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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欧阳仗义助女婿

邱氏低声道:“你答应得如此爽快,可钱,你打算怎么出?” 欧阳半眯着眼,语气低沉地说道:“把二儿子凌云,订婚的聘礼钱让秉钰带回去。” 邱氏一听,心里慌了神,“下月初六和人家订好的日子,到时拿不出钱,岂不是悔婚?” 欧阳深深吐了口气:“我去和对方商谈,推迟一年订婚。若是对方不肯接受,这个婚不结也罢。” 邱氏忙说道:“女儿要帮,可儿子也是终身大事!再想想,还有别的法子没有?” 欧阳端坐下身子:“你就那么急着抱孙子?大清国不缺孙子!缺的是国藩这样的人品!我教书育人,对学生比对儿子看得重。人才,多少个儿孙中才能选拔一个?” “瞧瞧,脾气又上来了。我何时说要急着抱孙子?我是说,订婚是双方协商好的,咱总不能食言,让人家身后指背!” 欧阳无可奈何道:“我已经说过,先找对方商量,他若认可,便万事大吉。若不赞同,这门亲不成也罢,何以存在食言之说?” “可儿子女儿,手心手背,我还是想,能有个两全之策。” 欧阳袖子一挥:“我若有别的办法,还用你提醒?两全之策,就是直接把凌云的婚事给推掉。他今年刚满十八,晚两年成亲也不为迟。天下教书人,从未有谁,拥有多少儿孙而骄傲,皆是为拥有得意门生而自豪!” 邱氏若口含黄连,起身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急着走干嘛?你的药还没喝。等着,我给你拿药过来。”欧阳疾步出了屋,邱氏捂着胃又转回身坐下,一脸的哀愁。 秉钰在卧室翻箱倒柜,无意翻出件出阁前的衣服,她握在心口,回忆着做姑娘的时候,那时,自己是多么的天真无忧。 恰时邱氏从门外进来,秉钰拿着衣服道: “娘,我以前的衣服,您还给留着?” 邱氏莞尔一笑:“这屋子的东西,都是你出嫁前的模样。你弹的琴,画的画,还有你小时学做的裙子,娘也都给你保存着呢。” 秉钰顿时湿了眼眶,上前挽着母亲:娘,国藩不在家,我也不好抽身回来看您。几次想回来,又怕被我爹骂回去。这下好了,国藩回来了,我可以随时回家看您。 “娘知道你那边一大家人,家里有你哥嫂陪着,你不用操娘的心,啊?” 邱氏说着回身从箱子里拿出几件婴儿衣:“瞧,娘都为你准备好了。” 秉钰羞得脸一红:“娘,准备这些,太早了吧。” 邱氏爱昵地看着秉钰:“娘趁着空闲就做上几针,给你预备着。唉,人老了眼也大不如从前。你明天急着回去,待中秋就和国藩一起回来吧。到时,在家多住些日子。” 秉钰突然闻到娘身上有股药味:“娘,你喝汤药了?” “嗨,还是胃上的老毛病。”“娘从未告诉我,您胃上有毛病。” “无碍,吃几剂药也就好了。刘先生开的药很管用,娘每次胃不舒服,吃他几副药马上就好。” 秉钰心疼地挽着娘的胳膊:“娘,今晚和我睡吧,我想和娘说说话。” “唉,天太热,等你下次回来娘再陪你睡。你躺下吧,娘也睡去了。” 秉钰望着娘走去的背影,愧疚的泪水夺眶而出,口中喃喃道:“唉,我真是不孝。” 二天早饭罢毕,国荃从客房来到国藩门口,恰巧国藩出屋:“大哥,爹让你过去一下,爹在客房等着。” 国藩应了声,便朝客房走去。国荃正要回书房,国芝从厨房跑着追上:“九弟!”国荃回头站住。“是不是嫂子和大哥闹脾气,嫂子被大哥气走了?”国芝问。 “我怎么知道?” “怎么谁都不知道?昨天,不是你给嫂子叫的车?”“是啊,嫂子说去办事的。”“算了,跟没问一样。”“我又没让你问。”国荃说着转身要走,被国芝叫住: “喂!你知道嫂子的家吗?我们叫个车,将嫂子接回来如何?” “这个,我真不知道,你问大哥他知道。” 国芝忧心地:“我是看爹、娘,昨天一天都不开心。”国荃眨巴下眼睛,“我看大哥,好像跟没事人似的。” “举人嘛,绅也!大哥心事从不表露于脸上。” 国荃摇头一笑:“刮目相看哈,还跟九弟之乎者也。” “哼!不是你给叫车,嫂子就不会走。”国芝回怼道。 “那我也给你叫辆车?” 二人正在斗嘴,国藩从客房走来:“九弟,走,跟大哥到外面叫辆车去。” “叫车?叫车做什么?” “接你嫂子啊!刚才爹和我搬出家法了,说是,如果你嫂子没接回家,就将我逐出家门。” 国芝忙说:“大哥,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哈,你跟去干吗。” “好认个门啊,下次再接嫂子,我自己去就行了。” “别说,还真有道理。走吧,我们三人一起去接。” 三人朝大门走着,国芝冲国藩打趣道:“大哥,你不会是让我和九弟跟着,给你壮胆的吧?” 国藩闷着头,“嗯,分析得不错。” 国芝嘻嘻笑着紧跑几步,把大门打开,只见,门前正停着辆马车,秉钰恰好从车上下来。国芝惊讶道:“不会吧?怎么这么巧?” “嫂子,我们正说去接你呢!”国荃说。 “嗨,接什么,嫂子又不是去京城。”秉钰回头对国藩道,“车上有东西,快拿下来吧。” 几人卸下秉钰带回的东西,一行进了院。秉钰对国荃道:“九弟,将你手上的东西提到客房吧,给娘说一声,我回来了。我洗把脸就过去。国芝,你提的东西放在储藏室,那是些干货。” 国荃和国芝答应着分头走去。 国藩接过秉钰手上包袱,拉着秉钰进了卧房。他回身将门插上,秉钰正要洗脸,国藩背后一把抱起,将秉钰丢在床上紧紧搂在怀里:“说!为什么不辞而别?害我挨了一天的骂。” 秉钰笑着挣扎道:“哎,我一身的汗,快放开,让我洗洗脸。” 国藩耍赖道:“不说清楚,别想起来。” “让我起来我告诉你,你压死我了!” 国藩在秉钰脸上猛亲几口,松开了手,秉钰就势将国藩压在底下,骑在国藩身上,得意道:“哈,让你尝尝我的厉害!怎么样,服了吧?” 国藩抓着秉钰双手:“是不是没被亲够?” 秉钰手被抓着无力招架,讨饶道:“不玩了不玩了,我手被你抓断了!” “还敢偷袭我吗?”“不敢了,不敢了。” 国藩松开手说:“洗脸吧,盆里刚打的新水。” 秉钰走到脸盆架前洗了把脸,猛地将脸巾投向国藩,国藩一把接过:“还挑衅是嘛?” “去洗脸吧,大坏蛋!” 国藩拎着脸巾来到盆架前,秉钰打开包袱拿出几件婴儿衣服,诡秘一笑:“你看!” 国藩惊讶道:“不会吧?” “什么不会?” 国藩不好意思,摇了下头:“是啊,我什么时候可以当爹呢?” 秉钰一本正经道:“不和你乱了,和你说个正事。” 秉钰从身上掏出个包包:“过来!” 国藩走近,秉钰从包里取出一百两银票,国藩瞪大了眼睛:“哪儿来的?” “你说呢?”“你回家借钱去了?” 秉钰将银票交到国藩手上:“爹没说借,是给的。” 国藩大出所料:“这……” 秉钰如释重负般说道:“先把世叔的钱还上吧,这个钱一天不还,我心里就像压座大山。” 国藩脸色陡然一沉,半天没说出话来:“可岳父大人这座大山,依然压在我的心上。” 秉钰说:“爹是自己人,我们可以用一辈子去偿还。这钱,你快让爹给世叔寄回去吧。” 国藩惭愧道:“我从京城回来,尚未登门看望岳父岳母,反倒让他老人家,唉!”秉钰生怕丈夫失面子,忙安慰着,“你现在安心读书,等待将来,我们条件好了,再去孝敬他老人家。” 国藩红着脸说,“秉钰,这些良心债,我会用一生来报答,包括你。” “我无须你来报答,无论你今后前程如何,努力了就是对得起我。” “好秉钰,下辈子,我即使变骡变马也要找到你,让你骑让你打。” 秉钰顽皮地伸开双臂:“好吧,现在就来骑。” 国藩笑着走来弯下腰:“上马吧,欧阳小姐。” 秉钰扑在国藩背上,附在国藩耳边撒娇道:“昨晚,有没有想我?” “没有。” 秉钰咬住国藩耳朵,从牙缝里挤出:那你在想谁? “喂,耳朵是生的!”“不说实话,生的也吃。” “好,我说,我想欧阳小师妹。” “哼,胆敢胡思乱想,当心两边耳朵全被我吃掉。” “行了吧娘子?老马饿了,从你昨天走,到现在我还没吃东西呢。” “好吧,放你一马。” 国藩将秉钰放在地上,双手叉着腰:“欺负我欺负够了?”“没够,一辈子呢!” 国藩甩头一笑:“好,两世给你当马骑!” “不开玩笑哦?” “当然!” 秉钰说:“来,拉钩。” 二人嬉笑着将小拇指勾在一起。 曾家人五更起床,这是祖上规矩。大家洗漱完毕,晚辈们向长辈请安,接着各做各事。辰时未到,早餐便已结束。 曾麟书在客房,手拿着国藩递上的一百两银票,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想到,其实也该想到,秉钰回娘家的苦心。还有他的师兄欧阳凝祉,在他被债务压弯腰的时候,竟然推掉儿子的婚事出手搭救。曾麟书心像坠了个千斤坠,喃喃地说了声:这孩子,太让人疼。 他沉吟片刻,对国藩说道:“爹就把世叔的钱先给还上。至于这个人情,只怕,不是一个‘还’字便了得的。记住这些恩人们。” 国藩默声点了下头:“爹,等下,我打算和秉钰去后山,给小羊割点草。” “去吧,带秉钰出去走走,大家也都散散心。” 老天释出善意,将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天依然闷热,好在没有日光的暴晒。国藩和秉钰,一个书生一个书香小姐,来到后山灌木丛,寻找小羊可吃的青草。 国藩全神贯注地捋着灌木的叶子,一旁拔草的秉钰抬头望去:“喂,你摘的什么叶子,有没有毒啊?” “放心,我尝过的,如果有毒我早没命了。上次,就给小羊摘的这个,我看它非常爱吃。” 秉钰将手上青草,放进篓里使劲按了按,说:“相公,坐下歇会吧,没人和你竞争。” 国藩头也不回地继续手上的作业:“你坐下歇会吧。这好大一片,正摘得过瘾呢。”接着又自嘲地补了句,“哈,我怎么像只‘贪’。” 秉钰手按着累酸的腰,坐在了草地,她抹了把汗说:“你有贪的本事就好了,贪,可是世上见过最多财富的神兽。” 国藩手不停地捋着叶子,“哈,贪见过你吗?” 秉钰闻听,诶?这话说得蛮有意味。她回头一笑正要回话,突然,一条花蛇从她面前的草丛钻出。秉钰‘啊’的一声慌忙站起,两条腿像桩子似的定在了那里。 国藩回头一看,急忙拿起镰刀:“站着别动。” 蛇盘在那里,静静地和秉钰对视,秉钰忙捂住眼睛从指缝看着蛇,胆战心惊道:“它它,它在看我。” 国藩举起镰刀警惕着,见那蛇并没伤人的意思,紧用身子护着秉钰,一步步后退:“镇定,不怕,不怕。” 只见那蛇静止片刻,摇着尾巴向别处爬去。秉钰‘蹭’的一下双手钩住国藩脖子,两脚不敢着地,惊叫着‘啊’它会不会再来? 国藩抓住秉钰双手:“傻丫头,你也不能吊我脖子上啊?下来吧,蛇不会主动攻击人的,除非你威胁到它。” 秉钰松开国藩,惊恐道:“我最见不得蛇和老鼠。” 国藩闷头一笑:“小时候,我还抓蛇玩呢!将它盘在胳膊上,凉凉的。” “呀,快别说了!”秉钰话音未落,天上呼隆隆一串闷雷,国藩仰望天空,“天要下雨。” 国藩话说不及雨点已经落下,秉钰忙拿起背篓,“快,这里不能久留。”国藩仍望着行走的乌云,“这雨,来得太好了。” “快走吧,雨天,树林站不得。”秉钰催促着。 国藩背起背篓,手牵着秉钰往山下走。这时,雨更大了,忽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赶着几只羊到一棵树下避雨。国藩忙冲那男孩喊道:“喂!小兄弟,不要站在树下!” 男孩迷茫地望望天,又看看自己的羊,一时不知所措。秉钰又冲男孩喊道:“别站树下!快把你的羊赶一边去!” 男孩没弄明白二人催促自己的意思,被动地驱赶着羊往路上走,男孩和羊刚离开大树,一个迅雷正劈在那棵树上,瞬间,树头耷下了脑袋。 男孩连惊带吓瘫在地上。二人迟疑片刻,忙跑了过来,秉钰抱着男孩:“喂!醒醒,醒醒!” 瓢泼的大雨,铺天盖地浇灌在三人身上。男孩慢慢睁开眼,秉钰忙问:“你没事吧?啊?” 男孩摇摇头,似乎没听见问话,秉钰看着国藩:“哑巴?” 国藩抹了把脸上直泄的雨水,问那男孩:“小兄弟,你家住在哪里?”男孩依然不住地摇头,秉钰大声喊道,“说话!你家在哪住?” 那男孩又是摇头又是扣耳朵,国藩对秉钰道:“是不是被雷震的?” “我看,像是哑巴。” 男孩手对着耳朵又拍又揉,突然醒过神来,叫着很大的声:“我耳朵听不见了!” 国藩和秉钰对视下眼神:“你家是哪的?” 男孩恍惚地手指了一下:“前面那个村的。” 国藩说:“还能走吗?要不,我们送你回去?” 男孩一骨碌爬起,晃了晃脑袋:“不用,我自己能走。” 男孩捡起树杈做的鞭子,赶着羊冒雨走去。国藩冲男孩喊着:“再不要站树下避雨了!” 男孩抹了把脸上的雨,回头喊道:“我认识你们,你就是破塘救禾苗的曾家大哥哥!” “是他?我说怎么那么眼熟?”秉钰突然想起,来家送猪崽的男孩。 国藩拉着秉钰:“快走吧!要成落汤鸡了。” 秉钰反而压慢了脚步:“反正是反正了,随他便!老天,既然选择此时下雨,这场雨,就是专为我二人设定的。顶着风雨前行,倒让人升腾出另番意境。” “我担心你淋坏身子。”国藩说。 秉钰淡定地走着说着:“该你的躲不掉,不该你的求不得。就让我们,尽情地享受这场暴风雨吧。” 雨,劈头盖脸地浇着,二人仿佛被隔在雨的世界。“喂,有没有感觉,此刻,我们多么像大无畏的英雄?”秉钰问。 国藩望着被雨笼罩的景物,不由吟道: “雨中行,山朦胧,水帘恰似龙宫景。”秉钰满脸挂着雨水,接道:“仙境好,人间冷,风霜雪雨伴夫行。” 国藩突然驻足深情地望着雨中爱妻,心生万千感慨,赞妻道:“寒门藏娇,女丈夫。” 秉钰甜甜一笑,回敬国藩:“厚德布衣,真男人!” 国藩合了下眼,一把将秉钰拥在怀里,狂烈地亲吻起来。二人忘却了人间,忘却了雨中,那是超越肉体的灵魂之吻。二人正在陶醉,突然,天上一条五爪电龙,在二人头顶闪了一下,国藩忙抱着秉钰的头。 几声霹雳在二人头顶炸开,随即,一阵滚雷,呼隆隆轰鸣着由南朝北滚去。刹那间,整个世界的北方,天地相连,耀眼的白光,可照太阳不照之处,可将灵魂透视。 国藩忙捧起妻子的脸:“没事吧?说话!” 秉钰先是被蛇吓又是被雷惊,她目光呆滞地:“是不是天在渡劫?” 老话说,天有异象,不是天上抓人,便是神人出世。那么,刚才的异象警示着什么?秉钰心里这么想着。 水柱不停地浇着,整个地面升腾起浓浓的雨雾。国藩拉着秉钰艰难地走着,自嘲一笑:“可能不是渡劫我的。” 院里的积水泛起许多水泡,像是透明的小草帽、在水面漂浮着荡来荡去。国荃和国葆两兄弟,头戴着斗笠,蹲在房檐下在用盆子接雨。 国蕙头顶块雨布朝后院跑着,回头对从屋跑来的国芝喊道: “国芝!快去仓库拿块雨布,我去猪圈看看漏水了没有,我在那等你。” “知道了!” 二人分头跑去。 国潢头戴斗笠拎着把雨伞,从院里匆匆向大门走来。他将大门打开,迎面走来落汤鸡般的国藩夫妇。国潢先是一怔,忙说:“大哥,我正要给爹送伞。” “快去吧,等雨小了再回来。” “知道,你们快回屋吧。” 二人进了院,国藩对秉钰道:“你快回屋把衣服换掉,我将草送到猪舍。” 秉钰转眼看到接雨的国荃和国葆,对二人喊道:“九弟!赶紧和弟弟去拿把铁锹,到菜园子看看积水了没有,如果积水了,在边上挖个口子,让水流出去,我马上过去。” 二人应了声“知道了”,蹚着水朝后院菜园子走去。 一场夏雨,冲刷了人们多日的烦躁。闷在学堂的学童们正围着曾麟书,站在教室房檐下喜看落雨。曾麟书望着及时雨心生感慨,不由喃喃道: “真是,好雨知时节!” 学童们不知老师心境,也跟着背诵起杜甫的诗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恰时,国潢和接孩子的家长们来到家塾门前。曾麟书忙对学童们说:“孩子们,看,你们的父母,给你们送伞来了!” 孩子们见爹娘冒雨送伞,个个抑制不住激动,像放飞的群鸽,集体冲向雨中欢呼雀跃。同声唱诵起: “感恩,感恩,同感恩,感恩父母生我身!春夏秋冬身上衣,星夜灯下慈母心!羔羊跪乳方知孝,乌鸦反哺情意真!芳草报得三春晖,吾报双亲三世恩!感恩,感恩,同感恩……” 孩子们在雨中蹦着跳着喊着,如沐天浴般欢快。只看得家长们泪雨交流,谁也没有制止。 雨,渐渐小了下来。 白玉堂大门外,国藩的二叔---曾骥云和六弟国华打着伞正在叩门。 曾骥云本是曾麟书的三弟,二弟曾鼎尊很小就夭折了,国藩兄弟故称其二叔。曾骥云,字高轩,比国藩大五岁,古时人结婚早,侄儿比叔叔大的也比比皆是。高轩婚后一直没有子嗣,曾麟书便将国华过继给二弟。 高轩的妻子也很是贤惠,可自打进门,便三天两头地生病,也不知听谁说,是她压不住白玉堂的地脉。曾星岗本不信邪,为了免去膈应,便在白玉堂附近,专为他们盖了处房子。或是心理因素,二婶的身子却是比先前好了很多。总归,都是曾家的孩子,大家还是亲一窝。 国芝跑来开门,见是二叔和六弟,没等国芝开腔,二叔便说:国华刚从县学堂回来,一定要先来见见大哥。 国芝告诉国华,大哥正在房间,国华二话没说,抱着怀里的油布包,便向国藩屋跑去。 二叔闻听,大哥竹亭还在家塾,便直接给爷爷奶奶请安去了。 国华,字温甫,比国荃大两岁,算来也十六岁了。他来到国藩门前故意咳嗽了一声,秉钰开门一看,见是国华,甚是惊喜。 国藩没等国华进屋,便上前一把搂住:“六弟!下这么大雨,怎么这时候回家了?” “我刚从县学堂到家,想哥心切,就冒雨来了。”国华说。 秉钰见兄弟俩亲热,忙给国华倒了杯水,说道:“六弟,你们兄弟说话,我去奶奶屋坐会。” “嫂子,我没打扰到你和大哥吧?” “傻兄弟,大哥天天念叨你呢!快和大哥说话吧。”秉钰拿起斗笠出了房。 国藩拉着国华,相面似的端详着:“六弟,你和九弟长得越来越像了。” 国华腼腆一笑:“哈,我与九弟随娘。”国华随将油布包打开,“大哥,这是我写的几篇文章和练的字,带来给大哥过目。” 国藩接过一张张看着:“嗯,果真下了功夫。楷书横平竖直,堂堂正正。行书笔断意连,畅快淋漓。哈,可以送给大哥做字帖了。” 国华羞涩一笑:“大哥这么夸我,六弟真是该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国藩感慨道:“两年不见,你和九弟的字都如此长进,大哥真是自愧不如。” 国华说:“九弟的字确实很有天分。每次见到我,先留与大哥,待我一个人时慢慢再看。我们现在去和其他兄弟一起聚聚。” “嗯,好!” 国藩拉着国华的手二人出了房。 国葆和国荃正在书房倒弄雨水,国藩和国华说着话进来。二人忙迎了上来,三兄弟相拥寒暄了几句,国藩回头对国葆道:“葆弟,快去将国潢哥哥也唤来。”国葆应声出了书房。 国华留神看着墙边放的几盆雨水:“九弟,这是做什么?” 国荃转脸一笑:“哈,这可不能告诉你。”国华眼珠子一转,“雨水?研墨用的,是也不是?” “行啊!看来,我这秘籍,已经失去保密的价值。” 国藩旁边呵呵一笑:“九弟,别忘了,国华比你大两岁呢。”说话间,国葆和国潢进了屋,国潢冲着国华就是一拳,“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国华昂着头将手一背:“敢问四哥,今日可有好酒款待?” 国葆忙接道:“有有!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哈!好你个小国葆,要我到杏花村讨酒喝?” 国荃忙帮腔国葆:“对嘛,六哥讨酒讨错了人。四哥哪里会有酒?杏花村的酒家可是千年陈酿哦!不过,就是远了点。” 国华面对两个弟弟,自是无话可说,他摇了摇头对国藩道:“大哥,看到没,每次我回家,他们两个总是合起伙来对付我。” 国藩闻听不禁笑道:“兄弟怡怡,其乐融融也!” 自古,国人对祖先的敬畏可谓与神佛齐天。各民族、各姓氏,无论身居千里之外还是异国他乡,祖宗是不能忘的。族谱、家庙、祠堂是华夏民族对先祖敬仰的标志。哪怕身居茅舍,也要供奉祖先。这是国人对根的缅怀和纪念。 曾星岗祖上这一脉,是由江西迁徙到湖南,几百年来开枝散叶,如今,已几百口人生活在这片土地。曾氏祠堂,正是他们扎根于此的传承和见证。 国藩五兄弟渐渐长大成人,最小的弟弟也已九岁。在国藩的倡导下,他们来到祠堂谢恩祖宗。 五兄弟伫立在祖宗牌位前,肃穆行大礼,国藩带头说道: “列祖列宗在上,今有曾子后嗣七十代孙---曾国藩。”兄弟们依次报上名字,齐声向祖宗发誓:“吾辈秉承祖训,圣为师、为后师表,不负炎黄,不负祖宗,拳拳之心,日月可鉴。”他们感恩着祖荫恩泽庇护,感恩身为曾氏血脉之荣耀。 五人祭拜完毕,小国葆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大哥,我好想哭。”说着便呜咽起来。 这一日,对于五兄弟是刻骨铭心的。他们对祖宗发下的誓言,或将践行检验他们的一生。 国藩拉起国葆:“来,让曾祖看看你。”国藩将国葆拉到曾祖画像前,“认识吗?” 国葆含着泪道:“是祖爷爷。” 国藩凝望着祖爷的画像,沙哑着嗓音哀痛地回忆道:你们都不曾见过曾祖,老人家七十三岁时还带我捉兔子,给我编蝈蝈笼子。曾祖去世时我刚满五岁。 国藩强忍着泪水摸着祖爷画像:曾祖下葬那天,天在飘雪,我随众人来到一个深深的墓穴边,又惊又怕。就在那一刻,我似乎明白,祖爷爷永远不会和我在一起了。我拼命地哭喊着跳进墓穴,阻止人们把祖爷爷放在那里。 国藩伤心地捂着嘴,缓缓道:我们五兄弟都已长大成人,今后,我们无论身处何方,都要记着自己的根,万不能做出有辱祖宗的事来。 说来奇怪,正当五兄弟在殿内祭祀时,殿门外站着数十只麻雀,它们一声不响就那么站着。五人出了殿门,雀儿一同飞走,天也放晴了。 奶奶知道这事说:‘那是祖宗派的天兵天将,来看望你们呢!’此事,亦被后人传为佳话。 回家的路上,国葆依然沉浸在祭祀的情景,他对国藩说:“大哥,我想,刚才,每位祖先,一定听到了我们说话。你们看,天都晴了!” 四人不明白,国葆说的天晴和祖先有什么联系,各自闷头不语。国藩苦笑了下:“葆弟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国葆低头走着:“不是想象,刚才,我真的感觉祖宗就在身旁。” 大家默不作声,就那么并肩走着,但每人心里都在想着什么。国葆叫了声大哥,话又咽了回去。国藩看眼国葆,“葆弟想说什么?” 国葆说:“我想,百年之后,如果我们也死了,我们的后人会不会也来祭祀我们?” 国葆的话将四个哥哥全给说怔住。“小小年纪怎么想起这些?活着不好嘛?死还早呢。”国潢说。 “不会啊,我马上就十岁了,再有七个十岁我就八十了。说不定我还活不到八十呢。” 国荃搂着国葆的肩安慰着:“按自己发的誓去做,我想,起码我们不会被后人唾骂。”他突然话锋一转,“我若生在宋朝就好了。” 国潢看了眼国荃,“又想起当岳飞了?” 国荃双手一背梗着脖子道:“你以为呢?可惜不能!” 国华打趣道:“九弟,如果能呢?我们是不是也要到你的庙里祭拜你了?” “这话说得有点残酷。算了,还是和你们做兄弟吧,我可不想被秦桧陷害。大英雄宁死疆场,决不能死于奸人之手。” 国藩仰天舒了口气:“兄弟们,回不去的是昨天,不可预料的是明天,活好当下的每个时辰便是人生。” 五兄弟说着走着,不觉来到家门前。 爷爷曾星岗,见五个大孙子鱼贯走入餐厅,酒没开始喝,心便早已醉了。幸福的团聚,随着全家人的笑声很快散去。 昨天刚下了场雨,地上还是水汪汪的,太阳一出便又热了起来。 一个脚穿草鞋身穿制服的邮差,挑着比篓子还大的两个邮包,来到白玉堂门前放下挑子。 国荃和国葆正在书房写作业,国藩夹着一叠作业笑着进来:“九弟,葆弟,看!刘蓉给你们回信了。” 国荃惊讶地说:“真的?”上前一把抢过,迫不及待地将信展开,国葆趴在旁边一同看着。国荃一目十行,信没看完便跳了起来,“天哪!刘蓉大哥邀请我们去浏阳文庙,观看祭孔古乐!” “看完嘛!信里还有我呢。”国葆不乐意道。 二人又继续看信,国葆眼盯着信,惊呼道:“哇,刘蓉大哥说,我和九哥是他梦中兄弟也!” 国荃收起信,“大哥,浏阳离我们这里远吗?” 国藩看着二人激动的样子,慢条斯理道:“不远,但也不近。” 国荃追着问:“大哥看过祭孔古乐吗?” “大哥也不曾见过,据说,祭孔古乐,气势恢宏,凡临其境者,犹如重归千年以前。各种古乐,集舞、礼、歌于一体,融合精妙,美不胜收。” 国荃激动的心情突然黯淡下来:“家里会同意我们三人同去吗?又要花不少钱的。” “农历八月二十七,还早呢。”国藩说。 国荃算着日子:“今天,是六月二十一。” 国葆说:“大哥,我也想去,好想亲眼见见刘蓉大哥。” 国藩微笑地纠正弟弟:“葆弟,刘蓉字孟容,号霞仙。你作为小弟,当他面,千万不可直呼其名。你应该称他孟容兄或霞仙兄。” “我知道,刚才一时激动。” 国藩说:“知道就好,我是说,遇到比自己年龄大的或辈分高的,不能直呼其名。读书人,万不可一时激动一字差异,失去了礼德,这样会被人所不齿。” “我记住了。” “不光是你,九弟也要注意。”“是,大哥。” 国藩将手上的作业分别发给二人:“九弟,你的文章我加了修改和批注,在另张纸上。” 国荃接过定眼一看:“大哥将我文章又抄写一遍?” 国藩说:“文章空白处有限,我誊抄一份便于你读。” 国荃拿着文章,坐一边认真地看了起来。 国藩接着对国葆说:“葆弟,这是你对这首诗的注解。自己再看看,是否完全理解了诗者的意境?” 国葆接过作业,国藩指着:“你看‘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诗者本意是,刚刚入春才七天,怎么像两年一样漫长?你理解为,哦,他已经离家两年了,他在思念家乡。注意,这里的离家,是心境,而不是字义。再好好想想。” “嗯,是我错了。” “读书读诗,不要只看表面词句,要潜到作者内心去读,方能与他一起走入思乡的心境。陪他哭陪他笑,让诗与你融为一体,诗中的他仿佛就是自己。这样,才是真正在读,而不是观。”国藩把观字说得特别重。 “大哥,我明白了。” “嗯,总体写得还是不错,字写得也好,值得夸赞。” “谢大哥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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