇还在想厄言日出几个字,垂头丧气。谢嘉琅答道:“一道是《烹小鲜诗》,一道是《水几于道论》。”
《烹小鲜诗》,出自《道德经》,治大国如烹小鲜。
《水几于道论》,也出自《道德经》,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冯老先生沉吟片刻,道:“难怪皇上会命韦尚书为主考官……朝中动荡,牵一发动全身,皇上在寻求变革之法……”
他问谢嘉琅,“赋你是怎么解的?”
谢嘉琅道:“学生用的是《庄子》注中的解,巵器满即倾,空则仰,随物而变,非执一守故者也。施之于言,而随人从变,已无常主者也。”
冯老先生琢磨了一番,颔首道:“此解说得通。”
又问他的诗,要符合押韵,对仗工整,不能偏题。接着问论,水几于道,说到底还是要阐释为治国之道,结合题目议论古往今来各朝各代的得失,联系当下时政,拍一下君王和重臣的马屁,歌颂文治武功,看似发表自己的意见,其实要符合出题考官的论点。
谢嘉琅都一一答了。
冯老先生如释重负地吐一口气,瞥一眼谢嘉琅,“答得不错,都扣了题意。”
谢嘉琅脸上神情平静,没有因为老师的肯定而露出窃喜之色。
冯老先生扫兴地白他一眼,问文宇:“你是怎么解的?”
文宇捂着自己的脑袋,满脸懊恼,恨不能捶足顿胸,喃喃地道:“早知道要考《庄子》,我应该好好看《庄子》的……考场上看到题目,我心里慌乱,一急之下,不知道怎么答的……”
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冯老先生想了想,没有追问下去,文宇可不是谢嘉琅,万一把人问出个三长两短来,传出去不好听。
所有考卷糊名密封、誊录,朱卷、墨卷核对无误后,考官阅卷。放榜的日子定在月末。
考完省试,贡士们休息几天,缓过劲,开始频繁举行文会,或呼朋唤友一起出入酒楼,携妓出游。
文宇在屋中躺了两天,敲开书房的门。
窗前书案前一道沉凝身影,谢嘉琅手执书卷,专心致志地看着。考完试了,他还是要看书。
文宇心悦诚服,退出院子。他踊跃参与各大诗会文会,四处拜访名士,不管考试结果是什么,他不能白来京师。
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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