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二幼时掉落的颍江也正是当年蛟龙作乱的常发水患之江。水流湍急莽啸,斑锦能在滔滔中救回主人也的确不凡。年老仍壮实似乎也说得通。几人顺着又说起当年许逊斩杀蛟龙于颍江的为民除害之事。不出玄商君所料,即便过去数年,这传说也未在旌阳褪色。
姚二道:“旌阳令许逊是我们全旌阳的大恩人!我们怎会不记得!如今也早已得道飞升成仙,在天界庇佑着我们旌阳。”
夜昙这就很不好意思泼其冷水:你们的旌阳令没挨过最后一道雷劫,刚入天界就灰飞烟灭了,没法庇佑——甚至还留了些遗害在我徒弟背上。
万仞剑听到主人名字又开始躁动,鸱尾退到人后忍痛。几人业已下山,姚二一边引路一边继续说:“旌阳令当年在豫章山炼成万仞剑,同样也是在豫章山得道。因此他飞升后,他的子孙也在豫章山一山洞旁给他盖了衣冠冢。说人间许逊已死,从此只有天界的许旌阳罢了。”
嘲风踹走路边一颗石子笑道:“奇了,修仙的人不仅能做官,还能有子孙!”
姚二:“旌阳令是先成家立业,才开始修炼…若说这子嗣缘也浅淡。他娘子带着孩子与他和离走了。只在他飞升后回来过一次。就是盖那冢。”
嘲风嗤曰:“为了当神仙,丢了娘子!西瓜不要尽捡芝麻,芝麻也没了,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夜昙转头向夫君,“天界不也有仙眷成婚吗?为何不能同他娘子一道去?”
姚二:“若说许娘子也是个暴脾气。竟瞧不上那成仙呢!”
玄商君勾唇,“未必只是刚烈,也许还有几分通透。若心恋凡尘,凡尘便是上佳。成仙非她所愿,自是分道扬镳。”
说了这许多,姚二家也到了。略显破落的院户倒仍干净整洁,地上一撮稻壳之外并无杂尘。几只鸡正围着探脖进食。猪圈远在屋侧,也是常清扫的,异味并不浓重。起码玄商君和青葵二位洁癖都尚能忍受。姚二推了柴扉邀请几人进来,又把斑锦身上的草绳解了拴在桩子上。后进屋备茶水。
嘲风离这黄狗远些,免得它又发作扑人。慢慢左嗅嗅右嗅嗅,凑到夜昙身旁道:“的确有些血腥气。像猪血。”
夜昙:“废话。黄狗咬猪当然是猪血,难不成是人血?”
慢慢抱臂道:“噫,这天都快黑了,别说瘆人的。”
鸱尾则左看右看,还蹲去逗鸡玩,“师父,我们是借宿一晚,明日出发去豫章山吗?”
夜昙想了想,喊:“姚二哥?”
姚二抓了一把碎茶末出来,“李娘子?你们进来坐啊,怎么在院中杵着?”
夜昙:“方才你说的旌阳令炼剑得道的豫章山在何处?我们想去祭拜一番,也算是见晓当地的圣人。”
姚二抬手一指:“倒是不远!你们喝杯茶我带你们去便是,若腿脚快些,天黑透前我们还可以回来的。”
几人顺着去看。果然不远处有一矗立高峰,来时得见,其山顶积雪,莹莹生辉,眼见是拔出天际——这么高要爬到何时?
“衣冠冢在山脚下,不在山顶!”
原来如此!姚二热情,可他跟去多有不便,夜昙便道:“姚二哥在家好生歇着便好!我们腿脚的确快,赶着就回来了,你不必带路!”
鸱尾站起来不同鸡玩了。他师父驾车几个时辰、下山又奔波,一路没歇息却依旧风风火火,一个晚上都等不得。都是为了他少一天苦楚。
姚二也不再劝:“那你们小心着点。我正好去找屠户杀猪。我们宛谷村的习俗是一户杀猪户户分。户户也添杀猪菜。待你们回来,给你们摆一桌乡野宴席,别嫌弃!”
他说着讲着便去猪圈忙了。几声猪哼有力,可见被斑锦咬得倒是不重。几人扬声同他暂别,重新踏上溯源的路。
青葵一步三回头。柴扉隐没,被拴起来安静的斑锦也变得模糊。嘲风摸摸她的脸道,“葵儿看什么?”
青葵叹:“从前皇宫中也有恶犬,可总觉着斑锦和它们不太一样…但又不知哪里奇怪。”
这时正路过扛锄头的村民,瞧见一行人各有风姿,停下搭话:“你们是?”
少典有琴道:“我们是外来游玩之人。”
村民点头:“外乡人啊!村中无客栈,你们可寻到落脚处了?”
少典有琴:“正在姚二家中落脚。”
村民:“哦,姚二啊!姚二孤身一人,屋子倒是够收容你们!来的都是客,我去招呼大家给你们添些当地餐食。”
嘲风笑开了花,还在客套:“麻烦了,麻烦了!”
村民道:“不麻烦,也都是粗茶淡饭,少见外乡人,凑个热闹!”他说完就扛着锄头走了,迎着夕阳还哼起乡间小调。夜昙在后咋舌:“这村庄民风竟如此淳朴,比月窝村不知好了多少…”
月窝村…无心之言勾起青葵和玄商君伤感之事。夜昙急忙呸呸呸怪自己,“是我说错了。我们便快些去豫章山,然后回来享受村民的款待。”
慢慢:“款待?确定吗?我怎么觉着像山中万年不见猴,把我们当奇珍异兽观赏呢…”
几人想想姚二家小院被好奇好客村民围得水泄不通的场景,不觉齐齐背后发凉。
重入山林,四下无人,诸位非人神魔便躲了个腿脚攀山越岭的懒,使了术法逼近豫章山。青葵依旧思虑得多:“旌阳令的衣冠冢也许不止我们去探,还会有当地村民去拜。因此最后靠近的那截山路我们还是脚步前行。”
积雪皑皑的豫章山脚无声落下六道神识。此番鸱尾被师父一家子围在中间,众星拱月般手足无措:“师父,之前我都是跟着你们,怎么现在都围着我?”
夜昙和慢慢表情严肃,异口同声:“保护你!”
下山路的时候慢慢同他走在最后,也搭话说了几句,便觉着这臭小子跟她从前在兽王府带大的狼崽子没什么区别,如今也是拥有同她家昙昙一致的长辈关怀。
少典有琴在最侧位,望着娘子含笑——他也是要围着她的。
嘲风拍拍小恩人的肩膀,“天总有不测风云,你若出了事,我们岂不是白来?”
青葵:“可不知万仞剑靠近主人衣冠冢会否有所异动。我们还是慢慢地向前走。一旦鸱尾受痛,便让他停在原地。”
故一行人先是缓慢逼近衣冠冢所在之处,后发现万仞剑并无异动,才又大步速行。大约是雨后湿滑,山路难行,祭拜旌阳恩人也可换个时辰。那衣冠冢周围冷冷清清,并无半个人影。
青石板铺就甬道,徐徐在山阴中展开。几人踩上石板靠近许逊之墓,两侧有花岗岩石柱,上刻此墓穴重修的年份——或该仅是那块墓碑重修的年份,因为衣冠冢并无尸身坟包在后。
重修之人乃旌阳全城百姓。密密麻麻的捐钱人名刻满了石柱。看得叫人眼晕。
夜昙:“竟还用了汉白玉的墓碑,许逊在旌阳当真威望极高。”
纵使贵重,对诸位来说也无所用。夜昙拉着夫君和慢慢四处走动,看看此处有无玄机。嘲风在摸索花岗岩是否带机关消息。青葵便在墓碑前略躬身道:“许旌阳心怀大义,救黎民于水火,今日我们前来拜您,也是希望您能再施仁心,解了无辜之人的剑创之苦。”
无辜之人跟在师伯后面,盯着墓碑上的“仇人”大名也是惘然。此人炼的破法器发疯,险些把自己捅得灰飞;可他自己更早灰飞…都是倒霉鬼。看在他还救了这么多人的份上,算谁也不欠谁吧。
于是他跟着师伯也拱拱手:“您是在此处炼成此剑,烦劳也指点指点我如何安然拔除此剑吧!什么古籍、神识、残片、遗言…什么都行!您睁眼看看,我真的不是蛟龙族!您这法器不能因为眼神不好就这么折磨我是不是?”
寂静的墓碑前仅仅刮过一阵秋风。正是野风荒草暝萧萧,没有其他声音供给他希望。
嘲风摸完了石头来报娘子:“什么也没。没机关。这衣冠冢该是没有留存什么他修行的气息和痕迹。我们白跑一趟。明日再去旌阳城池看看吧。”
少典有琴张了张口,想说话。但显然觉得不妥当,面上憋出了点点红晕。
夜昙仰头望他,逐渐勾起诡异的一抹笑:“有琴——你想的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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