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辣目也正渴了,端起海碗牛饮下去,夜昙傻看他把茶当水,牛嚼牡丹地全吞进肚。不过喉结鼓动几下海碗便露了底部青瓷花枝的形容,空空如也。老板笑答:“你这夫君,看着就比你热多了。你瞧他喝的。我这海碗也没上错。”
夜昙也跟着笑。辣目赧了,抿抿嘴巴说:“这个,没,尝出来!”
夜昙摸摸他的头发:“解渴就行!”
老板:“再给你夫君上一碗吧?”
“谢谢老板!”
海碗又被注满,辣目继续牛饮。热气蒸在他面前,也氤氲在夜昙心上。老板切了新的糕点说再尝尝这个,夜昙支着下巴向后再看纷扰行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儿,偶尔街上碰遇熟人还会停下打招呼寒暄几句。再想起方才围过来的热心人众,虽然说话不好听了些,倒也没有前些碎镜那么讨厌,连着这老板还有他口中的什么施茶师太,都是真的怀揣善意。
此层碎镜竟如此和谐安详?夜昙不由得有些懒怠神思,慢悠悠地等辣目灌下三碗茶,又给他喂了半碟新茶点,这才问出要事:“辣目提前来这里,可有听说那时闻竹的名字吗?”
辣目直起身子,猛捶自己脑袋:“吃,喝!忘了正事!辣目,去问了!”
辣目此时又急着把所得消息一并告知娘子,话至急处磕巴不少,气自己又气得面红。夜昙只觉他更可爱而非拖后腿,一手挡了他挥向自己的拳头道:“不急不急,你慢慢说。老板,还有茶吧!”
“有的!你们慢坐着。”
夜昙:“你看。都不着急。”
但辣目在说完之前还是再没吃过点心喝过茶水。
他比夜昙到的早多了,落在这条琳琅店铺和步履匆匆的街上。听着小摊吆喝、酒楼揽客,被一众行人往来间拥簇又擦身过,只孤单地傻站了许久。
后来才记得自己要帮娘子救人。可所知者也不过三个字的名。街上行人多且碎,辣目问了几个无果也就学聪明,直从街头的店铺找起。一家家进去揪着小二:
“请问,时闻竹!”
小二们多困惑:“客官您说啥?”
“名字!可听过?”
一家家消息灵通的小二或掌柜都对这陌生名字摇头,但还算礼貌应他。唯有一家店,在某巷尾深处,阴森森,寒津津,臭烘烘的,把辣目推出去道,穷鬼别来,少问!
辣目丢了几个火团:“烧你!”
然后把这店里的伙计吓得关门,盖住了内堂乱糟糟的声音。
夜昙听得捧腹,辣目怯怯看她:“辣目错了。没控制脾气!”
夜昙:“不不,你做的对!什么破店啊,一点不懂做生意的道理,来的都是客,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问个问题怎么能赶我们出去!叫什么名字,我祝它早日关张大吉。”
辣目努力回想,半晌才道:“蒲…蒲…坊。”
夜昙:“噗噗坊?这…卖的是个啥啊。是该倒闭了。”
“不是,不是!”
茶棚老板听了一耳朵,随口接道:“巷尾深处?蒲?公子说的是蒲博坊吧!赌钱的去处。”
辣目亮了眼睛:“对,对!蒲博坊!”
夜昙:…
原来是个赌场!这地方没钱确实进不去。夜昙懒得再计较,让辣目继续说。
他被那蒲博坊赶出来又续挨家询问。整条街问遍也无人听过那兽女的名讳。垂头丧气地照老法子抓行人问,受了好些白眼,被当成个傻子。甚至还有个恶劣的逗他,先严肃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那谁谁,等他再问下句,那女子拽了他的天光绫吐舌溜之大吉。
“我骗你的,蠢蛋!不过你这法宝不错啊,借我使使!”
辣目啊啊叫着去追她,一路丢了一路的火球,那女子却像水滴融入湖泊,灵巧几转就没了踪影。辣目跑到天黑也没抓到她,只得找个楼檐宽些的地方躲着眯了一觉。
直到晨起日晒眼皮,望见一团人杵在那叽喳,而娘子的声音在中心忽隐忽现。
“辣目,没用。没帮上娘子。弄丢了,娘子的礼物。”
夜昙:“这兽女才是蠢蛋,敢惹我夫君!比那开赌坊骗人家财的还可恶!等我救了时姑娘必要抓住她痛扁一顿!辣目,你做得很好,我们排除了很多很多的错误。”
她掰着指头认真给他数,“时姑娘乍一看大约不常在这条街走动。或者寂寂无名,或者——有个假名。”
她再努力理清思绪。这层碎镜的托付者是讳莫高深的禅真和尚,一通阿弥陀佛下来只给了零星的话,说这时姑娘本在他庙门下洒扫侍奉听晓佛法,后回兽界办事失踪…也没说形貌性格家中是否有人,着实是讨厌!
“洒扫侍奉,听晓佛法,那便是寺庙中人…或者心之向往的…”
夜昙美眸一瞠,亮晶晶似星似月地猛拍桌道:“老板!这街旁可有寺庙么?或者什么女和尚。啊不是,尼姑之类的姑娘!”
辣目则跳起来!
夜昙:“怎么了怎么了?”
辣目指指海碗,指指点心,又指指头顶的芭蕉叶,焦急挤声:“茶棚,茶棚!尼姑!”
夜昙即时跟上他的灵光:“施茶的尼姑!老板!你说这施茶的尼姑法号叫什么!”
“笃竹师太啊。”
“哪个笃,哪个竹?”
“呃,好像是‘忠贞笃信,身正如竹’的两个字吧…姑娘,公子,你们别跑这么快,刚吃了东西容易腹痛的诶——”
夜昙拉着辣目一口气跑了小半条街,辣目因为自己帮上了几分忙高兴地憨笑跟随,甚至夜昙一个急停他都没记着停下,两条胳膊拉扯出一道鸿沟他才住了脚被扯回来。
“怎么了,娘子?”
夜昙又气自己,又笑他跑得跟兔子似的还咧嘴傻乐,脸皱成圆鼓鼓的一团。
“真是!我被你带成傻子啦!没问老板笃竹师太住哪就跑,回去!”
吃多了又跑急了的确腹痛,夜昙捂着腰揉,那本高雅精致的朝云近香髻散得更丑了。又是一头一身的汗珠沁出,再一抬头对着高悬朗日,夜昙心道:不能这么着急。热死、痛死、狼狈死啦!
夜昙一手卸了钗环,天灵盖松泛些,青丝也松泛些地散下披落在肩头和腰间。辣目傻傻地盯着她随意再把头发编成个辫子,放置于胸前。各式玉翠银环向他那处一送,只余一支素钗插进了发尾固定。
“先帮我拿着首饰。”
食指一勾,耳边多余的碎发就先入了发顶。夜昙再拍拍晒红的面颊,噗地吐出一口胃内胀气。
“娘子,漂亮…”
辣目突然夸人,还是在这一番没有半个动作和“漂亮”沾边的凌乱整理后。夜昙横眼道:“还漂亮呢,我快馊啦!幸好穿的是薄纱,再里三层外三层,我发的汗能把你熏晕。”
辣目好似这才知晓向夜昙脖子下的裸露皮肤看去,那薄纱轻盈露出胸口,一滴汗顺着下巴淌过修长脖颈再流向峰峦,没入他再看不见的地方。他深嗅一口,只有花香扑鼻。
他的话便也只有:“娘子,好香…”
夜昙:“…蓬头垢面衣不遮体外加一身臭汗能被你说漂亮又香。甚好。就喜欢你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样子,相当的开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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