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皎洁的月光下，一道斜斜的孤影映在亭下的石板上。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 柳怀春走在斑驳的绿坪小径上，白衣飘飘，如诗如画。 她见到亭子里的顾岚麟如约而至，便客套地说一声：“让你久等了！” “怀春姐姐言重了！我就住在隔壁，当然会比姐姐来得早些！” 闲聊几句，两人开始今晚的正题。 突然，一声熟悉的猫叫打断了顾岚麟布局的思路。 他低头去看，原来又是他的猫跑来。 花铃先蹭一蹭鞋跟，又伸出爪子爬上顾岚麟的衣服，还不时发出亲昵的呼噜声。 柳怀春望向这只瘦弱的小猫。 那是一只狸花猫，长相看起来很普通，却拥有一双橙红色的奇异猫眼。 “你究竟在哪里捡的这小家伙？” “花铃吗？”顾岚麟在脑海里快速搜索附近地名，“富阳城里，应该是福云楼附近的小巷！” 闻言，柳怀春的手停在半空，她表情凝重地看着顾岚麟。 “福云楼？昨天那里刚死过人！” 感受到对方异样的眼光，顾岚麟故意装出惊讶的表情，“真的吗？死的是谁？” “听过黑风寨吗？” 顾岚麟摇了摇头，面露几分好奇。 见状，柳怀春亦不再卖关子。 “死的那个人是黑风寨的五当家，江湖皆称之为老五，又是个二流武者！” 顾岚麟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又问：“我在富阳城住了快两个月，还是第一次听说黑风寨这个地方！那是在哪里？” 他抬头望向柳怀春，正好与她的目光交错。 片刻，柳怀春率先挪开视线，说道：“在富阳城西北方有座伍恶山，黑风寨就在那里，大约离这里不过两百里！” 顺着话语，顾岚麟下意识地面向西北方。 “那人既然排行老五，上边应该还有四个！那些人都是什么修为？” “后两个是武者，前两个则是引气境修士。” 此时的棋盘上，白子第一次围住黑子。 柳怀春微微蹙眉，没由头地问一句：“莫非真是你杀的老五？” 几乎是同一时间，清铃端来一盘茶水，恭敬地说道：“清铃见过大小姐！” 顾岚麟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转而起身面对清铃，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过自己受不住风寒吗？怎么又往屋外跑？” 清铃稍微端高手里的茶水，笑嘻嘻地说道：“清铃是来送热茶的！” 看到她面上那张真挚的笑容，以及她身上那件单薄的衣服，顾岚麟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种负罪感。 “谢谢！出来记得穿厚些！” 清铃很听话地小跑回去。 没过多久，她带着两件鹅毛氅衣如雀儿一般过来。 “大小姐！顾少爷！夜里容易着凉，披上这些衣服吧！” 这个时候，黑子已把局势扭转！ 清铃就悄悄站到顾岚麟侧后，安静地观赏棋局。 …… 伍恶山，黑风寨。 一匹黑马停在寨门前。 上边守门的人听到马蹄声，便伸出脑袋喝道：“哪个王八蛋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搅你爷爷的美梦？” 马上的人又急又恼地大喊：“敢骂老子王八蛋？老子是鼠钻风！快开寨门，老子要速速面见寨主和三位当家！” 守门之人一惊，忙笑着问道：“鼠爷！您不是跟五当家办事去了吗？怎么有空跟小的闹一出夜闯寨门？” 本来是想套近乎，没成想鼠钻风今晚的火气特别大。 他怒骂一句粗口，大声喊道：“别东拉西扯了！快开门！耽误了大事，老子活劈了你！” 这怒喝声果然惊破了守门人的苦胆，他忙升起寨门，连个屁都不敢再放。 那匹黑马呼啸地穿过寨门，又往更黑暗的地方飞驰…… 黑风寨的大堂上放有五把交椅。 头把交椅立在义字前边，居于首位。 其余四把交椅则分列左右。 此时，五把交椅中除了右侧最外边那把交椅尚无人就坐外，其余交椅的主人都已临场。 一股压抑的气息自里边蔓延开。 它直逼堂外，如一把尖刀抵在鼠钻风的后颈。 自里边传出一道诧异的声音：“照你怎么说，老五他真的已经死了？” 鼠钻风战战兢兢，忙回答：“小的亲眼看到五当家的尸体被抬出来！喉咙处有明显割伤，应该是被人一刀毙命！” 话音刚落，大堂内就响起激烈的争吵。 “叫他去杀一个娃娃，结果他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老五真是蠢！” “会不会是那个姓汪的在算计我们？” “情报有误？又或是高人相助？” “什么狗屁的高人！我看就是老五他无能罢了！” “老四！老五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结义兄弟！你这么说话，未免太伤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了吧！” “情谊？我的三哥！你真把自己当成好哥哥了？” “够了！老三！老四！你们留下命牌，然后去富阳城探探虚实！没有我的允许，切勿擅自行动！” …… 翌日清晨。 柳念秋兴高采烈地奔向柳怀春的院子。 刚进院门，入眼景色无不透露着一股萧条的破败感，像极了一座被高墙所包围的深宫旧院。 “姐姐！今天别去书院了，来陪秋儿玩吧！” 声音如空谷回音，却久久不见回应。 随后，她找遍了整座院子，但前后难觅柳怀春半点踪迹。 她垂头丧气地走出院门，刚抬头就看到一个白色倩影迎面走来。 “姐姐？你大清早跑哪里去了？秋儿找了你好久你知道吗？” 柳怀春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柔声问道：“那秋儿来找姐姐做什么？” “当然是玩了！姐姐一直跑去书院，都不花时间陪陪秋儿！” 她边说边抱紧柳怀春的右手，活像个黏人的小妖精。 见状，柳怀春刮了刮她的鼻梁。 “全家就数你爱撒娇！” …… 时间转瞬过去四天。 这一天，柳念秋如往常一样在柳府闲逛。 经过廊道，在转角处她忽地停下脚步。 在她另一边则是两个丫鬟在闲谈。 “我今早又看见大小姐从春华园出来了！” “难道我们家大小姐真的看上顾少爷了？” “顾少爷长得是好看，可名声太臭，哪里配得上大小姐？我们大小姐知书达礼，又是长鹿书院的学生，怎么会看上他呢？” “漫漫长夜，孤男寡女，保不准他们已经私定终身了！” 听到这里，柳念秋的火气再也压抑不住。 “你们两个在这里嘀咕什么呢？” 那声音听起来稚嫩，却如一道惊雷般在两个丫鬟的耳畔炸响。 “是二小姐？” 两个丫鬟慌忙下跪，齐齐求饶道：“二小姐饶命！是奴婢多嘴了！” 柳念秋虽然火气大，但脑子还没烧坏。 “饶命可以！把你们刚才说的话原原本本地给本小姐说清楚了！” 两个丫鬟为难地看了彼此一眼。 “奴婢刚才什么都没说！” 柳念秋差点没被气笑。 “现在给本小姐装糊涂是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我爹请家法出来？” 听到家法二字，两个丫鬟的脸色顿时煞白。 “我看到大小姐今早从春华园出来！” 柳念秋怒瞪说话的丫鬟，“姐姐去春华园是碍着你的眼了吗！还有呢？” 丫鬟们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大小姐是晚上过去的，每到第二天早晨才会回来！” 呼吸停滞了几息后，柳念秋瞬间涨红脸，娇喝：“姐姐她去干什么了？” “这个奴婢不敢打听……” 柳念秋气得咬牙切齿，刚离开，又转回来，阴沉着脸，说道：“这件事必须烂在肚子里！本小姐不允许有任何流言蜚语从你们嘴里冒出去！不然，本小姐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听明白了吗！” 交代完，她骂骂咧咧地走了。 …… 当天夜里。 柳念秋偷偷摸摸地溜到春华园附近。 蹲守许久，她果然看见一道熟悉的白色倩影转入春华园。 这一刻，心里最后一点幻想破灭！ 柳念秋那张娇嫩的脸气得通红，胡乱脑补过后，两颊处更是浮现一抹羞红的绯色。 “好你个狗贼！口口声声说退掉婚约，背地里竟干些龌龊事！” 柳念秋攥紧拳头，眼里露出不为人知的冷意。 她冲进春华园。 在池水边的亭子里，她第一眼就看到两个人在里边对坐。 那场景，真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死死盯着顾岚麟的侧影，如同一只发疯的小老虎般狂冲过来。 “姐姐不会犯错！顾岚麟是你勾引姐姐的对吧！” 这一声歇斯底里，将亭下三对目光全给吸引过来。 “秋儿？你怎么在这里？” 柳怀春略感诧异。 她比谁都清楚，柳念秋最不喜欢来的地方就是春华园。 这是下一秒，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 柳念秋如离弦的弩箭般掠来，她周身凛冽的气流状若飞剑，咻的一声破空而出。 目标竟直指顾岚麟。 她虽还不是引气境，但显然已经摸到那个层次的边缘！ 就在剑气刺中的瞬间，忽地吹来一股罡风把剑气冲散。 柳怀春站起身，严厉呵斥道：“秋儿！若再胡闹下去，别怪姐姐罚你禁足三个月！” 若是在以前，柳念秋会立马变回她原本乖巧的形象。如今，她目中只有凶光，毫不掩饰自己对顾岚麟的厌恶与敌意。 “不行！跟姐姐的清誉相比，今天说什么我也要把这个不要脸的淫贼杀了！” 说完，她娇躯一震。 自她体内冲出气机，但声势很小，范围不过三步。 “够了！秋儿！” 柳怀春仅是随便一个眼神，它便轻松瓦解掉那尚未成型的气机。 慢慢走出亭子，她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感。 与这样的柳怀春对面，暴躁的小老虎开始发虚，连眼神都变得清澈明亮。 “姐姐！你先别生气！秋儿刚才不是在胡闹，秋儿所做一切都是为你着想！” 柳念秋迅速把矛头指向顾岚麟。 “淫贼！你用了什么迷药、施了什么妖法来蛊惑姐姐？快说！” 顾岚麟翻了一个白眼，“什么迷药？什么妖法？我们只是在下棋罢了！” “只是下棋？” 望到桌上那盘围棋的瞬间，柳念秋的脑回路飞转，很快又恍然大悟。 “好你个顾岚麟，原来是仗着自己会下几步臭棋就想赖着我姐姐不放！还跟我说什么解除婚约！你分明就是觊觎姐姐！你个大骗子、大淫贼！” 闻言，顾岚麟只笑笑。 “柳念秋！有时间你还是先倒一倒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对了！下次记得把你脸上的那副有色眼镜也一并摘掉！” 柳念秋听不懂话里意思，但不妨碍她读懂顾岚麟的表情。 “还敢与我顶嘴？” 她刚想动，又被柳怀春以气场压制下。 柳念秋气得直跺脚，指着顾岚麟，喊道：“你要还是个男人，你就别躲在我姐姐后边！” 顾岚麟索性破罐子破摔。 “柳念秋！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那我也不妨老实告诉你！自那次被你打个半死，我同样很想教训你一顿！可惜我现在实力不济，只有挨打的份！柳二小姐不如宽限我三个月！三个月后，无论修为高低，你我就在擂台上比一下！如何？” 此话一出，连风都静了。 柳念秋呵的冷笑一声。 “好！若你输了，该怎么办？”她勾起嘲弄的笑容，继续说道：“就你这副窝囊样，八成是哭哭啼啼地跑去找我爹评理了！” 顾岚麟握紧拳头。 “如果是我输了，那我从此离开柳家，就算浪迹天涯海角，终生也再不踏入你柳家半步！不知这个条件，柳二小姐可还满意？”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阻断了所有反对声。 柳念秋点头答应。 “如果是我输了！我给你磕头道歉！保证磕到你满意为止！至于你与我姐姐的婚约，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顾岚麟笑笑，他昂首挺胸地走出亭子，离开柳怀春的保护，直面盛怒的柳念秋。 “柳二小姐可能贵人多忘事！不过既然是我曾经说过的话，我可以再给柳二小姐解释一次！之前世叔与我爹定下的婚约，只能算是他们的私自决定！与我，与怀春姐姐并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认，我不认，怀春姐姐自然也不用认！将来，我要娶谁，怀春姐姐想嫁谁，我们两不相干，互不纠缠！还有！我跟世叔说过婚约作罢，那就一定是作罢！对于这件事，柳二小姐大可放心！我顾岚麟堂堂七尺男儿，行得正坐得直，没有必要说一套做一套！” 他坚定地把话说完那一刻，世界仿佛都为他按下暂停键。 柳怀春盯着顾岚麟的背影，眼睛里仍旧没有丝毫波澜。 “秋儿！我们走吧！” 声音平静，却不怒自威。 柳念秋只能剐了顾岚麟一眼，便愤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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