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绝地通天

路茗在小的时候，就因为进化成三眼灵猫而自认勘破这一切。 为什么这个世界现实又理想，丑陋又美丽？ 路茗直到现在，都没有说清楚这一切。也许是因为大家生来不同，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总会有一丝绝望和希望落于此地，保证此地生灵因饥饿和恐惧而拼命进步，又因死亡和失去而寻求安宁。 于是这个世界扭曲又平衡地继续滚动着命运的车轮。 路茗遥望着魔窟入口，他身边只剩下凌覆铭和沈凤灵这对男女主，他庆幸自己被书写既定的结局，所以他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他不知道听见那个天道在自己耳边说了多久的话，他只是握着自己手上的细剑，对着自己的细剑说道：“我的好友，对不起……” “和我一起走向这样的结局。” 路茗双手握着剑柄，他的本命灵剑毫不畏惧地发出争鸣声。 路茗双膝跪地，看着喷涌出魔气和怨恨的魔窟，全身上下绽放出最后的苍白色光辉，三只眼睛流出血泪，路茗几乎是一瞬间就失去了对灵视的控制，他已经完完全全瞎了。 他高高举起剑，而后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腹部。 他的嘴里开始吟唱着献祭的歌词，他要把自己的一切献祭给这个世界，只要把登神梯重新打开，让灵气和赐福通过登神梯降临到魔窟里，压制这喷涌而出的魔气和怨恨。 死亡的走马灯不断地闪过，他的记忆开始飞速倒退，回到了过去。 他要在这里寻找到自己的答案，才能让自己献祭的歌谣唱出准确的音调。 他要为什么而死呢？路茗的记忆开始加速飞逝。 他的记忆开始花白，发出璀璨的华光，他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大师兄云天疾，大师姐叶冰心，还有任侠。 这些是他比较亲近的人类，到最后是三圣和九将的面容。 在最后一刻看见的是……付若瑾。 她的面容和身姿称不上美丽，比不过段思纤，她们两个长得完全不一样。 路茗曾经对段思纤说过：“你不是付若瑾。你是你，她是她。”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止不住地想，你们两个是那么的相似，他无法让自己忽略这份感情。 她们同样都在告诉自己爱这个世界的理由，以及如何爱这个世界。 他眼前的人影开始变得模糊，终于只剩下一个看不出是何物的轮廓。 万物天生无道德，亦无罪恶。 观察这个世界的人站在什么角度，世间万物就会映射出这个观察者内心的希望与绝望。 此时观察这个世界的路茗，还没找到自己的角度。 …… 在路茗的记忆里，百兽战神——或者说付若瑾，是一个说一不二却飘忽不定的人。 她依靠自己吸收的怨恨之力打败了不少妖族，也包括自己。 “我明明什么都算出来了，为什么我会输给你？！”年少轻狂的路茗对着付若瑾咆哮道。 “那只是你算出来的其中一个可能性。”付若瑾说，“预知建立在人生经历所获得的经验上，而经验与你的逻辑能力同时作用，让你们觉得自己可以预见的一个很朦胧的可能性，就是未来，你们称之为……预知。” “你见到的还是不够多，你对人的认知还是太狭隘，所以你可以算出数百个可能性，而忽略了另外十个可能性。这十个被忽略的可能性，就是你的弱点。” 付若瑾一席话直接把自己反驳得哑口无言。 这个世界究竟是因果与宿命交织的已定之诗，还是多变的充斥着可能性的混乱音色，他都不清楚。 于是他开始跟随着付若瑾走遍九州，寻找答案。 他一开始是因为不服气于付若瑾所说的狭隘，他不认为自己狭隘，他也有看书，也和衮州所有的妖族相处过，也去过临近的人族大州观察过，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世界。 然而当他看到更高的山，看到更超出自我认知以外的人族和妖族，见识每个天赋不同的人所遭遇的一切，观察到他曾经小看的凡人发明出何等精巧的机关保护族人，他才真真切切理解了何为狭隘。 这个世界无法找到一劳永逸的方法，没有一个答案可以回答世界上所有的问题，用利益回答就会忽略因为爱与信仰而抛弃生命带来希望与未来的英魂，只谈爱与信仰就会忽略欲望、利益与权力的力量如同毒药一样荼毒众生的仁善，只看二者就会忘记有时候命运是混沌且平等地攻击着所有的生命。 路茗是迷茫的，也是开明的。 他开始学习如何爱，如何恨，如何尊重信仰，如何面对倒霉的事情，如何寻求自己的道路。 他的占卜越来越精确，他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但是高天之上的神明不会放过他们这样的势力。 因为百兽战神为了众生，变成了魔神。而他们这些旧部代表的势力，就势必受到牵连。 他算尽一切，拖延时间换取生机，但是后天宠儿就是宠儿，运气这种不讲道理的混沌之物就这样接二连三地降临，毫无征兆地降临。他们周围的贵人们因为爱所以赴汤蹈火，把一切不合理用爱和命运去解释。 幸好的是，他逃了，还活下来了。 在那之后，他藏匿于这个世界之中，后来他捡到了任侠。 他希望这个孩子平安顺遂，因为路茗的内心还存在着无法消失的爱。 他知道付若瑾喜欢自己平等地爱着所有人的样子，知道付若瑾想自己能够去爱这个世界。 所以他试着这么做，做一个笨拙的父亲兼母亲，带着这个孩子长大。 他也在段思纤跳下了狂兽深渊以后，因为一次不经意的试探，而撞破了这个世界的真理。 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谎言。 那些高天之上因为功德争抢而发动内战的后天宠儿在路茗眼里，就是疯了，癫了，狂了。 他们都成了欲望的容器，都成了宣泄口，他们没有自己的人生，他们只不过被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用自己的笔力操纵着他们的轨迹，而这些轨迹一个个泛着血腥味。 就算这些后世宠儿如何有道德，也掩盖不住他们背后的一切都带着另一个存在的绝望与痛苦，或是欲望。 而后这些如同傀儡的存在终于走向了他们所期望的永恒。 他们只是将这些散发着霉味的老旧经历塞到不同的皮囊之中，也许能够奢求几个好的，但是路茗所在的世界面对的后世神明几乎没一个是真的做到神明该有的样子。 然而，段思纤和她所拯救的人，如同一柄重锤砸碎了他心底的阴霾。 人类很糟糕吗，妖族很糟糕吗，魔族……本来就糟透了。 是啊，他看见了太多太多的黑暗，这个世界真的值得去爱吗？他们愚昧无知地消灭一切的智慧，因为智慧和技术会损害他们这个愚昧所组成的社会的稳定性，会分走数量本就不多的馒头。 他们自私自利，他们为了欲望和权利不择手段，他们为了成为人上人杀人无数沾满鲜血，为了传宗接代伤害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 这个世界好像只要杀得对，抢得对，他们就会成为神。 他们甚至于扭曲歪曲道的含义，扭曲世间的真理，捂住所有同族弱者的嘴不允许他们唱出自己真正的痛苦，唱出这个世界至深的黑暗。 但是，这个世界只能去恨吗？ 他看见了段思纤拯救的女人们开始努力工作，她拯救的村子开始欣欣向荣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她教育的孩子们一往无前地战斗哪怕只能在这个战场上站上一秒，她开启的智慧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界需要改变，这个世界不能再这样愚蠢。 他看见了浑身浴血的段思纤和她的朋友们，在这场战争中牺牲的修士和妖族，追逐真理的火族人、金族人和双蹄族，为解放智慧而牺牲一切的梁霄月、陆炎、云梓德，为了证明凡人也能抵抗灾难而牺牲的散修和学子。 他看见了为了真理牺牲一切去追逐的人，为了解放同胞而牺牲自我的人，为了自我的发展与进步而选择了理性的众生，为了同胞和后代所希望的平稳而选择放弃仇恨的妖。现在的他们不能再封锁知识，不能再沉迷于利用知识和力量的差距去内斗，不能再分道扬镳。 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没那么绝望了。 他感觉自己全身都轻松了，他已经不再是小说里为了沈凤灵登神而牺牲自己的工具。 他是记录了此生所见一切的记录者，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这个世界让他产生了一种希望。 也许这一次，喜欢这个世界不会让自己受伤了，自己也成了自己人生的主角。 “我要，为什么而死？” “谢谢你，段思纤、付若瑾……我的领袖。”路茗终于说出口了，“是你们，让我知道我要为什么而死。” 那看不出为何物的记忆团块，代表的就是抽象的天下苍生。 “我要为，我所爱的天下苍生而死！” 路茗最后的咆哮声直冲云霄，他全身变得苍白，三才之力的三色神光从他身上迸发冲上云霄，直接穿破重重云层直接顶上通透无比的天幕，整个混沌领域都为之颤抖，也许连苍天都要为路茗最后的献祭而回眸。 “愚蠢，不自量力！”天道发出尖叫，如果他为了一个人而死，那登神阶梯就会更快成型了。 而现在这股力量因为路茗的决定变得有些微弱，撞破混沌领域需要更多时间，因为范围变大了，被分摊的力量变多了。 “绝地通天……献我血肉，以祭苍天……”路茗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似乎看见了自己曾经的战友站在光辉里，看见付若瑾对自己露出的笑意。 在模糊中，他看见了浑身是血的任侠走向自己。 “师父……”任侠看着开始分崩离析的路茗，他感受不到自己师父的灵气了。 他真的要永远消失，可能连变成本源灵气都做不到了。 “你……何必呢？”路茗问。 “对不起。我这次不听你的话了。我不舍得让你一个人承受，而且你为了天下苍生牺牲，肯定需要付出更多代价……这还是你教我的基础理论。”任侠走到了路茗的身边，三才之力席卷而来几乎把任侠身上的灵气都完全吸了过去。 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父子相对无言，任侠唯一的亲人是他，唯一给了他爱的人也是他。 任侠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夺走了他的双亲，夺走了他的幸福和希望。 可是路茗喜欢，亦是路茗弥补了他失去的一切，亦师亦友，亦是再生父母。 而路茗的身边最亲近的存在，也只剩下任侠。 路茗没有推开任侠，他知道任侠若是认定了，就不会回去了。 千言万语化为了一声叹息。他知道任侠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在意自己。 “你就不怕后悔吗？……算了，我最后再教你一次吧。”路茗把手伸了过去，任侠也把手搭了上去。 “跟我念……绝我灵气，万物重生……” 任侠死死抓着路茗的手，强忍着剧痛重复着这段话。 “众生得道，无我亦可……三才之力，登神长阶，开！” 路茗和任侠同时说出这段话，混沌领域原本只会因为路茗的力量被开出一个小洞，此时两人合力之下居然直接被一大股从天而降的灵气砸穿一个硕大的洞口，路茗和任侠的身影在七色的光辉中渐渐消散。 而与此同时那些生长在各个州的无名的绿色大树开始发疯似地往上长高。 任侠知道自己要死了，他最后一刻把满头白发的路茗抱紧在自己怀里。 “你怎么还是没有长大，你徒弟咋办？”路茗虚弱地问道。 “只要你还想着送我布老虎，我就没长大。我徒弟倒是被我的幼稚逼着长大了，早就不粘我了。”任侠露出了吊儿郎当的笑容，让空气变得轻松了一些。 两个人在消散之前尽量说了不少的话，他们知道死亡随时降临。 路茗渐渐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把自己全身靠着任侠，缓缓闭上眼睛，无声地诉说着告别。 任侠把下巴靠在路茗的头顶，他回想起了两个人的过去。 路茗抱着年幼的他离开孤寂与寒冷，而长大后的他抱着路茗走向死亡与虚无。 “师父……路茗……我……” 任侠最后的话随着他们的消失而湮灭于灵气流中，无人知道他最后对自己的师父所说的话。 也许只有路茗听见了。 宿命还是抗命，到底是我命由我，还是由天。 没人知道答案，因为只有胜者才会说出答案。 只是这一天，不会有人忘记他们的牺牲，不会忘记登神长阶落下以后，那苍白的身影将会出现，战争的天平终于倾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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