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奉量力而为的善,习惯与人保持一点社交距离。
经常因此显得冷淡。
例如这回,以往两人用了胶水似的分不开,那股亲热劲儿,大家都看在眼里。
没想到祁越说走就走,她们不由得格外照顾林秋葵,担心她会一蹶不振。
可事实上,林秋葵只不过生理性感冒发烧小病一场,经过夏冬深的治疗,没两天便恢复到常规状态。
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非但没有精神萎靡,食欲不佳,伤感落泪等常见的失恋表现;反而依照队友成员的特点,每人量身定做一套训练指南出来。
清晨让夏叔监督他们自觉锻炼,等她醒了再做人员分配,偶尔内部进行模拟战斗,偶尔开车到附近找一只落单怪物,交由他们组队配合解决。
几天过去,随着实战经验的积累,队伍战斗力稳步上升。
另一边,‘离家出走’的第五天下午。
祁越从假死期中醒来,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坐在面包车内。
头发漆黑,脸色苍白。表情阴沉得足以酝酿一场百年雷暴雨,周身围绕的氛围更糟,宛若盛放尸体的冰窖,扑面而来一股寒冷腥气,不把你冻死,也能活活熏掉半条命。
俩保姆没打算冒生命危险接近他,连忙拉远一点距离,尽量在安全线外进行围观。
“老大,这都一个小时了,木头人也不该这样吧?你说他在想什么啊?”
难不成在发呆?
还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黄毛百思不得其解。
红毛百无聊赖拨弄着火堆,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十有八i九想不起来自己为嘛跟老婆吵架,吵架的时候到底说错了哪句话,怎么就沦落到被赶出家门了。”
“男人不就这样,睡一觉就忘得差不多了。”
黄毛若有所悟:“那我知道了,他说不定愧疚了。”
啊?红毛刮了刮耳朵:“愧疚什么?”
“推了他女朋友啊!老大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推得好用力了,人家都摔——”
操,这个大嘴巴呆瓜!活得不耐烦了?
红毛反应迅速,一把捂住小弟嚷嚷的嘴,扭头对上祁越阴郁的目光,……真他妈的吓死个人。
紧接着,祁越突然动了,似乎推门准备下车。
这位老祖宗您该不想走人了吧?
这还了得?
俩毛顿时警铃大作,飞快赶到车前拦他。
黄毛发起友好善良地劝解:“那个……哥,你伤还没好,别急着走呀。”
红毛狂清嗓子:“哥们,没事,不用害怕麻烦我们。”
“虽然我们没什么本事,但我们前头有一伙人,开着改装越野,特拉风。”
“虽然他们看着挺怪,养猫养狗就算了,还养小孩,但打起怪来又快又猛,跟着他们保证安全。”
话里话外不动声色地抖信息。
就差掏喇叭大喊:走什么走?你老婆就在前面!你还想走哪儿去?
“……”
祁越想起来了,好像很久之前确实瞧见过这俩弱智,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地跟着他。
然后那天下雨,他跟企鹅因为一个废物吵架,吵得非常特别,还要‘分道扬镳’。
他气死了。
他就跑了。
接着他死了又活了。
所以他们现在偷偷跟的就是……企鹅。
祁越是个路痴,他自己知道,还是超严重的那一种。
以前跑出来打架还能及时回去,一有怪物尸体做指路标,二有香香软软的企鹅在原地等他。
可是这一次……他睡着了,睡得太久了。
大雨停歇,尸体腐烂消解,他根本不晓得这是哪里。
企鹅好像也厌烦他了,不要他了,可能再也不会停下来等他回家。
家。
这个陌生而遥远的字眼,沿着血液经脉流动,无限流动,真的让人好疼好难受。
这个世界是很大的。
祁越依稀知道世界可以分成好几块大陆,陆地上几百个国家。
每个国家又有无数个山谷,无数条河流,无数座森林。
人们在这里建立起无数个光鲜亮丽的城市,城市里规划出无数条错综复杂的路。
而人。
区区一个人类。
不管他是祁越,林越,陈越张越抑或杜钟崔金童仇越。
不论他一次能撕碎几只怪物,杀掉多少个人。
他注定是很小的。
比起无边无际的世界,浩瀚绚烂的夜空,人小到近似森林里一只蚂蚁,海洋里一条鲨鱼。
一旦不小心弄丢心爱的企鹅,他就有可能永远,永远都找不到她,再也不能抱住她。
光是稍微想到这件事,祁越就难受得想躬起后背,手指戳破脑袋,恨不得从里头血淋淋地,拎出这个惹人深恶痛绝的想法,快速扔掉。
他不要这样。
这才忍住一句即将说出来的‘滚’,改为揪领子,狠狠质问:“她在哪里?”
黄毛:“啊?谁?”
红毛指个方向。
祁越掉头就走。
没走几步发现俩毛还敢狗狗祟祟跟踪他?
面对老祖宗超级残暴的神情,黄毛低眉顺眼:“我们就跟着,绝对不妨碍你。”
红毛直接掌握财富密码:“哦,我怕你走错路,准备随时给你指路找那伙人来着。”
祁越:烦死了。
不过终究没有使用暴力驱赶两个跟屁虫。
他发了整整俩小时的呆,发完呆,时间将近傍晚。
大约七八百米外的废墟边上,四顶帐篷环绕灶台。
貉——那种像狐狸又像小浣熊的动物,也就是叶丽娜,日常忙活烧菜做饭。
树袋熊没看到。
老狐狸跟侏儒松鼠捡树枝。
就小浣熊跟企鹅待一块儿,脚边放一堆破铜烂铁,指着越野车叽里咕噜。
驻扎地附近有树有藤蔓,祁越逮着一根,动作灵巧地上了树,扒开树叶继续看。
小浣熊不晓得干嘛,一下拿起这个铁片,一下又捡那个铁杆。
企鹅不停摇头。
“这个好像可以用。”
发现废铁堆里有个扎着长铁针的零件,叶依娜眼前一亮。
零件压在最底下,林秋葵伸手帮忙。
细白的手腕往外一翻,自然露出掌根一块椭圆形的红疤。
就那天摔的。
就知道她没有涂药。
祁越远远看着了,不悦地扯下一把叶子。
几片破损的叶子旋转下落。
恰好林里吹来一股风,将它送到林秋葵脚边。
她侧头望来,祁越下意识躲。
几秒后,林秋葵回头,继续就着铁皮铁针,同叶依娜讨论车辆如何进一步改装。
唯独玩着俄罗斯方块的唐妮妮似有所觉,抬头对上一棵树,树上茂密的叶子,叶子里露出两只漆黑狭长的眼睛。
……是……祁越。
他缓缓放下游戏机。
祁越危险眯起眼眸。
……祁越……不让说……不然……生气……揍他。
唐妮妮费力转了半天的脑筋,成功解读信号。
半晌后又埋下脑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我先这样改改看!”
那边初步讨论完毕,叶依娜神采奕奕。
林秋葵向来咸鱼,看晚饭还没好,悠闲地找来一把躺椅,躺着晒夕阳。
昏黄光线浇到她的脸上,根根分明的长睫投下细影。
祁越藏在树上,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
就好似从来没有看过这张脸。
忍不住看得如此认真,如此专注,几近迷恋。
她瘦了。
好小个。
神态有些倦倦的,像慵懒的猫。
眼睑下淡淡的青黑,象征近期睡眠质量不好。
祁越不知道其他人怎么觉得,但他就是觉得,几天不见的企鹅一点都没有精神,不发光了,反而灰扑扑的。
看上去格外疲惫。
——她不高兴。
祁越忽然发现这个,从而意识到,林秋葵当然是爱他的。
爱他才难过。
爱他才睡不好。
她爱他才会淋着雨追过来找他。
结果他说了那种难听话,表情也特别烂。
他推她。
赶她走。
还拿东西扔她。
简直凶得莫名其妙。
连他重新去想,都搞不明白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不就是一个废物。
不就是不让杀人。
不杀就不杀。
有什么好气的。
反正到处人那么多,漂亮企鹅不让杀这个,大不了他去杀那个。
反正除了人还有怪,实在不准他乱杀别人,大不了他去杀怪物。
无语。
无聊。
闲着没事凶什么凶。
浓重的懊悔涌过来,这算一种新鲜体验。
不过比起这些事,祁越其实更在意的是,林秋葵说不爱他。
她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看他。
他昏迷了,又醒过来,她也不在,没有过来找他。
这是货真价实不爱了的表现。
他突然非常拿不准,笨蛋企鹅是不是说不爱,就真的永远不会爱他了。
如果是的话……
他可能有点害怕。
也比较张皇失措。
毕竟从没遇到过如此复杂又棘手的事情,暴力难以解决,连说都说不清楚。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好像也不敢就这样回去,直接问企鹅能不能继续爱他。
——真稀奇,自从爱了企鹅,祁越似乎变得越来越胆小,害怕的东西越来越多。
这一天,他独自躲在树上,从黄昏想到夜里,想得头都疼了。
最终想出一个全世界最最笨拙的办法。
那就是:只要企鹅肯来找他,说明一定愿意接着爱他。
只要她来了,那么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随便杀不杀人打不打怪,他绝对都听她的话。
所谓自由,本能,为了活下去才养成的赶尽杀绝,跟林秋葵摆到同一个天平上,好像忽然就不那么重要了。
祁越没花多长时间,就决定通通放弃掉。
假如一个人的愿望是有限的,一个人能得到的东西也有限。
那么他想。
别的全都可以放掉。
他真的只想要企鹅。
希望企鹅愿意来找他。
希望企鹅可以再爱他。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这天夜里,祁越前所未有地卖力打架。
而后——
第二天,林秋葵照旧睡到自然醒,掀开帘子,望见叶依娜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
“怎么了?”她问。
还以为发生什么坏事。
叶依娜双手捧着一大袋晶石,试着组织言语:“昨天晚上,祁越哥好像回来过。”
“他……留下这个。”
“然后把小黑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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