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便死了。”魔心虫王根本不放在心上,竖瞳紧盯着远处的少年。
很轻的一声,像枯叶从枝头滑落,沈寂之的朱红色发带断了。
高高的马尾倏然散落,乌黑的长发在高空的风中不住飞舞盘旋,一缕长发半遮少年眉眼。
沈寂之抬手,接住那根在空中飞舞的发带。
朱红色发带缱绻缠绵地贴着他修长的指节,这是出发前,简欢亲手替他绑的。
就是现在!
魔心虫王竖瞳泛开幽冷的光,虫身一盘,就似一把拉紧了弦的弓箭,瞬间弹了起来!
世间没有任何存在,比魔心虫王更知道魔丹的力量有多恐怖。
它方才一直保留着实力,屈辱地被人类鼠辈压着打,就为了这一刻,这必杀一击!
“你陪他们一起死罢!”魔心虫王转瞬即至,两只前爪猛地朝沈寂之的头颅抓去,带着势不可挡的魔神之力,令暗渊深处魔气翻涌,令魔心树和菩提塔双双震荡!
沈寂之双目如剑,手中朱红色发带缠在腕间,避开头,冷静而从容地将腹部送于虫爪之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其他地方的伤对它而言,根本不足一提。
但这虫王一直护着它的丹腹,让沈寂之无法碰触。
他早就想速战速决了。
兽类,不给它们点甜头尝尝,它们怎么会露出死穴?
噗呲一声,是爪刺入血肉的声音。
虫王还未露喜色,少年的双腿一伸,人一跳,便缠上虫身。
虫王的两只爪,随着沈寂之的动作,在他腹中翻搅,后因距离的拉开,又从他腹中离开。
少年的肚子间,出现了两个爪伤的大洞,里头鲜血脏器清晰可见,令人触目惊心。
但沈寂之却感知不到疼痛般,如一只轻盈的灵猴,顺着虫身往下飞快攀爬。
“啊——鼠辈尔敢!!”感知到老鼠在它身上爬,魔心虫王恶心无比,整只虫在空中不住扭动翻转,长尾狂甩,势要将沈寂之甩开。
沈寂之眼风不动,双手双腿皆缠在虫身上,贴着冰冷的黑鳞甲壳,用最快的速度爬到虫身的十二节肢处,缠着朱红色发带的右拳力量翻涌,五色剑光和黑色魔气相互交织。
少年抿唇,拳如利剑,一拳破穿虫腹,直捣魔心虫王的魔丹!
剧痛让魔心虫王说不出一个字,它几近癫狂,魔气在竖瞳中凝聚成怒目之泪,甩尾的动作愈发猛烈。
虫腹之中,魔丹跟着大亮,威猛的魔力从魔丹之中迸发而出,朝沈寂之的拳袭来,要将他逼退。
沈寂之快速松拳,露出手心开了口的芥子囊。
下一瞬,一芥子囊的雷电符纷纷扬扬洒落整个丹田。
在魔丹之力涌过来前,沈寂之果断退出拳头,脚在黑甲鳞壳上用力一踩,人便如弹射而出的弓箭,迅速朝远处退开。
空中,少年唇不住翕动,默念符诀。
虫□□腹之中黄澄澄的符纸,像出殡路上漫天飞舞的冥币,刹那间,一张一张炸开。
啪。
啪。
啪。
一道道魔虫烟火,在半空中尽情绽放,像过年时夜空中的烟花盛宴,璀璨绚烂,美轮美奂。
-
烟花燃尽之后,魔殿陷入一片寂静。
沈寂之拎着雪剑,半蜷着身子,踉跄地从魔云上下来,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到塔门之前。
少年仰头,静静地看着那座菩提塔,久久不动。
他身上还在滴血,满头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
半晌,沈寂之垂眸,取下手腕上的朱红色发带,用清洁术洗净,细致地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
谷山和尹遇声赶了过来,停在他三步后。
谷山眼窝深陷的眼里含着几分复杂之色,深深的看向面前的沈寂之。
时光飞逝。
当年只高到他双膝的小小男孩,眨眼间,便已经比他高了这么多。
背影伟岸,是个顶天立地的少年郎了。
察觉到动静,沈寂之转过身来,唇动了动,有心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如从前那般,清清冷冷地低唤了声:“师父。”
谷山叹息,似含千言万语。
师徒两人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事已至此,去追究破魔原石一事,已毫无意义。
谷山走近,抬高手,在少年肩上拍了拍,视线落在塔内,就很担心:“孽徒,我徒媳儿没事罢?”
沈寂之垂眸,想了想,也只能道:“还活着。”
她在里头到底如何,他不清楚。
但至少,他还活着。
沈寂之轻抚丹田的位置,很浅的一笑。
那么,她也还活着。
人活着,就有千万种可能。
可惜。
沈寂之的视线扫过腹部被虫爪破开的伤口。
魔原石之力非比寻常,伤口的血无需刻意处理,便已渐止,不仅如此,空洞的表面缓缓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甲鳞壳。
可惜。
沈寂之收回视线,鸦羽似的睫微动。
他不一定能等到她出来了。
正走过来,想为沈寂之包扎救治的尹遇声望着这层黑甲鳞壳,便是一顿,面露忧色:“沈兄……”
少年沉默地侧了侧身,藏起伤口,避开尹遇声的视线,望向在塔门前张望的谷山,刚想交代些什么。
他脸色忽而一变,眸色一凛,身形晃动间,人便立于树冠的边缘,朝暗渊下望去。
底下是看不见尽头的深渊,弥漫的魔气仿佛能挤出墨水。
这撑着菩提塔,与菩提塔合二为一的魔树便深深地扎根在暗渊之下。
此刻,如突发海啸般,暗渊魔潮涌动,掀起一尾又一尾的魔气巨浪。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汇聚在一起,听着令人头皮发麻。
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小魔心虫沿着魔枝,顺着卷起的巨浪,如一头头魔兵般从暗渊底下狂卷而来,宛若蝗虫过境。
魔心虫兵分两路。
一路朝菩提塔攻去。
沈寂之提剑,剑光如盾,瞬间劈砍最前一批的虫群。
虫群往下倒去,但下一批虫群又蠕动着上前,不痛不惧,不死不休。
一路朝殿门飞去,几息之间,里三层外三层的魔心虫爬满所有殿门,咔擦咔擦地啃噬阵门。
不过须臾,轰然一声,殿门被破,露出殿外的情景。
景赤为首,带着一众魔影卫虔诚地跪在地上,为魔神祈祷。
听到动静,景赤抬头一看,双目便是一惊。
他下意识往后一避,但还是晚了一步。
数以万计的魔虫,朝万魔飞去,朝景赤席卷而去,透过他的黑衣盔甲,争先恐后地钻入景赤的血肉,占据他的脑室。
俊朗男人的黑眼珠一顿,目光便呆滞了,转而涌上诡异的光。
‘他’提着剑,一脚踢飞地上滚落的殿门裂片,朝殿内的菩提塔飞去。
菩提塔前,本还趴在塔门上,扒着塔门,不甘心地朝里张望他徒媳儿的谷山,小胡子一抖,立马闪到孽徒旁边。
老头儿看了眼,一边出手,一边大惊:“我们这是捣了虫窝?”
沈寂之挥出一剑,目光落在当头的景赤身上,一字一句道:“魔族就是个虫窝。”
“哈、哈、哈、哈……”一个个被魔心虫侵占脑子的魔影卫,跟着景赤,蜂拥而来,‘他们’齐齐笑着,笑声是一样的僵硬,张开的嘴是一样的弧度,声音是一样的奇诡,“坏我虫王之身又如何?不过让我魂归暗渊!我魔心虫王,神识不灭不死,与暗渊共存,百年后又能重塑虫身!哈、哈、哈、哈……本座千秋万代!魔族亘古长存!杀了他们,毁菩提塔,杀!!!”
数不清的魔影卫和魔心虫一起,一波接着一波朝塔前的三人涌过去,像永不退潮的潮水。
一个个、一只只的它们,实力都很弱。
沈寂之一剑可斩一堆。
但魔心虫实在太多了。
谁也不知道,千万年来,这深不见底的暗渊,到底滋长了多少魔心虫。
可三人退无可退。
他们后面就是菩提塔,菩提塔里是简欢。
他们不能退,不想退,也不会退!
谷山一剑斩一堆,挥了不知多少剑,重伤刚愈的他,喉间渐渐涌上股血腥味。
他把血吞回去,人忍不住就是一咳。
身后不断炼丹的尹遇声见此,将一堆丹药送到谷山嘴前:“谷峰主,快服下。”
谷山也不推脱,一口吞下,沙哑着声音问:“孽徒,有酒吗?”
沈寂之想也不想:“无。”
身后炼丹的尹遇声抬眸,看了眼沈寂之。
据他所知,沈寂之的芥子囊里,装了不少酒。
但……尹遇声什么都没说,潜心炼丹,以给谷山提供源源不断的回灵丹。
谷山砸吧了下嘴,格外想念酒味,越想就越馋:“那酒丸……”
沈寂之毫不留情地打断:“没有,就那一颗。”
谷山震惊,嫌弃地说:“你和徒媳来暗渊救我,怎么能连酒都不带?”
沈寂之一脚踢爆一具飞来的魔影卫:“你错了,我们是为菩提塔而来。”
“……”谷山望着前方数不清的魔虫虫群,左手下意识抚了下丹田的位置,胡子疼得微抖,他一剑挥去,边挥边叹,咕哝道,“一口酒都没喝上,你师父我死都不甘心。”
“那就别死。”沈寂之眉眼平静地给他师父画大饼,“此趟若成,我们便为九州立大功。届时玉清派、九州镇抚司的赏金数之不清,够你喝万年美酒了。你甘心?”
谷山:“……”
老头儿突然间眼也不花了,腰也不酸了,伤也不疼了,提起剑就是干!
少年眸中笑意轻闪,手中雪剑剑光逼人,猛地横扫出去。
刹那间,前方一大圈的魔心虫和魔心卫骨碌碌死去,短暂地空出一条道。
沈寂之抬脚往前迈了一步,护在谷山、尹遇声、菩提塔之前。
他提剑、挥剑,一剑剑砍。
一如当年六岁开始入玉清修炼的小小少年。
在晨曦未起的清晨,站在涯间,一剑剑的练。
在日升日落的春夏秋冬,一趟趟上山下山,一文文钱赚,一个个灵石攒。
他从未想过之后会如何。
只需要往前,一日日过,攒着他的钱,还着他的债。
然后天道给了属于他的柳暗花明。
他遇见了来找他的简欢。
那是盛夏蝉鸣的午后。
山门前的千年古树枝繁叶茂,层层叠叠的叶片将午后的阳光挡在外头。
他坐在桌前,快速地记录着每个新弟子的灵根,想着身上辟谷丹还剩多少,接下来该还谁的债。
然后便听见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我找沈寂之,我是他的未婚妻……”
沈寂之闻言抬起头,缓缓站起。
一束光恰好透过缝隙溜进,细细碎碎罩在他的身上,让他有些许晃眼。
人群中的小姑娘,背着几乎有她一半大的破包袱,浑身上下写满穷酸。
但那双乌黑的眼眸,却璀璨如星河,带着逼人的生气,像新生的太阳,那般亮。
说一眼喜欢太过,但至少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不会讨厌她。
沈寂之的剑快如残影,眸中似乎还带着回忆中盛夏的午后阳光。
菩提塔带着她进去,必有深意。
她身上有秘密,其实他一直有所感觉。
只是他没有深究。
齐婉那对她没用的香,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手势和新奇的语言。
还有,她那出乎好用的雷电符……
她大概不知道,寻常金丹期修士的雷电符,对魔族没有这样的杀伤力。
不管如何,他只愿,能为她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不管如何,简欢,你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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