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玩了,你该睡觉了。” 离开京城的前一晚,方多病被李相夷拉着玩游戏。 之所以是他,是因为李莲花坐在吃饭的那张桌前,借着油灯,认认真真地看着什么。 至于笛飞声,是不可能陪小孩子玩游戏的。 而且那游戏幼稚又无聊。 他们在斗草。 那草是酢浆草,种菜的木箱里长出来的。 坚强的是,来到北方后,居然没被冻死。 不过,现在被拔出来玩死了。 酢浆草一折一撕,去掉外面的管子后,里面有根柔软而有韧劲的芯。 一大一小就对坐在长条凳上,绞着草拔河。 拔着拔着,就不光靠运气了。 气劲在草上蔓延,两人拼起了功夫。 并不是气劲厉害就行,而要精准,弄断对方的,又不能伤害自己的。 狐狸精蹲在地上,眼珠随着两根草的拉扯而转动。 它眼珠蓦地一顿,方多病的又断了。 李相夷心情大好,“明天我要洗的碗,就交给你了!” 是了,他们还下了注。 谁输一根,谁就帮对方干莲花楼里的一件事情。 方多病如丧考妣。 他不想玩了,再玩下去,李相夷就能在楼里闲得当大爷了。 遂催人去睡觉。 李相夷哪里肯干,“你是不是输不起?” 方多病自不肯承认,狡黠地恐吓。 “你不知道小孩子晚睡,会长不高的吗?” 李相夷不怕天不怕地,但怕鬼,还有这个。 师父师娘也这么说。 他扔下酢浆草,麻溜地爬上床,钻进被子里,乖乖躺好。 方多病溜达去了笛飞声那里,伸手在他面前扇了扇。 “自大狂,你干嘛呢?” 笛飞声盘腿在凳子上打坐,眼皮都没撩开。 “你眼睛不用,可以捐掉。” 方多病虚揍他一拳,绕到李莲花那边。 桌上的陶碗盛着栗子,他剥了颗抛半空中,张嘴接住,嚼着觑李莲花看的书。 “你怎么又在看这个?” 李莲花执的那本正是《回春集》。 闻言,他搁下书,一副幡然了悟的样子。 “我知道隆安帝为什么会死了。” 方多病咀嚼的腮帮子一停。 笛飞声睁开了眼,腿脚垂下。 李莲花指头磕着打开的书页道,“里面记载了菩提无树的制作药材,以及隆安帝所喝养生汤的配方。” 他记得轩辕随提过,隆安帝那天的饮食里,就有养生汤,是按百年前药王的方子煎的。 “然后呢,有什么问题?”方多病问。 “总不能是这两种东西相冲。” 李莲花点了下头。 “里面有几种药材,如果单放开,的确可以解毒治病。” “如果中和到一起,就会慢慢滋生出剧毒。” 他依照自己十年久病成医的经验,推测了一下。 “那种毒发作的时间,正好是半个月。” “照你这么说,”笛飞声顺着思考,“光庆帝的死法岂非一样。” 在百年前,这养生汤,就是药王配给光庆帝的,而光庆帝也吃了菩提无树。 “对诶,”方多病惊道,“药王医术炉火纯青,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药物的药性!” “那他……” 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浮出水面。 药王杀了光庆帝! 所以,世事兜兜转转,因果循环。 隆安帝没有死在葛丽藤的谋划里,死在了百年前射出的箭矢下。 “可是,药王为什么要杀光庆帝?”方多病脚勾了张凳子坐下,“他不是汉人么。” 后一句是人尽皆知的事。 “汉人未必不能杀。”笛飞声开口。 “也是。” 有仇有恨就行。 李莲花整理了下思绪,分析道,“也不一定是汉人。” “你们想,直到现在,南胤和大熙之间,都还存在着大大小小的矛盾。” “那百年前呢,岂不是更为深重。” “药王若真是南胤人,他要来中原,又不想惹麻烦,势必要伪装一番。” 他停了停,端起茶杯抿了口水,才又说起来。 “你们还记得药王旧居的那首诗吗,最后三个字,是‘朝月圆’。” “葛老伯安葬丽姑娘时,唱的调子里,也有‘朝月圆’三个字。虽然是南胤话,但我听得很清楚。” “一样的东西,很难是巧合,他们一定在怀念着什么。” 方多病深觉有理,“朝月就是早晨的月亮,月亮不会是他们的信仰吧。” “南胤人以草木为尊。”笛飞声提醒道。 片刻后,李莲花打了个响指,“走,去一个地方。” 三人站起来,就要出去。 刚到门边,李相夷腾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你们要去哪里?” “还有,刚你们嘀嘀咕咕的,瞒着我说什么呢?” 李莲花往里探着半边身子。 “睡你的觉,大人的事,小朋友不要管。” 李相夷还要说什么,门砰地合上了。 还有上锁的声音。 他“切”了一声,“不信任我。” 大晚上的,谁要乱跑? 他心道这话时,未曾把大晚上跑下云隐山,潜进莲花楼的事算进去。 只倒头跌回床上,缩回被子里。 李莲花他们溜去了皇宫。 药王既侍奉过光庆帝,集子册子的,必定有所载录。 而那些东西,多半放在藏典籍的天禄阁。 三人轻轻松松避开一队队巡查,飞到了天禄阁顶层。 他们猫在一扇门边,方多病撬着锁。 三三两两的功夫,他就打开了。 手勾着掉下来的锁,晃了个圈,“这皇宫的锁就是复杂,可惜,难不倒本少爷!” 李莲花赞赏地翘了下拇指。 笛飞声不理他。 两人一前一后,先他进去时,他就对李莲花笑一下,到笛飞声时,就僵住脸。 掩好门,三人各吹了个火折。 浩瀚如烟的典籍,模模糊糊地呈在眼前。 他们分散找起来。 一刻钟后,三人各抱了几本书,聚在隐蔽的书架间,席地而坐,翻找起相关信息来。 “药王,禹济之,黎州檀山人士。” 一会后,李莲花指着几排字,挑拣着道。 “熙成二十二年入京,光庆八年初入宫为御医,侍疾光庆帝,调配养生秘方。” “光庆八年七月初五,制成菩提无树,光庆帝病愈。” “光庆帝大喜,欲嘉奖,药王自请出宫,离京。” 方多病在另一本,寻到了光庆帝的生平。 “你们看这里,光庆帝是八年七月二十薨的,也是暴毙而亡。” “刚好隔了半个月,不就和我们猜的一样吗。” 笛飞声则发现了件凑巧的事情。 “熙成二十二年,南胤派萱公主和亲……熙成二十四年,熙成帝御驾亲征,南胤亡…… ” 他们梳理了一下这些东西,大致还原起事情的样子来。 南胤当时国力弱于大熙,于是出嫁萱公主和亲。 药王是南胤人,与萱公主相识颇深的缘故,就改换身份,来到了中原。 但熙成帝雄心勃勃,即便两国缔结了秦晋之好,还是发兵灭了南胤。 南胤人自当对大熙恨之入骨,在此之后,不断地刺杀着大熙皇帝,妄图复国。 也就有了萱妃蛊惑熙成帝的皇子,芳玑王一事。 不过这件事失败了。 熙成帝两年后死去,光庆帝即位,南胤人又派出风阿卢进行刺杀。 可风阿卢被盈妃迷惑,困死在了极乐塔里,自此断去音讯。 然后,药王就混进了皇宫,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成功了。 虽如此,也不知发生过什么,南胤还是没能完成复国之志。 三人免不了心下喟叹。 这世间之事,还真是玄之又玄。 “最后一点。”李莲花移近火折,火光映着他指节,在书卷上投出硕大的阴影。 “朝月不是月亮,而是一个地名。” 百年前的南胤国都,朝月城。 南胤覆灭后,该城就被熙成帝改了名,也就是如今的越州。 “难怪,难怪药王要把诗藏起来。”方多病喃喃道。 “在两国针锋相对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思念故土呢。” 而且,他刚掘出段残酷的历史。 熙成帝在一统南北前,曾暴力驱逐过中原的南胤人,还是在萱公主和亲后。 这段余韵,一直延续到了光庆年间,才慢慢消弭。 当然,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了,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关心药王牵连的太虚门。 “药王离京后不知去向,说不定就回了这个朝月城。”李莲花合上书。 “正好了,”笛飞声眸光抬起,“笛家堡就在越州城外。” 三人起身,把书复归原位。 好巧不巧,要出门时,碰上个熟人。 轩辕随一手举着宫灯,一手握着刀柄。 “我说里面怎么光影交错的,你们三个,鬼鬼祟祟地溜进皇宫,还跑到天禄阁来,想要做什么?” “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就要抓人了。” 笛飞声眉角微挑,“那就要看你抓不抓得住了。” 余下两人皆是一咳。 大意是,别乱说话。 更深一层是,能糊弄就糊弄,糊弄不了再跑。 李莲花一刮鼻子,“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最近在医术上,碰到一个问题,实在是弄不明白。” “药王那么厉害,肯定有解决的办法。” “人不是在宫里当过差么,我就想着来宫里找找他的着作,拜读一下。” “这拜读完了,马上就走了。” “这不正要走,就碰上轩辕大人你了。” 轩辕随将信将疑,逡巡过三张没有一点真诚的脸,“不是来偷奇珍异宝的?” 都沦落到卖艺了,还真不好说。 “偷奇珍异宝的话,我们也不会来天禄阁啊。”方多病认真道。 “也对。”轩辕随松了刀柄。 这天禄阁是有不少珍贵典籍,但无论如何,是比不上翡翠玛瑙的。 说着,就让他们带路,去检查一番。 东西没少,都齐整地摆在原地。 “行吧,”他舒口气,“信你们一次,下不为例。” “那就多谢轩辕大人了。”李莲花拱手。 方多病跟着虚拱了下,笛飞声屹立不动。 轩辕随摆摆手,“要走赶紧走,待会我堂兄那个老顽固要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外头响起了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何人在此放肆?”轩辕萧拂尘一扬。 轩辕随刚好锁上那扇被打开的门,从栏杆俯瞰而下。 “看过了,三只猫。” 被称为猫的三只人,已经溜之大吉了。 回到莲花楼时,李相夷已经睡着了。 他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只露出颗圆圆的脑袋。 狐狸精蜷在床边,听得动静,开了下眼。 见是熟悉的身影,又安然合上。 夜深人静。 方多病和笛飞声上二楼睡了。 李莲花在一楼跟自己挤。 李相夷睡得很斜,把床都占去了。 他把人推正,搡到最里面,才找到能躺的地方。 其实也可以把李相夷搡到外面,一样有位置睡。 这想了想,自己小时候挺容易掉下床的,就作罢了。 不过,到了第二天清早,他就后悔了。 李相夷早早醒来,要到外面练剑,走下床时,踩了他两脚。 踩完,后知后觉道,“还好李莲花没醒,脾气怪大的。” 李莲花活动下被踩疼的腿,眼眸半睁,“你再说一遍。” 李相夷一吓,赶紧搂着衣服,上别处穿了。 穿好,他就提着小木剑,到屋外练招去了。 莲花楼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可以供他发挥,不必像客栈那样,毁人墙壁和地板。 这两天天气好,但由于温度低,雪还厚厚地积着。 他人小,剑意倒盛,锋芒一扫,雪地就荡开了数条沟壑。 条条凌乱交织,似地面横生出的白色枝杈。 二楼的人被惊动,双双探下头来。 方多病一跃而下,也开始练剑了。 没办法,武学奇才都如此发奋图强,当徒弟的自不好拖后腿。 接着,笛飞声也融了进去。 李莲花已经习惯了,京城这段日子,他每天早上起来,站到窗边做早饭时,都能看到茫茫雪色里,舞着三个人影。 今天早上,自是一如既往。 也有不同,莲花楼要南下了。 他一边熬小米粥,一边倾着身子,往窗下一觑。 雪把轮子没了。 遂高声道,“先别练了,把雪清一清,好上路。” “知道了!”有人应,有人不应。 应不应无所谓,三个人都在扫。 扫却不用扫帚,大大小小都浪费着内力,一掌一掌地扫,一剑一剑地清。 清着清着,也不知是谁先揉了团雪,啪! 雪球碎在门框上。 狐狸精炸毛,嗷一声跑开。 李莲花打眼一瞧,原来是方多病想扔笛飞声,被避开了。 可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那一避,正对上李相夷偷摸丢来的一团雪。 笛飞声脸上糊开一片。 方多病大笑起来,李相夷也很高兴。 笛大盟主黑着脸,揩掉那片冰凉,“李莲花!” 管人。 李莲花看得好笑,装聋作哑地揭开锅盖,在氤氲的热气里,搅和起粥来。 没人管,笛飞声就自己报仇,待师徒两人扫雪扫到檐下时,直接震落上面的雪,把人埋了。 李相夷和方多病扒了好一会,才除去身上的雪。 两人又合起伙来,对笛飞声展开猛攻。 雪球飞来飞去,闹得热火朝天,无半分消停之意。 直到一颗雪球防不胜防,砰—— 砸进了锅里! 也不知注了多少气劲,锅直接嚯了个洞,粥全漏进灶里,烧着的火熄了。 得,都别吃了! 李莲花撂了锅铲。 俄顷后,一根竹竿从窗口飞出,插在三人中间的空地上,震颤不已。 三人眼色一对,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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