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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怎堪女儿身

辽水西岸一片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大呼小叫,哭笑喧闹,绝处逢生的所有表情与激动,在此轮番上演。 在辽水河畔奔鹿原一战后投降的四百余乌桓突骑,依照高旭所遣派的一队赎死营乌桓战卒所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归顺并加入赎死营,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同时,也确保了家眷亲属不再面临被鲜卑奴役的未知命运。 在鲜卑狼骑的无奈注视下,经过此处战场北上的乌桓人奴隶队列的两侧,乌桓降卒立在一旁虎视眈眈守候着,不时将自己的家眷、远亲近邻,以及但凡彼此相识能叫的出名的族人尽皆喊出队伍留了下来。 慕容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打量着当初虏获的万余乌桓部众此时迅速缩水到不足一半,心中不知默默将高旭诅咒了多少遍。 在这一切终于消停下来之后,当乌桓降卒挠破脑袋再也想不出任何借口留人的时候,慕容雪冷冷得下令大队加速启程,却不再渡过辽水,而是直接跨过战场向北迤逦而行,以免在途径乌兰部落时,又生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幺蛾子来。 身处战场之上的乌桓部众,无论是被乌桓降卒唤出押解队列得以脱身的,亦或是身处队列中将成为鲜卑奴隶的,此时皆望着凄惨无状的战场泪流满面。 战场虽已被乌兰部落及辽东乌桓降卒草草打扫完毕,而那近千具人马的尸体尸横遍野,交错混杂,残破旗帜与断刀折矢依旧散落在四处。 原本绿茵如毯的草原上,草皮大片大片被掀开践踏,犹如一幅碧绿静谧的画卷被恶意涂抹上黑红褐黄的污垢,裸露出的泥土依然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道,望之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渡口滩头处的紫黑色血泥掺杂,成片的箭矢密集扎在狼藉一片的血泥中,尸骸堆积如小山般,河畔仍然有尸体在载沉载浮,其凄惨景象令乌桓部众为之心碎不已。 这一战的惨烈从战场遗迹便可窥见一斑,而辽东乌桓峭王经此一战已被彻底击垮。 生死只在一念间,咫尺便人鬼殊途。 于是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之间,因大营被偷袭成为鲜卑的奴隶,又因汉使高旭与鲜卑狼骑的首领达成的某种协议,重又恢复自由身的乌桓族人,怀着无比复杂痛楚的心情,满含对战死族人的悲怆怜悯,纷纷自发前去收殓战场上的尸首。 而被鲜卑狼骑押送着的乌桓族奴隶们,只能眼睁睁含泪看着,一步三回头,拖着沉重的步伐蹒跚向北而行。这一去,此生便不再有南返的奢望了,今日便是与辽东乌桓的生离死别。 慕容雪却并未被长长队列中的哀忿悲啼所吸引,只是敛神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战场。 血已凝,尸已冷,然而各种惨状依旧触目惊心。行家里手身处狼藉混乱的战场,可以从各种痕迹推断出战事进行的大致过程。 慕容雪自然可以勾勒出当日两军在攻防厮杀时的激烈血腥场面,此时也只能将心中的不快搁置一旁。 毕竟高旭亲自领军在此与乌桓突骑的主力正面对抗,甘冒风险浴血厮杀,而将长途奔袭空虚的乌桓大营交给了鲜卑狼骑。 虽是彼此协商后联手作战,高旭也已向慕容鲜卑展现了自己的担当和胆略,对此慕容雪心中暗自赞叹有加。 由此想来,给予一些人口牲畜的补偿,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这一切,是他应得的! 何况自己也做了亲口允诺,只不过被这狡诈的汉家子钻了空子而已。 现在倒是发觉,与这汉家子斗智加斗嘴,竟然还有些特殊的乐趣在其中。 慕容雪静静地勒马在辽水河畔,冒出个自己都讶异的念头。 此时再望着乌桓降卒在赎死营的带领看护下,与乌桓部众一同默默收拾打扫战场的尸骸,慕容雪的情绪反而渐渐由阴转晴,隐隐郁郁的恨意渐消。 想起逼得高旭亲口允诺日后教自己醉剑之事,慕容雪的眼波如马蹄前的辽水闪烁潋滟,倒仿佛自己占了莫大便宜一般。 待回到慕容鲜卑后,又当如何说服慕容莫护跋大人面见此汉家子呢? 慕容鲜卑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针对汉人及汉朝廷的态度与野心尽皆不同。想起慕容木拓的跋扈无礼,其兄慕容木延的阴险狡诈,莫护跋伯公的老谋深算,慕容雪渐渐收敛了眉眼间的得意。 还有那中部鲜卑的柯最、阙居两位大人所分领的两个部族,皆貌合神离,彼此各揣心思,更不用说以拓跋鲜卑为主的西部鲜卑和东胡为主的东部鲜卑了。 三大部鲜卑虽都在鲜卑单于魁头的统领之下,然而随着魁头的身体抱恙日久,鲜卑三部十二帅的部族之中,早已是危机四伏。 正如那汉家子高旭所言: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因一人而聚,便因一人而散!如日中天的大鲜卑帝国,此时已隐隐暴露出盛极而衰的征兆。 单于魁头一旦发生不测,大鲜卑帝国将会如何,慕容雪对此并不乐观,这也是她在哈吉生还后,力劝莫护跋伯公出动鲜卑狼骑南下接触汉使的初衷。 无论是残席还是盛宴,慕容鲜卑必须尽早介入,以确保来日的筵席当中有自己的席位。 慕容部原先本属于东部鲜卑,檀石槐在建立大鲜卑联盟之后,在弹汗山下歠仇水畔建立鲜卑王庭,按照地域所属将大鲜卑划分为三大部。 东部鲜卑为右北平以东至辽东,大人有四:弥加,阙机,素利,槐头。(槐头即后来宇文氏鲜卑祖先宇文莫槐。) 中部鲜卑为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并自此将原先属于东部的慕容鲜卑划分至较为弱小的中部,大人有三:柯最,阙居,慕容莫护跋。 西部鲜卑则从上谷以西至敦煌,大人有五:置鞬、落罗、日律、推演、宴荔游。 慕容鲜卑的当务之急,便是在魁头病重危机全面爆发之前,寻找到强有力的外援,以及可以作为长期安稳经营的大后方,以此为凭仗在即将到来的鲜卑权贵们的腥风血雨争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而慕容木拓那个乳臭未干的蠢货,整日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真枉为人子,竟然至今不了解其阿耶莫护跋究竟想要些什么! 我虽怀男儿志,却为女儿身,这是天神的旨意,今生无法更改。否则的话,以我慕容雪狐的声名及智慧,慕容木延都未必能被莫护跋伯公看在眼中。 数度接触这位来自辽东的汉使,似乎草原上的风云变幻,尽在其预想之中。其人秉性及高瞻远瞩,血勇担当及文韬武略,在回返慕容鲜卑的土城子之时,我必将禀明大帅慕容莫护跋。单凭他对鲜卑内部隐秘的只言片语,便值得一试! 辽东属国乌桓的广大草场,已因高旭的杀伐决断而根本改变。 有幸侧身其间,也该是慕容鲜卑做抉择的时候了! 凡事有取有舍,我选择了观之令人心醉神迷的醉剑,并为此释放了本该为鲜卑奴隶的数千乌桓人。事实上,我是选择了他! 为大义也好,为私情也罢,他选择了帮助乌兰部落,继而大败辽东乌桓峭王苏仆延,改变了这片草原的原有格局。 怎样才能说服他成为慕容鲜卑的助力呢?数千乌桓奴隶仅仅是我投下的一个筹码而已。而慕容鲜卑于此纷乱的格局之中,又当如何抉择? 倘若有朝一日习学醉剑之际,我真会围着他转吗?忽地想起彼此唇枪舌剑之时的斗嘴,慕容雪不禁在围面披巾之后绽开一朵笑嫣,平日的冷艳清绝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抛开这一切令人厌恶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只沉迷于醇酒醉剑之中,大概也是一种解脱吧…… 在慕容雪清亮的呼喝声中,火龙骥仰首嘶鸣一声,在主人的催策之下撒开四蹄向北如电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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