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四笼,弯月高悬。 清凌凌的月光,披洒在回龙峰高耸的山脊上。 “前峰的坡度虽缓,但守卫众多。”李相夷道。 六个人匿在草丛里,观察着邱无涯居所的情况。 目中所见,乃十步二灯,缘着林下石阶,蜿蜒至灯火煌煌的峰顶。 远远看去,好似一条明亮的灯龙,盘踞在山上。 而每一盏灯下,都站着镜天宗的守卫。 “走,”李莲花挥手,“去后山看看。” 几个人往后山去。 视野漆黑,果是要好很多。 主要是后山陡峭,占据天险。 那悬崖有数千尺高,若非轻功绝代之人,不借助工具,是不可能上去的。 说来也是巧了,这悬崖刚好不防他们。 六人足下一踏,便飞起岩走起壁来。 行至一处山石,或是一处孤松,就借力再往上去。 如此数番,就前前后后到了峰顶。 “往这边。”李相夷盯着追踪蜂。 正欲往那边去,李莲花叫停,“等一下。” 他从袖中掏出六张铜面,“遮一遮,都遮一遮。” 万一被发现,别给人瞧清脸。 五人接过,扣脸上。 欲走,方多病又叫,“再等一下。” 他揪了把树叶子,要往面具上插,“这样更隐蔽。” “打住。”首当其冲的李莲花,避开他手。 这样的面具,他可不想来第二次。 进元宝山庄前,方多病为免被抓回天机山,而弄的那两副面具,实在是一言难尽。 “有什么区别?”李相夷反问。 说得加把叶子,能多挡住什么似的。 难道不会显得更奇怪吗? “本少爷才不要往脸上戴树叶。”南宫弦月退开。 小笛飞声直言嫌弃,“难看。” 笛飞声冷瞥一眼,“要戴你自己戴。” 然后,五个人就不理他了。 “切。” 方多病见他们远去,只好丢了树叶跟上。 没多会后,他们循着追踪蜂,猫到了一处院落的外墙上。 刚要往里翻,听得一段调子传来。 六人依声眺去。 只见一处屋脊上,正对他们坐着个人,覆一张狼牙铜面。 乳白的狼牙,借着月亮,在牙尖上映出锐利的光。 “那不是窟颜达么。” 李相夷瞳孔放大。 “他在弹什么?”南宫弦月好奇问。 窟颜达手里抱着把乐器,外形奇特得很。 调子也很奇特,充满着异域风情。 “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冬不拉。”李莲花分析道。 “血域那边的草原人,都爱弹这种乐器。” “这窟颜达,和巫尔焦一样,也是喀兰人。” 十五那年,他去血域找人一战。 骑马行在辽阔的草原上,见过不少人弹。 还有扬州一战,窟颜达似乎也弹过。 当然并不是给他弹的,只是恰好听到而已。 窟颜达坐在瘦西湖边的一棵树上,怀里抱着冬不拉。 两手指尖,在弦上拨动滑动。 优美清越的调子,就从上面流出来。 察觉到他来了,曲调戛然而止。 人从树上跳下来,将冬不拉靠在树干上。 而后没什么表情道,“按照约定,你我在此有一战。” “既来了,那便开始吧。” 结束败后,人同样没什么波动地走了,带着那把冬不拉。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调子的形状业已模糊。 如今再听,遥远的记忆,才稍稍漫出些清晰的轮廓来。 “冬不拉,”笛飞声摇头,“没听过。” 小笛飞声拆他台,“那你现在听的是什么?” 笛飞声睇他一眼。 “这调子,听着不大高兴啊。”方多病专注感受了一下。 像某些令人心碎的东西,飘散在风里。 又像眼泪堆积的河水,淌过无边寂寞的草原。 “俗话说,”李相夷竖起耳朵,“曲通人情。” “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天底下有心事的人多了去了。”笛飞声不屑道。 “他有没有心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小笛飞声难得与自己站一边,“剑也通人心。” “难不成你耍个剑,还憋着堆心事耍?” “说不定,人就弹着玩而已。” 李相夷撇撇嘴,“我不就那么一说。” “也不知道去岁是谁,一个在云隐山炸石头,一个在削林子。” 大概是去年年前,两个笛飞声因什么,吵了几嘴,然后把各自惹毛了。 结果提着刀出门去,都说是练武。 其实,分别是去了两个山头发脾气。 一个在崖壁前,用刀炸石头。 一个在林子面,削了大片草木。 两个笛飞声异口同声地反驳,“那不叫心事。” 李相夷、方多病和南宫弦月三人,集体“呵”了一声。 “行了。”李莲花止住他们。 免得哪句话,又把什么引芯点着了,吵吵闹闹的,引来人就大事不妙了。 “你们也别争了。” “办正事要紧,再争下去,天都要亮了。” 李相夷抬头望月亮,“这不还没偏西么。” 李莲花“啧”了一声。 就非得在偷偷摸摸的时候,纠结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吗? 他白眼李相夷,才正色开口。 “此处正对着窟颜达,以他的功夫,只要我们往里一翻,必然会被发现。” “走,换个地方。” 六人就绕着院墙,转了半圈。 路上,遇见了不少巡逻队。 有次,还差点迎头撞上。 李莲花走前面,猛然一停,匿回硕大的造景山石后。 李相夷在他后面,不由得撞了一下。 后面排着的几个人,也是你撞我,我撞你。 不敢说话,只通过眼神,表达着各自的不满。 巡逻队走远后,李相夷摸摸发疼的鼻子。 “李莲花,你赔我鼻子。” “我赔你这个,如何?”李莲花举起拳头,骨节咔哒作响。 李相夷干笑道,“不必了。” “话说,”他调转话头,“此地巡逻这么重。” “里面藏的秘密,想必不简单。” “你们说,是人头,还是无心槐?” “进去不就知道了。”笛飞声挑了下眉。 六个人继续沿着院墙去。 到一颗松木下,进入了窟颜达的视野死角,他们就往里翻去。 里面并不大,只一栋三层八角楼。 最好的是,里面没有守卫。 只有灯笼,寂静地亮着。 但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 天底下,看着不危险的,才是最危险的。 果不其然,仔仔细细一打量,屋外是布着东西的。 一根一根,纵横错杂的细丝,比蛛网还要细。 那细丝,牵连着檐角下挂的铃铛。 只要一碰,就会发出示警,还会缠住人。 外面的守卫,将即刻闯进来。 “这要怎么进去?”南宫弦月问了嘴。 虽说他们习武之人,多少练习过丝线布的阵。 只要能穿过,而不触碰到线,就算通过。 可这屋外的线不是一般的密,相交形成的空隙,放只腿过去都难,别说身体了。 方多病端详着道,“这种设计,倒有点像我们天机山的千铃阵。” 李相夷捕捉到几个字,“你们天机山?” 什么时候,天机山改姓袁了? 方多病一滞,抿下唇辩解,“那个,那个你听错了。” “我是说,是说,像他们天机山,哪儿来的我们天机山。” “天机山和我可没关系。” “我就是听说过,他们家有那种机关。” 李相夷仍有些狐疑,向其他人求证。 “我听错了吗?” 李莲花和笛飞声颔首,小笛飞声和南宫弦月摇头。 正不知该相信那边时,八角屋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那些细丝,居然收束了起来,消失不见。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走出个人来。 几个人迅速矮身一缩,在灌木丛后藏好。 “是巫尔焦。”他们密玥传音。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追踪蜂就是往这边来的。 只有巫尔焦,被抹过花粉。 当然,未免追踪蜂靠太近被发现,李莲花在院外时,就收回了竹筒中。 又轻微一阵响,细丝重新展开。 巫尔焦离开了院子。 边走,还边歪歪头,抻了个懒腰。 “终于炼好了。” 他展颜笑了两声。 不一会,就出了院子。 李莲花他们,方再度冒出头来。 “他刚是不是说炼什么?”李相夷回忆着,巫尔焦那句不轻不重的话。 南宫弦月瞪了瞪眼睛,“拿头炼痋?” 他瞄下李相夷和小笛飞声,“五年前,你们俩被拐去的那什么庄,不就有那种怪东西。” 那种怪东西,喜食血肉,尤其是头髓。 听玩伴说起时,他当天晚上就做了个噩梦。 梦见自己的脑袋,爬满了那种密密麻麻的,叫痋虫的东西。 没一会,自己的脑浆就被吃个精光。 吓醒后,脊背冒了一层冷汗。 对自己的脑袋摸了又摸,确定还在,才安心睡去。 也是因为这个,他每每记起来,都觉得自己,应该少跟小笛飞声吵两句。 那小子,真够可怜的。 “有可能。”小笛飞声一下就想到了这方面。 笛庆洪那家伙,就曾割掉过因厮杀而死掉的,死士的头。 他几度怀疑,那头不单是拿去喂痋虫吃的,还用来繁育。 不然,笛家堡的第一只痋虫,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他那时,还不知道闲云山庄的存在,是故如此想。 可依此类推,闲云山庄的第一只痋虫,又是哪里来的。 还是得靠培育。 培育的方法是什么? 痋虫对血肉骨髓情有独钟,说不定就是那么养出来的。 自由后,他和李相夷讨论过很多次。 李相夷也这么觉得。 若真是痋虫的话,该如何消灭呢? 他们双双看向李莲花,“那只大蛾子呢?” 还有,你那只大蛾子,又到底从哪里来? 五年多了,他们从未得到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李莲花看看笛飞声,又看看方多病。 随后挠挠鼻翼,“那只大蛾子,在闲云山庄和笛家堡吃太多了。” “撑死了啊。” “它消化不良。”方多病补充道。 “这么简单?”李相夷和小笛飞声感觉很离谱。 “是反噬。”笛飞声沉声编造。 “大的吃小的,吃多了,也会被小的反噬。” 他那认真严肃的样子,说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李相夷和小笛飞声若有所思,这便有几分可信了。 可是,若真是痋虫,还炼成了。 没有大蛾子在,该怎么办? 李莲花三个大的,也在脑中思考这个问题。 谁知道要在这里待十年,还碰上这种事。 不过…… “也不一定是炼痋。”李莲花捻着指头,提出不同的看法。 “巫尔焦是血域人,血域人爱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那些东西,不包括痋虫。” 可话说回来,巫尔焦能把无心槐给仇不平,就说明他接触过南胤,或是他上面的人接触过南胤。 炼个痋,兴许也能学会。 顿了顿,他抬下手。 “不管怎么样,先进去看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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