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毕庆堂去公司前对谭央说,“小妹,你不要急着出去找事做,在家歇个一年半载的再说吧。”谭央看着他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毕庆堂前脚出门,没过多久,谭央就拿着赛德勒先生为她写的荐书去了上海知名的西医院,德国人在上海开埠初期办的——宝隆医院。
因为赛德勒在医学界的地位,宝隆医院的徳裔院长对他的弟子谭央也是大加赞许,说是宝隆医院正缺儿科医生,希望谭央能尽快来医院上班。
他们去方雅家参加舞会那天,毕庆堂因为有生意上的应酬,所以就去的晚些。当毕庆堂刚进了大厅里,就见谭央背对着门站在一边,几位太太围着她聊天。谭央穿了一件湖蓝色塔夫绸的礼服,从上身到腰肢一直是依体剪裁,刚过了臀部就甩开了大摆,透着水仙一样的贵气秀雅,衣服无袖,露着肩,右肩上一个蝴蝶结,飘带从肩上垂下来,从肩头开始,衣服缓缓收势,在身后汇合,拉下一个深深的“v”字,露出了半截的后背,谭央的头发用蓝绸松松的束着放在左肩,乌亮的头发将光洁的后背衬出动人心魄的美,引人遐思。
毕庆堂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期间,同他一样迟到的另一位先生也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也看向了门边的谭央,毕庆堂心中的吝美添上醋意,便成了恼怒,他上前两步,喊了一声,“谭央!”在外面,他总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谭央笑着回头,另几位太太也看向这里,毕庆堂对她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接着,毕庆堂站在原地不动了,谭央见状就自己走了过来。
“怎么才来,方雅姐找了你好几遭呢!”谭央温声埋怨。毕庆堂蹙着眉头打量谭央,“怎么穿这个?旗袍不好吗?留洋就学了这些?”谭央被他的质问弄得一头雾水,毕庆堂见她没有丝毫的愧意,更生气了,那副嘴脸就难看起来了,“去!现在就回去给我换!换件像样的衣服再回来!”谭央抬起头,倔强的看着他,他又恶狠狠的补了一句,“去呀!”
刚说罢,毕庆堂就意识到他说话的声音略大了,站在他们周围的几个人正竖着耳朵,偷眼往这边看呢。可他好面子,觉得自己的有些过了,又不好当着旁人面示弱,只好硬撑着。其实毕庆堂心里也知道,他好面子,他的小妹也好面子,所以他虽说一脸气势汹汹的和谭央对峙,神色间,却也露出了惴惴。
片刻,谭央微微低下了头,抬手轻抚头发,转过身去就走了。她走后,这事儿就在舞会上偷偷传开了,毕庆堂的几位朋友还说,你这才是本事,留了洋的新式女性也是你的旧式小媳妇。毕庆堂干笑着应付,转过头去跑到楼上打起了电话。
“喂,是我,太太回去了吗?叫太太听电话。”过了一会儿,他又将话筒换到另一边,笑着柔声说,“小妹,晚上外面就更冷了,等会儿过来,外衣换件厚的。”略顿了顿,他又说,“囡囡乖不乖?要是累了,不过来也行,我在这儿坐坐就回去。”说罢,他听电话那头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即挂了电话,他才放下听筒,他知道他的小妹会很快换了衣服过来。
等到谭央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含着笑再次出现在方雅家时,方雅围过来,颇为不平的揽着谭央道,“你还来做什么?还嫌他不够威风?都什么时代了,他同他父亲一样,穿着洋装做着洋买卖,骨子里,却是最最封建的!你不要怕他,一次两次,时间长了,他该欺负到你头上来了。”谭央笑着挽着方雅的胳膊,“看你说的,做夫妇的,一个人火气大的时候,另一个就让让嘛,一点儿小事,我惹他做什么?”
方雅恨铁不成钢的直摇头,毕庆堂倒是满面笑容的过来了,拉过谭央的手腕,“走,听说你刚从德国回来,我有几个朋友非要见见你,”边说边将谭央拉走,还不怀好意的对方雅笑道,“失陪,失陪!”
看着他殷殷勤勤的将谭央拖走,方雅无奈自语,“这女人的一辈子啊,哎。”坐在后面冷眼看着的邹四姨太笑了,“人家夫妻俩的事儿,咱们外人可弄不明白,依我看呀,谁制得住谁,还不一定呢。”
毕庆堂带着谭央和几个朋友说了几句话,随即便拥着她进了舞池,谭央一直笑吟吟的陪着,“小妹,我要赶紧救你出来,不然,她们又要乱出主意了。”谭央低着头,也不回答,毕庆堂笑了笑,攥住她的手。
他大概以为,拥她在怀,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吧。
整个舞会上,毕庆堂一直心虚的陪着小心,说着笑话。当着外人面,谭央也不驳毕庆堂的面子,低眉顺眼的挽着他的胳膊笑。
舞会结束,他们坐着车回家,光影划过,昏暗的街灯将微弱的光照在车里,他们并肩坐着,毕庆堂笑着同她讲着白天在公司里的事,谭央将头微微的转向车窗外,心不在焉的听着,他追得紧了,她便敷衍的嗯一声。忽然间,他停住了嘴,侧过身凑近,抬手摩挲着她穿着墨绿色丝绸旗袍的肩,瘦削肩膀上的冰滑面料,像是结了薄冰的静谧湖面,“不是叫你出来时换件厚外衣嘛,怎么反而什么都不穿了?”“忘了,”她微启檀口,轻巧的说。
毕庆堂无奈的笑了,随即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摊开盖在她身上,然后双手覆在她膝上,“这是凉不得的地方,不然岁数大了,膝盖疼,还不是要来闹我?”谭央闻言,下意识的笑了,婚后多年,连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的情话也换了表达方式。汽车在行驶,谭央耳上戴的翡翠耳坠子,也跟着汽车的行进微微颤动,像是夏日夜里顽皮的小虫。毕庆堂见她笑了,才带着无奈的埋怨道,“自己挨冻,就为和我赌气?哎,说你什么好呢。”
谭央微微撇嘴,不忿的说,“这次明明是你不对,又说得好像是我不懂事一样,”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你总是这样,狡猾!”毕庆堂将脸别过去,撑不住的笑了。谭央抬起手,攀着他的臂膀,靠在他怀里,乖巧的说,“大哥,和你商量件事?”毕庆堂心中有愧,忙笑着连连应承,“有什么商量的,夫人吩咐就是。”“我想下周出去工作,反正也是迟早的事嘛,在家呆久了,怕业务也连带着荒废了。”毕庆堂闷闷的嗯了一声,随即一本正经的道,“你才是真的狡猾!”语毕,两个人都乐了。
宝隆医院的小儿科是谭央和另一位资历老的医生分单双日轮流出诊,所以工作并不辛苦,还收入颇丰。第一个月的薪酬拿到的时候,谭央下了班直接去了毕庆堂开的百货公司买了毛线和一盒雪茄。
毕庆堂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闻着雪茄,笑道,“第一次带你出来,我就在百货公司里管你要洋烟,可老实说,我从没真的指望过会有这么一天!我琢磨着,供你吃穿,养着你,倒也没什么不好。”“你那么早就打算养着我了?”谭央停下手中团着的毛线,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反问。毕庆堂笑而不语,看着谭央手中的毛线,“这个玫红色,囡囡穿起来,一定好看。”谭央点头笑,“我打算给囡囡织一件带兔耳朵的开衫毛衣。”说着,把手边包着纸的毛线向后扔去。
毕庆堂看着银灰色的毛线,笑了,“哦?还有我的?真好,”随即又戏谑道,“不过我可不要带兔耳朵的!”谭央捂着嘴吃吃的笑。毕庆堂皱着眉将包毛线的纸摊开看,“哎呀!这不是咱们自己家的百货公司卖的吗?赚自己太太的辛苦钱,我于心何忍啊?”“那么下次毕老板给个进价?”谭央试探的问。毕庆堂皱着眉头为难道,“到时候再说吧。”“财迷!”谭央鄙夷道。毕庆堂开怀而笑,“那要看交情了,”他唯恐说得不够露骨,还补充,“看咱们今晚上的交情。”
因为宝隆医院另一位儿科医生的年龄大了,住的又离医院远,所以每到夜里有孩子得了急症需要救治,总是谭央去出诊。这样的情况,每个月总有几次。因为言覃不喜欢母亲晚上离开家,总要哭闹一阵,所以总是毕庆堂在家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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