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进来。”
“儿子不在,家里头就我跟媳妇两个大人,大半夜听着车声,好吓一大跳,还以为那些吃人的玩意都能开车了!你说家里也没个男人,媳妇怀着肚子,肚子里一个,身边还跟着一个,跑也跑不远,我一老婆子能咋整?”
“硬着头皮下来瞧瞧呗!真要饿着,吃我一个糟老婆子得了,说不准饱了就走了呢,总不能看着它拿我俩乖孙填肚子,是这个理吧?”
一个年约七十的小老太太提着灯,身材矮小,后背如虾弯曲,声音尖而有力。
“怎么还有一个闭着眼的?”
老太太回头一看,“不会变妖怪吧?!”
保安大爷忙解释:“不会不会,没给感染,就是不小心伤着了,养养就能好。”
看着不像啊。
小老太太眼珠转溜,踮起脚,费力地扣上门栓,再跳下来。
“那你得叫我儿媳妇瞅瞅,她以前在镇医院干活,成天伺候头疼脑热的,准能给你这个治治。”
她又走到队伍前面,穿过一小条隔出来的玄关过道,进入大厅。
大厅前台边亮着另一盏灯,电池剩余不多,光源黯淡,照得那个白裙子孕妇愈发苍白。
浅棕色的长发编成辫子,从脸边一侧垂落下来,气质相当文静。
身形却瘦得令人担忧,仿佛所有营养都被那个圆挺的肚子吸收走了。
她身后躲着一个男孩,五六岁的模样,双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裙子,只探出半个脑袋,看着他们这群半夜造访的陌生人,神情有些不安。
直到看到那条背着登山包的拉布拉多,才好奇地巴眨巴眨眼睛,小声说:“妈妈,你看,大狗。”
“娟啊。”老太太发话:“五个客人,有个伤着,你给带上去瞅瞅,该用啥药就用啥药。”
“好。”席晓娟应了一声,提起灯,轻声道:“跟我来吧。”
小男孩连忙换位置,改躲在妈妈身前,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还盯着小黄看。
光影摇曳延伸,走过一级级台阶,幽长的走廊现身眼前。
墙面贴着米黄色的壁纸,造型雅致的壁灯沉默地附在上面,已经好久没派上用场,有点落灰。
“就这间房吧。”席晓娟打开靠近楼梯的左侧房,上面挂有门牌:201
房间里面挺干净,一张带着纱幔的双人床,窗帘半开着,清冷的月光铺进来,非常符合房屋外浪漫的童话风格。
唐九渊松手把祁越往床上一丢。
席晓娟见之发怔:“这人……”
好看是好看的,只唇色太浅了些,散发着一股古怪的冷气,仿佛刚从冰库里拉出来的冻尸。
“他没事,不需要用药。”林秋葵把他摆好,盖上被子,拉出受伤的胳膊压在上面。
“麻烦你了。”她说。语气淡淡的。
背影阻隔着外人探寻的目光,影子宛如一只安静却机警的小兽,拢住受伤的同类,呈以一种隐秘的保护姿态。
席晓娟读懂潜台词,放下台灯:“那我就先下去了,给你们煮点热汤。”
门咿呀推动,母子俩出去,换夏冬深走进来。
“需要帮忙吗?”
他的‘神医’能力,迄今为止还没发挥过作用。
林秋葵道谢婉拒。
除非断胳膊断腿,否则祁越的外伤有万能药膏足以。
昏迷算异能副作用,系统说过,外力无法左右。
不过,想到某件事,她好似随口问道:“你治疗别人不要付出代价?”
这个刹那,夏冬深猝然发现,祁越就像一只刺猬,他倒下了,他变脆弱无害。
那些刺不动声色地挪到另一个人身上去,让懒散竖起防备,柔弱转为果断坚毅。
“凡事不可能仅有好的一面。”
他回:“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过我认为,一个人生命的意义应在广度,而非长度。”
他并不在意消耗自己的生命去救人。
因为在拥有这项能力之前,他,他的父亲,他的祖辈,他的儿子,世世代代本就做着这样的事。
只是那种牺牲没有这样直观,有时会招人误解,误以为他们非常轻松愉悦地握着刀,在手术室里谈笑风生,年底便到手一笔巨额奖金。
真相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在生命面前,从来没有人,没有事,能那么简单。
既然用不上他,夏冬深微笑着,转身准备离去。
当他走到门边时,一只手握上门把,身后传来一道平静地询问:“我应该相信你吗?”
他一怔,旋即反问:“为什么不呢?我只是一个62岁的老人,没有能力,也没有意义去做一些伤害你们的事。”
“你很聪明,圆滑。”林秋葵说:“擅长取得别人的信任。”
保安性格直率,心不设防,第一个迅速被笼络成功。
看出队伍中其他人不好接近,他隐忍不发,只偶尔逗逗猫喂喂狗,直至祁越受伤,首先表现出自己的沉稳可靠,接着主动承担风险,主动进门提帮助。这样的人,无论怎么看,都有些精明过了头,并不适合付诸信任。
偏偏他的能力好用。
所以聪明人打开天窗说亮话。
“秋葵,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你把人看得太清楚了,故而显得那个人比较坏?”
世上哪有几个经得起细看的人呀。
夏冬深视线下滑,落到自己松弛褶皱的手背皮上,轻轻叹气道:“很久以前,我的儿子还年轻,也迷恋过极端文化。他问我,假如世界秩序都混乱了,到底应该做好人还是做坏人,做什么样的人才能活得长久?那时我还是一个古板的人,理所当然地对他说,医生只管救人,生命面前不分好坏。”
“可惜后来我明白了,生命面前也有好坏,有些人值得救,有些人不值得。”
“好人不一定长久,坏人也不一定有报应,实现生活从来不是一部影视,一本有教育意义的书。我已经没法再做一个纯粹的医生,拥有医生的信仰。我想,如果我的儿子能再问一次,我会告诉他,不要试图去做最好的人,也不要做最坏的。就做一个不好不坏,似好似坏的人吧,也许那样才能活到最后,活得自由。”
“不瞒你说,我喜欢你们这支队伍,也看好你为人处事的方法。至少在你们全军覆没前,我可以保证,没有任何出卖你们的必要。”
至于全员折损后,或许他会投靠官方基地,或许投靠贺闻泽,纯恶与纯善,就结果而言,终究没有差别。
话已至此,夏冬深话锋一转:“刚才我路过厨房看了看,这家旅馆不缺物资。”
他和林秋葵一样持有怀疑。
店里两个女人,一个孩子,手无缚鸡之力,这般贸然地招揽一堆陌生人进来,未免防备心太低。
“下去看看。”林秋葵说。
出了门,唐九渊靠墙坐在门边,一副神游的表情,慢慢抬起眼睛。
用不着出声,她都猜得到他要问什么。
她觉得妮妮有点担心祁越而不自知,有关这点,最直接的证据是,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找个角落坐着。
按照档案描述,只有角落才能给他安全感。
门外有小黄守着就够,林秋葵拉他起来,随手掏出一个老年机,打开自带的俄罗斯游戏。
“想玩吗?”
唐妮妮低下脑袋,眼瞳跟着演示界面,自然下落地方块微微挪动,然后弧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想玩。
“玩吧。”
给他游戏机,三人走下楼梯,听到保安大爷与席晓娟婆婆的谈话声。
“这么说,你们打南边来,要去首都?这一路长着呢,吃人的玩意儿到处都是,能成吗?”
“我一个老头铁定不成啊。”大爷爽朗道:“这不有俩小伙子,还有一闺女嘛!”
“喵~”小黑优雅地跳上茶几,不满地叫了一声。
“对对对,还有咱咪咪,一个赛一个厉害,管你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好使。”
“那楼上小伙子咋回事?”老太太挑起眉毛:“看着可没你说得那么行,大腿还没我儿子胳膊粗壮呢。”
“嘿,你这人,瞧你这说的什么话?怎么还给贬上了!”大爷如同经典传统的家长形象,自个儿看顾的小孩,甭管内里怎么招,就是不许外人数。
口气顿时差了许多:“行不行的,过几天有得你见识,总归不比你儿子差。”
对方的套话用意太一目了然,他按照夏老头提点,可有可无地漏了点不妨事的消息。接着一拍大腿就说:“小老太太一把年纪说话忒难听,好端端贬低人家孩子,给自己儿子抬位,做人哪能这样?老头子看来跟你说不下去了,不稀罕说。咪咪,咱们走!”
“喵!”小黑超给面子地一尾巴扫过老太太,跳到大爷怀里。
“哎,哎,不就说说吗?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禁说的?”
老太太立刻急眼。
席晓娟端着一碗热汤出来,余光察觉楼梯边的几人,温声打断道:“妈,别说了,让客人喝汤吧。”
老太太脸色微变,不大喜欢听媳妇的摆弄,却又晓得自己这张破嘴,的确惹了人家不痛快。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拉下面子,一口一个喊着老大哥,好说歹说给人认错,可算把事翻过篇。
几人落座沙发,人人分到一碗热梨汤。
“自家种的梨,比外头甜,炖汤都不消放冰糖的。”老太太提到这点颇为得意。
席晓娟说:“我们这边靠海,夜里风大,过来住店的客人们都习惯晚上喝一碗热汤再睡的,不容易着凉。”
话虽说得有理吧,但这汤到底能不能喝?
大爷不动声色地左右瞅瞅,见没人搭腔,便先端起一碗汤,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下刻钟又伸手向别人桌前:“年轻人怕什么着凉,老头子才得多来几碗,省得病咯。”
“锅里还有多的。”席晓娟扶着腰站起来:“不然我再给你打一碗。”
“不用了。”林秋葵说:“我不爱吃煮过的梨。”
唐九渊抱着手机窝一角,没人喊他吃,自然就不知道吃。
四个人里单一个人愿意喝汤,戒备心似乎过于明显。
于是夏老与林秋葵交换一个眼神,笑呵呵地端起汤:“味道确实不错。”
就小猫偷热水似的抿那么一小口,好意思说话!
儿媳妇暗地里一直拉着,老太太憋着火气,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提到镇内游荡的人形怪物,席晓娟迟疑道:“我可能知道其中一个。”
作为旅店老板,总能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
她说,从前店里来过一个年轻女孩,打小生长在单身家庭,视结婚为终生梦想。
那个女孩很有特点。长相端正,身材匀称,不抽烟不沾酒,不碰激素饮料,连吃饭都不沾重口味、放酱油的菜,说是对身体不好。为了做好家庭主妇,提前半年辞掉工作,练习厨艺,报名烘焙瑜伽补习班。
住店办手续的时候拉三个行李箱,两个箱装衣服,一个箱子放着各种备孕育儿书籍,时不时问席晓娟有没有给儿子剪睫毛,注意睡姿对颅骨形状的影响,平时怎么和儿子相处……等等千奇百怪的问题,满脸藏不住的期待与幸福,给她留下特别深的印象。
不过席晓娟没对外人说过,她个人觉得,女孩挑选的丈夫好像有点不尽如人意。
那个男人比女孩小好两岁,一天到晚低头玩手机。今天嫌行李箱太重,明天嫌女孩子化妆太慢,没完没了地摆姿势拍照太烦。
惹得陪他们一起过来的摄像师都不高兴,好几次打电话对朋友抱怨,自己接了个麻烦生意。女的完美主义挑剔个没完,男的更绝,都多少岁了,还想着当什么游戏主播,动不动扯自己在看教程忙得很,拽得跟国家总统一样,结果呢?
钱不见一毛,旅游跟拍婚纱照,前前后后两个足月,压根没见他开播过!
“你想好了吗?”席晓娟有些看不过去,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拉着女孩劝诫道:“这个社会比较看重女孩子的青春和名誉,一旦走进不好的婚姻里,离异的女性肯定比男性来得艰难。你确定这个人值得你付出那么多,连自己的事业都舍弃不要吗?”
女孩刹时瞪圆眼睛:“当然啊,我们都已经领证了,拍完婚纱照就要办酒啦!”
“我知道姐你什么意思,不过没事的,我知道的,他就是一时被公司辞退,自尊心过不去才这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肯定会稳重起来。再说了,我觉得婚姻不是一件应该斤斤计较利益得失的事情。”
“两个人在一起组建家庭,总要有所付出有所牺牲。”
“我选择做家庭主妇,是因为想要更好地经营我的家庭,支持我老公,教育未来的孩子。都说事业女强人不比家庭主妇低级,那反过来,家庭主妇也不比事业女强人低级吧?就是一种选择而已啊,每个人都有做女强人或者做家庭主妇的权利,没道理说这个好那个差,我也不想被别人的看法绑架。我相信我们能创造一个美好的家庭,我老公会振作起来的。”
那一天,席晓娟视线往后,捕捉到门框边一抹离去的身影,似乎是女孩的老公。
谈话结束后,她也曾静下心反思自己,究竟是真的想为别人好,还是不自觉地仗着年长,仗着自己结了婚也没有辞退工作,符合目前社会主流的提倡,才忍不住去教训别人呢?
之后的几天,男人越来越少看手机,性情越来越平和,不再动辄嫌恶吵闹。
连带着摄像师工作效率直线上升,咔嚓咔嚓地,给他们拍完好几套惊艳的海边写真。
似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五年后,夫妻俩穿着当年的婚纱,故地重游,准备拍摄全家福。
听说男方已经升职到公司管理层,年薪几百万,家里的房子全部放女方名下。
他们有了一个男孩,聪明又懂事。
最重要的是,后脑勺长得非常漂亮,睫毛又密又长。
尽管第二次倒计时突如其来,女孩依然乐观自信,以至于男方同样镇定,没被打垮。
第三次倒计时降临前,他们被困情人镇半个月,正准备开车回家,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
临走前,女孩笑吟吟地说:“虽然怪物什么的挺吓人,可是我的老公,还有孩子都好好的。钱、房子、工作之类的东西没就没了,没了还能再挣,全家人都活着就很好啦!姐,还记得你以前问我的问题吗?五年了,我一直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还是很有信心,会把日子过得很好。”
彼时席晓娟依然在镇医院工作,经常需要值夜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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