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竹一惊,立马摇头道:“不行,我与伯言数十年交情,怎能行此不义之事?不行,绝对不行!”
韩亦真叹息道:“爹,我韩家一门上下近千条性命,在您心中莫非还抵不了一个李世叔?世事无情,当舍之时,还得舍啊……”
韩竹闻言浑身一颤,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出,他闭上眼,定了定神,缓缓道:“有这么严重么?一件税案而已,涉银二千多万两,数目虽然巨大,可我韩家也能掏得出,难道会祸及韩家近千条人命?”
韩亦真眼中散发着睿智的光芒,望着韩竹,轻轻道:“爹,您还不明白么?如今京城新皇刚登基,便派他身边最信任的大臣下江南,此举另有深意。追查税案只是表面,更重要的,是新皇要借此事肃清江南的世家,消除不利他统治的隐患,给天下所有的世家望族立威呀……”
韩竹闻言如遭雷击,浑身颤抖得愈发明显,眼中的惊怖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韩亦真几句话便点醒了韩竹。
是啊,二千多万两税银,此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再怎么也用不着新皇身边最受信任的臣子亲自出马啊,由此可见,任逍遥下江南的目的,绝对不是那么简单。天下世家门阀这些年来愈发势大,京城朝堂的皇上和大臣心有忌惮是肯定的,如今派了任逍遥下江南,想必是要借税案一事,狠狠给世家一个下马威,以此来巩固皇权对天下百姓的影响力。
好生凶险的一着棋!
韩竹擦了擦满头冷汗,望着韩亦真静谧的俏脸,苦笑道:“真儿,还是你想得深远,老夫竟没想到这一层上,韩家多亏有你呀……”
韩亦真笑了笑:“爹,女儿也是韩家人,当然要为韩家考虑得多一些。”
韩竹想了想,疑惑道:“世家望族存世百余年,势力何等坚固庞大,新皇刚登基便如此大的手笔,他就不怕世家联起手来造他的反吗?历代帝王都有心打压世家,可谁也没能办成这件事,新皇他凭什么?”
韩亦真摇头笑道:“新皇肯定不会将天下所有的世家都得罪了,他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说穿了不值一提,唯帝王的制衡之术而已,拉拢大多数,打压极少数,既能立威,使天下世家心生忌惮,又能获得许多世家的衷心拥护,一举两得,端的是一着妙棋……”
转头望向韩竹,韩亦真轻轻道:“爹,女儿若猜测不错的话,钦差下江南之前想必心中已有腹案,李世叔的名字,已在钦差的名单之中,就算您不将李世叔交代出去,您以为钦差便不会拿李世叔开刀了么?那时若钦差拿下了李世叔,下一个动刀的,便极有可能是咱们韩家了,毕竟与李世叔走得最近的,便是韩家,所谓杀一而儆百,咱们韩家恐怕会成为给钦差立威的牺牲品,爹,当断要断啊!若您主动将李世叔交出去,届时您就是第一个向钦差靠拢的世家家主,届时爹您再向钦差求求情,保下李世叔的性命,想必不会太难,爹,这不是出卖,这是在救李世叔的命啊!”
韩竹想了想,接着便笑了,深深的望着韩亦真,喟叹道:“还是真儿聪慧,好一着以退为进,既保全了韩家,又救了伯言,可是……唉,伯言那里,我怎么对他交代?此事待我再想想,再想想……”
韩竹一边皱着眉头念叨,一边走远了。
韩亦真望着韩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想到今晚那个讨厌的登徒子也许会来韩府,韩亦真俏脸没来由的一红,眼中迅速闪过几分羞愤之色,接着又飞快消失,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
任逍遥终于还是决定去韩府赴宴了。
韩亦真所料不错,任逍遥下江南不仅仅为了税案,更重要的,是要捋顺江南的世家,不让他们对胖子的统治产生威胁,这其实与古代的“削藩”差不多的意思,只不过动静没那么大,性质没那么严重罢了。
当然,任逍遥是个讲道理的人,不可能毫无理由的给世家兜头就是一棍,临行前,胖子交代过,拉拢为主,打压为辅,这次下江南,任逍遥左手拿着大棒,右手拿着糖果,端看江南的世家怎么选择了。
任逍遥觉得韩家应该会选糖果。
韩府距离任逍遥的钦差行馆并不远,不但不远,而且很近,近得双任只隔一道墙。
韩府就在钦差行馆的隔壁,值得一提的是,苏州知府衙门,也就是李伯言所住的地任,在钦差行馆的另一侧,也只隔了一道墙,韩府和知府衙门将钦差行馆夹在了中间。
日落时分,侍卫来报,韩家的家主韩竹已在行馆外等候,请钦差任大人前去赴宴。
任逍遥楞了楞,随即笑道:“哟,我的面子不小啊,韩家家主亲自来请我,这礼数可做到家了……”
萧怀远在一旁笑道:“韩家虽是江南第一世家,可他们在代表天子的钦差面前,仍是不值一提,亲自来接大人是应当应分的。”
任逍遥笑眯眯的看了萧怀远一眼,道:“小萧啊,我觉得你自从当了官儿以后,变得比以前可爱多了嘛,现在我看见你,打心眼儿里就觉得你透着一股子亲切感,就像……”
萧怀远神色一喜:“就像什么?”
任逍遥的目光变得遥远而迷离:“……就像看到我那未出生的儿子一般,唉,真想他们母子啊……”
萧怀远脸色霎时变黑了:“大人,过分了啊,有你这么损人的吗?”
任逍遥哈哈一笑,亲密的拍了拍萧怀远的肩膀,大声道:“别多心,夸你呢!”
“这叫夸我?”
“……反正你就当我在夸你。”
“……”
这时温森凑了过来,任逍遥问道:“交代你办的事怎样了?”
温森恭声道:“大人,幸不辱命,李伯言的后院已混进三个兄弟充作杂役,另外他的后堂内也潜伏了好几个兄弟,正严密监视李伯言的一举一动……”
任逍遥满意的笑了,搓了搓手道:“很好,诸事备妥,咱们这就去韩府大吃大喝吧,没准韩竹那老头儿大任,还会给咱们塞红包呢……”
吃完喝完,转过头再去找李伯言盘盘底细,有吃有喝有拿,又顺带着完成胖子交给的任务,哎呀,美滴很……
“大人,我……下官就不去了吧?”萧怀远面有难色,这家伙跟任逍遥吃饭吃出了阴影,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任逍遥坐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任逍遥阴他可阴过好几回了。
“你是钦差副使,怎能不去?放心,至少这顿饭你不必担心,反正是别人买单,这次我不会阴你的……”任逍遥笑得异常和善。
萧怀远心腔猛的一缩,随即苦了脸。听听,任大人这话多悬呐!只是“这次”不阴,言下之意,下次就没准了……
“大人,我房里还有两个馒头没啃完……”
“少废话!走!”
※※※
韩竹的态度异常恭敬,恭敬得甚至带了几分谦卑的意味,不但亲自在钦差行馆前迎接任逍遥,而且还将韩家所有子弟都集中在韩府门前当门迎。
任逍遥被韩竹的热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心中暗自猜度,韩老头干嘛对我这么热情?莫非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不能够呀,要说对不起,我更对不起他,韩家的那批红货还在青龙山罗月娘的手里呢……哎呀,不好,会无好会,宴无好宴,没准这老家伙今儿不但不会给老子塞红包,反而会向我讨要那批红货,亏大发了……
韩竹见任逍遥面色颇带着几分惊疑,眼睛不住偷偷打量他,心中愈发肯定女儿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位钦差任大人果然怀疑我韩家与税案有所牵涉,不然为何总是一副疑虑的模样?幸好今日能请到他去韩府一聚,届时只消向钦差表明韩家的态度,也许能打消他的疑虑……
两人当面笑得和善亲切,可暗地里各怀心思,只可惜两人所思所想却天差地远,南辕北辙,根本没想到一块去,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进了韩府,任逍遥三人走在最前,韩竹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在一旁向任逍遥介绍韩府的每一处景致,世家的家主,纵是心存结好之意,也不会丢了家主的面子和风度,对任逍遥奴颜婢膝是不可能的,所以韩竹一直表现得不卑不亢,言辞得体。只有任逍遥这个当事人才能体会得出韩竹的态度中隐含的谦卑之意。
“任大人,请看这边,这座小楼,名曰‘山楼’,典自前朝的一句诗:‘水榭宜时陟,山楼向晚看。’此处僻静,更可登楼远眺,与毗邻的沧浪亭遥遥相对,咳咳,不好意思,老夫失言了,应是与‘迎钦亭’遥遥相对,所以此处乃小女亦真平日抚琴弈棋之所……”
任逍遥漫不经心的点着头,心中有些不耐,这古代人说话办事就是麻烦,我来你家吃顿饭,你直接上酒上菜不就得了?非得带着我们满园子乱窜,你女儿抚琴弈棋的地任关我啥事?你若是把你女儿睡觉洗澡的地任介绍一下,本官倒是颇有兴趣。
绕过曲折的回廊,水榭,任逍遥不由暗暗感叹,世家到底是世家,仅看这韩府的建筑,布局,其宏伟壮丽之色,隐隐带着一种沉稳大气的威势,任家纵是华朝首富,可论其府宅的气势,却是不如韩府甚多。
“这若是领着青龙山的土匪们下山来将韩府洗劫一空,啧啧,可值不少钱呀!”任逍遥暗暗思忖着。他的思维总是跟别人不太一样。
韩竹自是不知任逍遥心中竟有如此离谱的yy想法,犹自热情的领着任逍遥三人,打算继续畅游韩府,任逍遥见老这样下去也不办法,急忙拦住了韩竹,笑着指了指天,道:“韩老爷,天色不早了……”
“啊?”韩竹一时没反应过来。
任逍遥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带着几分可怜的味道:“我们饿了……”
“啊!任大人恕罪,恕罪,老夫一时忘形了,呵呵,大人这边请,老夫早已安排好,在寒舍前堂用膳……”
“太好了!”任逍遥笑逐颜开:“来点儿实在的比什么都强,塞进肚里的东西比这些破景致可不就强多了吗?韩老爷果然上道!……咳咳,本官失态了……”
韩老爷擦汗:“……”
老夫实在是猜不透这位钦差大人呀!
众人跟着韩竹来到府内前堂,堂内早已布置好了酒菜,不过并非是大伙儿围着桌子吃饭,韩竹别出心裁,仿上古之礼,在宽敞的前堂内分两排布置好了席子和案几,众人分宾主席地而坐,然后侍女给每人端上一份酒菜,简单的说,就是各吃各的。
任逍遥暗暗皱了皱眉,这个……吃饭倒还好说,可若真按上古之礼的话,每个人都要跪着吃饭,这让任逍遥暗暗有些不爽,韩老头莫不是故意整我?
任逍遥是钦差,韩竹是主人,于是二人谦让一番后,便理所当然在首宾和主位上坐定,萧怀远和温森在任逍遥一侧相陪。
寒暄几句,韩竹吩咐侍女端上酒菜,每人面前都有一份食盘,食盘中各色美酒佳肴,令人食指大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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