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佑哦了声:“既然病着,那使臣就应该好好儿养病,没事儿跑到行宫里来做什么?”她目光转向太皇太后,抢在她开口之前道:“鞑靼使臣毕竟是外人,皇祖母有什么事儿不能派人传话,这么直喇喇地见面让我皇祖父的颜面往哪里搁?”
这话就差没明着说太皇太后不守妇道了,齐朝因着出了好几位女帝,风气宽泛,对女子的要求不算严苛,对宗室女子的礼教要求更是松泛,但和外男单独共处一室放在哪里都不妥当,存心挑刺自然也挑的出来。
太皇太后头次给人说的这么难听,气得差点摔了茶盏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淡淡道:“皇上多心了,哀家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鞑靼使臣为表示诚意,特地来向我提亲,我跟他正商议着呢。”
姜佑打定主意拖时间,跟她胡搅蛮缠到底,故作诧异惊怒道:“向皇祖母提亲?难道皇祖母还想改嫁到鞑靼去不成?!”
薛元没忍住笑出了声儿,太皇太后气得面皮发紫,扬手挥了一个茶盏子下去;“胡说!”她气得浑身乱颤,半晌才勉强开了口,强忍着不去看姜佑的脸:“如今京里都传开了,说是昌平被盗匪劫持坏了名声,哀家为着宗室的名声考虑,准备应了鞑靼使臣的求亲。”
姜佑翻了下眼皮,不冷不热地道:“昌平堂姐如今人还没找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至今还不清楚,皇祖母这么着急做什么?况且鞑靼的求亲朕已经拒了,皇祖母这番作为不是打朕的脸吗?”
太皇太后温和笑道:“皇上先听哀家说,昌平失踪这么久,名声只怕早就毁了,让她远嫁去鞑靼,一来可以磨平京里的风言风语,保全皇家的颜面,二来也可以让大齐和鞑靼结下秦晋之好,一举两得的事儿,皇上何必这么拧着。”
这话虽然冷血,但也颇有道理,姜佑冷眼看着她,又对这老妖婆的狠毒有了新的认识:“鞑靼是苦寒化外之地,皇祖母倒真是舍得。”
太皇太后听出她话里的讥诮,淡淡道:“女子最重的便是名节,昌平既然失了清白,嫁给鞑靼也算是尽了她的用处了。”
终南山的一处山坳里,昌平苍白着一张脸,瑟缩在张东正怀里颤抖,张东正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紧紧揽着她,有些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脸上却带了几分后怕。
方才其实并不是他找到昌平的,而是有一路人马,好几人一行扮成在山上砍柴的樵夫准备往山下走,幸亏昌平有急智,用头上的珠钗刮着车内木板,他这才拿下那几人,扔开柴垛,发现被绑在最底下的昌平,要是因为他一时不察让昌平被人带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昌平惊惧颤抖了一会儿,渐渐地缓了神色,见自己还被张东正抱在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开几步,轻声道:“你怎么赶来了?”
张东正知道这几日她定然是吃无好吃睡无好睡,便命人就地熬了些白粥给她:“先吃这个样样肠胃。”他苦笑道:“听说公主出事儿,我急的立刻就带人从营里赶了出来,没想到来到山里却迷了路,瞎转了好几天,这才遇上那些奸人,救下了公主。”
昌平宽慰他道:“这山这么大,要不是瞎转之后歪打正着,还不一定能遇到我呢。”
张东正怕提及她的伤心事儿,迟疑地看着昌平,斟酌着词句道:“公主到底是怎么了?那些歹人究竟要对公主做什么?”
昌平性子刚烈,闻言沉了脸色,漠然道:“小公爷这是什么意思?是怕我毁了名声带累镇国公府的清白门第?”
张东正也顾不得礼数了,握着她的手,俊脸上满是急出来的汗:“我我怎么这般想你?我对你是真心倾慕,名声本就是身外之物,只要你没事儿就好了。方才不过是担心你,这才询问了几句,你若是不愿意提,我再不问了。”
昌平闻言缓了神色,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那日我从皇祖母祈福的庙里出来,便遇到一伙儿歹人,然后不慎跌下山崖,幸好那山崖底下有个不起眼的石台,石台通着山洞,我便从山洞下了山,我一路只能吃野果和露水,也不知转了多久才到山底下,没想到一出来就又遇到那伙儿人了。”
张东正听她经历,知道她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偏又嘴笨不会说甜言蜜语,只是不住劝她多吃点。
昌平闻言又是一笑,浅浅喝了口粥,忽然肃了神色:“那群人来的太过蹊跷,我前脚刚从寺里出来,他们就在半山腰等着劫人,而且我瞧其中几人的面相不像是大齐人,只怕有更大的图谋。”
张东正这些日子没跟京里联系,也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但却知道她说的严重性,便叹息道:“你身子还虚着,只怕经不得大颠簸。”
昌平摇头道:“不,我得赶紧赶回京里,我失踪这么大的事儿京里未必瞒得住,万一有心人再推波助澜,我这名声只怕就毁了。”她心里玲珑,转眼就将现下的情势猜了个七七八八。
张东正劝不住她,只好全程陪着她,找了认路的猎户待她出山,直接往京里赶,等到了京郊一直急着赶路的昌平却叫了停,对着张东正道:“我这狼狈样子,进了京也是平白惹人笑话,还是先收拾梳洗一番再赶去京里,得编个像样的借口出来,路遇歹人之事绝不能让人察觉。”
张东正对她自然无有不依,立刻命人下去准备,昌平抽空换了身儿华贵非凡的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头上还簪了八宝攥珠飞燕钗,薄薄的脂粉掩了苍白的面色,淡妆勾勒的她的面容神采奕奕,等收拾停当她才赶回了京里,没想到京里的流言蜚语如此严重,而且更传出了太皇太后回京,鞑靼使节前去求情的消息。
昌平才进京,想先去别院打点一番,就听好些平时上赶着巴结她的贵女嗤笑:“长公主这回可是失了名节,不远嫁去鞑靼也不行了,张家那般门第,肯定不会再要她了,哪怕她是公主。”
昌平直接命人掌嘴过去,但也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干脆摆开全副的公主仪仗回宫,对着寻常几个要好的贵妇贵女淡淡道:“我本来是去终南山探望皇祖母,后来路上发了兴儿,便去了当地久负盛名的八个寺庙游览了一番,本来打发了人向京里传了消息,不留神路上耽搁了,这才几日的功夫,没想到就传出这么多闲话来,当真是闲得慌吗?”
那几人本也不信,但见昌平容光焕发,眼底不见一点慌张,仪仗也全摆开着,瞧不出半分被人劫持过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迟疑起来。
昌平在这里只打算把话传出去,重头还在太皇太后那里,便带着人直接赶往了京郊的行宫,走到正殿的门边,便听到太皇太后那句“昌平既然失了清白,嫁给鞑靼也算是尽了她的用处了。”
她在门外听见这句,讥诮地笑了笑,把那点子血脉亲情也斩了个干净,推门走了进去,用绢子掩着嘴,满面愕然道:“皇祖母再说什么?孙女何时失了清白?”
太皇太后见她来的突然,面上也是一惊,不动声色地跟布炎交换了一个眼色,做了惊喜神色嗔道:“媛儿回来了,怎么也不使人传个话?真是老天保佑,祖母可真是为你担心了好几日。”她说完又叹声道“你既然回来了,那咱们便把事儿都说开了吧。”
姜佑瞧见昌平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心里也松了口气,转头对着太皇太后道:“昌平堂姐已经安然回来,皇祖母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皇太后轻轻扶额,哀声道:“回来了又如何,如今她被带人劫走的事儿已经在京中传开,名声都毁了,女儿家的清白何等重要?她如今这样,让哀家怎么有脸面去见她死去的父王。”
昌平眼神漠然,面色却做了莫名的神色:“皇祖母说的哪里话?孙女好好儿的,怎么就被人劫走了?”
太皇太后眉头不经意地一跳:“你前日被歹人劫走,这几日都是和那伙儿歹人呆在一处的,哀家说的可有错?”她说着又满面慈蔼地道:“不过你也不必过于难过了,默啜可汗仰慕你已久,不介意你坏了名声,还决定用大礼迎娶你,我儿的终身有靠了。”
这话口口声声坐实了昌平被人毁了清白的事儿,姜佑冷声道:“皇祖母怎么说的这般真切,倒像是你亲自谋划的一般,旁的人遇到这种事儿遮掩还来不及,您就差没满世界吆喝了,这般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太皇太后知道跟她斗嘴讨不到便宜,便也不搭理她,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昌平。
昌平神色如常,随即又捂着嘴错愕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从皇祖母那里出来,瞧着山光湖色正好,便动了出游的心思,所以干脆去不远处游玩了几天,怎么就成了被人劫了呢?”
太皇太后面色微变:“你不是”她忙住了口,缓了神色道:“昌平,遇到这种大事儿你何必藏着掖着?尽管说出来,哀家和皇上定然会捉了那伙歹人为你做主。”
昌平微低了头,满面不解地神色:“皇祖母说的哪里话?孙女真是去游玩了一番,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姜佑这时候忍不住感慨有一个好姐妹的重要性,要是今日的事儿换做柔福,没准被吓唬几句就交代了实底。
太皇太后眼神一闪,缓缓地道:“既然你说你出去游玩,为何不派人回来通传?这几日的找寻你都不见踪影,也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这又是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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