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轨七万大军,三路齐进,兵锋直指临晋,那个旌旗漫卷的气势,不但给曲允、索綝吓了个不轻,还把平阳城宴饮的刘聪震慑到了。 刘聪为了保卫自己的歌舞升平,叫停了刘粲、刘曜追击刘琨的作战计划,从晋阳城调回了一半兵马,重新驻扎到冯翊郡对面的蒲坂城。 这也让鞋都快跑冒烟的刘琨有了喘气的机会,刘琨总算是在常山驻扎了下来,第一时间就派自家兄弟去常山国旁边的中山国去招募兵勇百工,做着打回晋阳城的准备。 刘琨悬着的心刚刚放下,在营帐里打开作战地图,抬头一看——常山和中山就靠近着幽州的代郡、上谷、广宁。 “常山、中山离幽州这么近,刘希去募兵,不会把这幽州三郡的人也给招惹来吧?那个王浚可一直把幽州视为自家的地盘。” 刘琨不免有些担心,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本来整军备战已经开拔要去打襄国的王浚,一听说三郡的人像疯了似的往中山、常山跑,就派人去一打听,原来那个吹笛子的刘琨居然跑过来抢自己的人口。 这真是岂有此理,从来都只有他王彭祖抢别人,怎么能有人来抢他的哪? 这口气,王浚自然是一秒钟都不能忍,立刻命令自己南征的督护胡矩,率鲜卑头领段疾陆眷改道去中山收拾刘希。 刘琨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反应是让刘希收缩防守,尽量不要和对方产生摩擦,毕竟现在自己的实力,打个坞主都费劲,更别说是盘踞幽州多年的王浚了。 布置好了刘希,刘琨再次请拓跋猗卢南下,这次刘琨甩出了拓跋猗卢一直渴望的封赏——代公。 消息传到代郡盛乐,拓跋猗卢的大本营时,拓跋猗卢拿着这个诏令高兴了好久,一旁的大儿子拓跋六修不由得问父亲。 “父亲,不就是一个晋国的封赏吗?他们的皇帝都被刘聪抓到平阳去了。这东西还有用吗?” “你知道什么?我拓跋部数百年来,在草原上游荡,无征不从,一代代的死了多少英雄豪杰,为什么汉人、魏人、晋人就能这样一次次的征召我们的儿郎,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父亲,孩儿愚钝,未曾想过,大概是晋人多,我拓跋部人少的缘故。” “这是一方面,那刘渊刘聪他们,人又多到哪里去了,他们为什么就能据平阳而陷二京?这事情你总考虑过吧?” “父亲,这个事情,卫雄、姬澹二位师父都有教过,晋人各怀鬼胎,都想僭越为皇,拥州据郡,各自为战,才让刘聪能够各个击破。那刘琨不也是如此吗?” “嗯,你能有这个心思很好。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晋人之所以能如此使唤我拓跋部,就是因为他们有城池。” “城池?哪有什么用,放牛牧马都嫌碍事,哪里有这大草原上,一鞭子上百里的通畅来得痛快。” “六修,我老了,以后拓跋部的重担要交到你的肩膀上,你以后考虑问题,可不能再只想着痛快二字,晋人的兵法有云,善攻者,必先立于不败之地。我拓跋部虽然骑射无双,但再好的战马,也有跑累的时候。” “父亲,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像晋人一样在代郡筑城,就像晋阳城那样的城池?这样如果其他人来打我们,我们就不必退到大漠之中,可以据城而守?” “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可你看看咱们手下这些儿郎,谁是干这个活计的?孩儿昨天去大帐外转了一圈,连最简单的茅屋都没有几个人能搭得了,更别说要建晋阳城那样的城池。” “无妨,我们不是还有帮手吗?我琢磨来琢磨去,我们这么多次白帮忙,就算派人去驻扎晋阳城,儿郎们也不适应那里的天气,还增加了双方不必要的麻烦。这次啊,我就向刘琨索要一些建城池、种田地的匠人。” “匠人?一个匠人能顶几匹马?咱们草原上的汉子,来去如风,东西吃没了,再去抢不就行了,何必那么麻烦?” “六修,让你多和两位师父好好学,难道他们没和你说过,刘渊他们的部落曾经是多么强大的帝国,东到大海,北到无极,西到荒漠。可就是因为这种饥则寇掠,饱则享乐的习性,被汉人逐到了漠北,又追到了瀚海,只有刘渊这一小支内迁到了平阳。这都是知识,你作为部落的未来,你都要知道。” “知道了这些有什么用哪?难道咱们还要像晋人那样,把自己家的事情都一件件的记录下来?” “当然,不过这是以后的事情。我拓跋部要想长存,就要向晋人学习。学习他们怎么应对天灾,怎么对抗干旱暴雨,你看我们的儿郎,一次大旱就要死一大半,一次暴雨就寸步难行。这首先,我们就要建立自己的城池,我打算这次帮完忙后,就在盛乐和平县筑城,我在盛乐,你去平县,咱们父子互为依托。” “父亲你的意思是,以后还要我们这些草原的汉子,学习晋人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 “那是当然,我来告诉你,每个冬天都是对我拓跋部的致命考验,你知道我们去年冬天冻死饿死多少人嘛?” “这不是天神的考验嘛?只有最忠于天神的人才能活下来。他们只是不够虔诚。” “那晋人哪?他们机关算尽、勾心斗角,没听说他们有信什么天神,但你听说过他们冻死过很多人嘛?” “啊?父亲,你的意思是,没有天神?” “肯定没有,要是有天神,我们岂不是早就该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哪里会一到冬天就熬死一小半?” “那,没有天神的帮助,我们该怎么办?” “天神有个屁用,他要是真有用,就这么看着我们部族几万几万的人,成片的牛羊冻死吗?让你们去晋阳城,是让你们多看多学,不是让你们去玩女人,喝大酒。结果你们什么都没学回来,带回来了一堆小狼崽子。” “父亲,孩儿没有体会到你的良苦用心。您真是我们拓跋部的天降圣人。” “行了,你那些马屁还是不用拍了。现在先带兵去救了刘琨,免得他被王浚一棒子打死了。” 拓跋六修得了命令,从盛乐点了两万步骑,直扑向中山。 “卫师父,父亲和我说,咱们也要筑城建国,说得我一头雾水,筑了城,岂不是方便别人来抢了吗?” “世子,代公终于下决心筑城了吗?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卫雄的眼睛一下就明亮起来。 “好事?我看不出哪里好。城池要是真的有用,刘琨还用这样落荒而逃,等着咱们去解救?” “世子,你看那刘聪,他的部队被晋人打败了多少次,但还是能够重整兵马,再次出战,最终消灭了晋国,俘虏了晋皇,这靠得就是经营好了平阳城。而现在刘聪没能乘胜扩大地盘,又被晋人赶回了平阳,恰恰也是因为他先后烧毁了洛阳、长安,没有城池的依仗,再厉害的军队也会疲于奔命,被不断的骚扰消耗,最终奔溃。” “卫师父,能说得简单一点吗?我听不太懂。” “这城池就像帐篷楔在地上的楔子,没有这些楔子,帐篷就会被一阵风吹走。” “明白了,师父高明哪,我们就是要把自己的楔子楔到代郡,这样我们的力量就谁也赶不走了。那卫师父看,此次去中山?” “不急,等刘琨实在撑不下去了,我们再出面讲和。” “讲和?我们不是来助拳的吗?不是帮着刘琨打王浚吗?” “凭什么哪?难道就凭刘琨的一张破纸?只有让刘琨走投无路了,我们才有说话的机会。那种被刘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日子,世子还没有过够吗?” “嗯,卫师父说得对。对付这些晋人还得看卫师父。” 拓跋六修就这样在不远处看着刘希的部队,被段疾陆眷狠狠的爆锤,等锤得差不多了。 拓跋六修才把旗帜打出来,站在高处大喊。 “段家的兄弟,我是拓跋家的小子,咱们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何必为了他们晋人的纷争,让咱们兄弟反目呐?” 段疾陆眷听到这一嗓子,又看到了远处的旗帜,回头就和督护胡矩说。 “胡督护,这拓跋部的人可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现在这刘希也差不多剩下一口气了,他们骗去的百姓,也都抢回来了,我看实在没有必要和拓跋部结仇。” 胡矩思考片刻,“不错,石勒才是国贼,刘琨是可以做帮手的,做出格了,教训一下也就是了,他在常山,还能替我们挡着刘聪,行,你去稳住拓跋家的。我速去和主公商议。” 胡矩很快回归中军,见到了王浚。 “你的意见?” “主公,臣觉得还是不能因小失大,这山东几州,尽丧贼手,也只剩下主公和刘琨两股人马还在为朝廷效力,那些大小坞主们,都是墙头草,谁强跟谁走。如果这次把刘琨灭了,那么我们可就要独自面对刘聪和石勒了。” “嗯,是这个道理。你去和刘琨谈谈吧,只要他不太过分,这次就放他们一马,毕竟石勒才是心腹大患,他那边有高人哪,没有一味的猛攻邺城三台,而是转到北面的襄国,封住了刘演的退路,也切断了我三州的联系。” 胡矩奉命来见刘琨,刘琨自然是人在屋檐下,该说的软话都说了,把能许诺的好处都许诺了,总算了又握手言和了。 王浚撤军,拓跋六修的几万大军进驻常山,这才让刘琨悬着的心放下来。 “刘大人,这是大单于提的条件,咱们草原上的汉子,有什么事情都摆在明面上说。” “工匠两千,农户一万。代公好大的胃口。” “行,就一个字,不行,就两个字。给个痛快话,咱也好复命。” “当然没问题。” 刘琨和拓跋六修在一张羊皮上签订了协议,拓跋部助刘琨打跑刘粲,刘琨助拓跋部在代郡建城。 商定好的双方,在刘琨的引导下,绕开了刘粲沿途的岗哨,直接就攻到了晋阳城下。 城外,汾水之东。 刘曜骑在马上率军迎战。 “不用说了,身长九尺三,白眉五尺髯,你想必就是刘曜了,听说你自称天下第一猛将。我怎么就那么不爱听哪?”拓跋六修单枪匹马就来到两军阵前骂阵。 “这……这个要求,本王转战南北,踏破二京,还从来没有听过。” 刘曜催马就要上前,却被帐下傅武一把拉住了缰绳。 “大王,您是三军统帅,何须阵前斩将,岂不是堕了您的威名?”傅武提醒道。 “你懂什么?那刘粲派我出战,又不给足兵马,就是想战败了问我的罪。我若不身先士卒,我军必定迅速奔溃,即便我们侥幸回到晋阳,也会被刘粲以战败论罪。” 刘曜掰开对方的手指,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宝马飞驰而出,和拓跋六修斗在了一处。 “呀?我就随便一喊,还真捡了一条大鱼。你当老子傻啊?和你单挑?儿郎们,给我射他。” 拓跋六修只是表面鲁莽,心思其实细致的很,根本没有理会刘曜的挑衅,吩咐自己的亲随就给了对方一波箭雨攻击。 “拓跋家的小子,你还是草原上的汉子吗?玩这种阴谋诡计?” 身中七箭的刘曜快要支撑不住,只提得最后一口气,要冲过去斩杀拓跋六修。 “你要硬碰硬啊?那本王就满足你。”拓跋六修拍马而出,飞马而至,抡槊就是一击。 刘曜大喊一声,来得好,就要去抵挡,却没有想到这个拓跋六修不但有诡计,勇武也不在他之下,况且他身中七箭,就算有铠甲保住了性命。 但这一击也足以让他掉到了马下,他没有摔在地上,全靠随后赶来的傅武眼疾手快的把他拉上马去。 刘曜本就高大威武,一人乘马都需要宝马良驹才能驮得起,更别说还有一个傅武。 刘曜刚上了马,就感觉到那匹马的后蹄快撑不住了。 傅武立刻翻身下马,将战马让给了刘曜。 “傅将军,这是干什么?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大王,你遭刘粲陷害,若大王死在这里,那这些兄弟,还有兄弟们的家眷,必定男的处死,女的为奴,只有大王活着回去,到平阳面见陛下,辨明真相,末将的死,才是值得的。”傅武说完,用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自己的战马。 战马淌过汾水, 刘曜再回头看时,只能看到傅武的头颅被挑在了旗子顶端炫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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