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藩的话使秉钰惊大了嘴巴:“九弟回老家?这话从何说起?”曾国藩鼻子哼的一声,“你躺床上跟谁使气呢?告诉我。” 秉钰说:“我躺床上是我累了,这跟九弟要回老家,扯得什么皮?” 曾国藩道:“你以前,从未如此过,今天你们个个反常。” 秉钰嘟囔着:“是啊,以前家里还没这么多事呢!我累都累不得了?我躺会就不行了?”国藩拉着脸道,“别跟我绕弯子,有什么话说出来,什么事讲出来。” 秉钰说:“我整日头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有何事?事还不都是你招惹来的,逼我说什么。” 曾国藩郑重道:“秉钰,求你开开恩好不好?我每日五个时辰在外做事,回到家又要关照每个家人,你能否给我些清静,让我腾出点心思安心备考?六年才一次的翰詹,错过了又要等六年,这是我仕途的大转折,也是我们家的转折。如果这次没考好,我不仅止步于前程,一家人的生活更是无望!” 秉钰说:“你在控诉我吗?我哪里没给你安静?哪里妨碍到你备考?你五个时辰在外忙碌,我六个时辰在家不得安宁。家中十口人吃喝拉撒,穿用缝补,哪点不是我在操心支应。家里不管来了多少客,你一句吩咐,不都是我去料理?我跟你抱怨过吗?” 曾国藩发火道:“谁要你嫁给我这穷光蛋!谁要你死心塌地跟着我!我害了你!对不起你!我欠你一万年!我给你当马做驴,还不满意嘛?!” 国藩的话说得秉钰捂着嘴暗泣:“你竟然对我这般口吻?行了,行了,我算是明白了,只怕你不止在备考,你还在备婚吧?!” 秉钰话毕,捂着嘴跑到里屋,国藩追上去一把抓住:“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备婚?备什么婚?”秉钰挣脱着与国藩撕扯着,二人打到床上,国藩将秉钰压倒在床,抓住秉钰的双手。“你是男人,我打不过你,你要谋害亲妇,压死我好了。反正身后有排队的。”秉钰流着泪道。 国藩压在秉钰身上说:“告诉我,今天泽儿是不是将毛笔丢在九弟脸上?” “是。” “你是否护短,给九弟脸色看了?” “我没有,绝对没有!我再疼儿子也不会护短,我只是让春梅赶紧去让泽儿给九叔认错,担心他从凳子上摔下来。” 曾国藩说:“你刚才胡扯什么,什么备婚,什么身后排得有队?” 秉钰脑袋一歪,一副死心的样子:“你掐死我好了,我不想跟着你操心吃味儿了我真的累了。我宁愿死在你的身躯下,你最好别松手,就这么压死我。” 国藩的心快被秉钰说化了,顿时泪水盈满眼眶:“秉钰,我们这么好的夫妻,你不能随便猜疑你的丈夫!我长这么大,除了你,我天地良心!好吧。”国藩起身来到外屋将门插上,他脱掉外衣上了床。一把搂着秉钰,霸气得像头雄狮:“今天,我不静坐了,也不备课了,现在,我就让你死在我的身躯下!几天不找你,你便给我使性子,东拉西扯。你给我老实点,哥今晚伺候你通宵达旦!” 秉钰正要说什么,被国藩的嘴巴堵住。 此时,各屋的灯都已熄灭。桂香提着灯笼从茅厕出来,她隐约听到国藩卧室传出乌拉乌拉的说话声,于是,便提着灯笼来到国藩屋的窗下,侧耳听着……二人云雨中话,听得桂香五脏翻滚。她忙走回自己的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两眼茫茫而无助,好似自己的情人被人夺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邻居家的公鸡开始报晓,小院也开始复苏了。王婶和桂香在厨房紧张地忙碌着,春梅端着盆子进来打水。 “小少爷醒了?”王婶问。 “醒了,等着洗脸呢。” 春梅端着脸盆走出了屋,国荃进来揭开锅盖,见粥已煮好,自己拿只碗盛起就走。“哎,少爷,还有菜呢,夹些菜过去。”王婶说。 “不用了,吃粥就好。”国荃端着粥向自己屋走去,恰遇秉钰从卧房走来,秉钰正要和国荃说话,国荃低着头进了屋,给秉钰弄了个没趣。秉钰折回卧房,见国藩正在更衣。秉钰说:“嗯?怎么不穿官服。” “我起床就和你说过,今天不坐班,我是要去参加海秋兄的寿宴。” “哦,我给忘了。” “记得等下找九弟谈谈。”国藩嘱咐着。 秉钰说:“我见九弟盛了碗饭进自己房间去了,看到我没和我说话。” “你是嫂子,自己看着办,我走了。” “哎?这么早就去,寿宴一般不都在中午?” “我先到岱云府上说点事,和他一起去。” “去了别喝多啊!” 曾国藩玩笑道:“怎么,怕我了?” “去!胡说什么?不怕别人听到羞你?” 曾国藩道:“自家夫人羞什么?不声不响地闷着头逛窑子就是圣人?” “别给我没正经,走你的。” 国藩冲秉钰一个坏笑:“我若对你正经着,你还不得把脸拧成申公豹,天天拿脑勺对着我?行了,在家乖吧,我走了。” 管家富贵站在树下,正拿着根线绑知了,春雨站在跟前急切地看着,富贵将知了绑好交给春雨:“行了,拿给弟弟玩吧,你牵着线,这下它就不会跑了。” 春雨牵着知了,嬉笑着跑回奶奶屋。 岱云端着碗水站厨房门前漱口,突然听到有人叩门,岱云端着碗走来。见是国藩拎着包东西站在门外:“嗯,正好,厨房有饭,还是热的。” 曾国藩说:“我刚放下碗筷便直奔你这来了。” 陈源兖说:“那,我们客房喝茶。” 二人进了客房刚刚坐定,兰芝便将茶水送上:“涤生大哥,您喝茶。”国藩笑着谢过,便将带的东西拿给兰芝,“弟妹,这是几条腊肉,你收着。”“哟,上次,您让岱云拿回的还有呢。”国藩说,“孩子们都在长身体,做给孩子们吃吧。老家带得多,我们分着吃。” 陈源兖不客气地对妻子道:“行了,快拿厨房去吧,我们等着说话呢。”兰芝接过腊肉,“涤生大哥,那你们说话,我下去收拾收拾。” “弟妹请便。” 陈源兖看着国藩的脸打问道:“怎么,又在熬夜?我看你眼都肿了。”国藩一声叹息,难为情的脸一背道,“被你那嫂嫂虐了一个晚上。” 岱云一个不起眼的坏笑:“好一个君子,直言不讳。” “唉,有时,真搞不懂女人的心” 陈源兖说:“风华正茂时,神仙也奈何不得也。” 国藩被岱云说了个大红脸:“岱云,你想哪去了?” 陈源兖说:“这还用想,你不就那意思嘛。”曾国藩说,“我,我比那意思还那意思呢!” 陈源兖呵呵一笑:“究竟怎么个意思?” 曾国藩低头叹了声气:“家里不是来个桂香姑娘。” “怎么,嫂子吃味了?” 国藩一副欲吐又咽的样子:“昨天回到家,夫人就和我赌气,不依不饶,最后,终于听出个名堂,说什么我在备婚,你瞧这话?” 陈源兖摇头道:“哈,新鲜。” 曾国藩说:“平时,你嫂子也绝非没有度量之人。唉,昨天她那个醋劲,真是把我骇到了,大有夫妻决一死战之势。” 陈源兖问道:“梗,究竟作在哪里?” “谁知桂香怎么对她说起,她这辈子不打算嫁人,说我走哪她就跟着到哪。” 陈源兖惊讶道:“谁谁?跟谁?” “还能跟谁,跟我!这姑娘还说,愿意为我献命什么的。此话,我未经核实,大致就这个意思,结果,都成了我的罪过。” 陈源兖顿了顿道:“桂香今年多大了?” “应该十八、九岁吧,具体不知道。” 岱云抿嘴一笑:“老兄,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桃花运耶!” 曾国藩回道:“还梨花运呢!你知道,我夫人生性贤淑,说话都很少大声,昨晚,那嘴突然跟刀子似的。我震烁奇特,文采气势切准时事,与八股制艺大异,自成一体。君专力于诗歌,自上古歌谣至三百篇,杂骚、汉魏六朝、唐,无不形规而神絜之,古今体诗三千余首。君不遗余力倾心着述《浮邱子》十九篇,每篇数千言,论述治国之道与学术思想。” 汤鹏起身将小珊按在椅子上:“小珊,你快给我打住!我若再不发声,大家准以为,你在为我诵祭文呢。” 众人捧腹大笑,郑小珊说:“哎我话没说完呢。” 海秋忍着笑对小珊道:“你打住,我来说!今日与老朋新友欢聚一堂,也是受小珊和子贞再三怂恿,借鄙人四十二生辰之际,相互叙叙友情,切磋下诗文。在此,我向到场的所有朋友及夫人,表示深深的感谢和敬意。同时也祝各位家庭和睦,前程似锦!诸位,我先敬大家一杯!” 众人起身共敬汤鹏:“祝海秋君长命百岁!” 汤鹏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我就不一一回敬了,我的酒量也陪不起。大家各自随意,各自随意,吃好喝好哈!” 这时,两个歌姬奏起了乐曲,魏炳忠忙对身边的两个妾道:“傻坐着干嘛,还不快给老寿星敬酒。” 二妾羞答答地起身娇柔道:“海秋兄弟,奴家替我家老爷敬您三杯,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汤鹏看着两个小妾同时敬酒:“哦,使不得,使不得也!一杯就好,一杯就好。” “我们一人三杯,一杯也少不得的。”那妾说道。 汤鹏对魏炳忠道:“老兄,在下孤家寡人来的,您这个局,布得未免有点不够厚道,您是要打算三对一呀!” 魏炳忠道:“诶?今天你是老寿星,我可做不了主。” 郑小珊一个坏笑,对汤鹏道:“既然魏大人今日不做主,海秋兄,何不赶紧得将自己醉倒,顺便将两位小嫂嫂带回家去?” 李文安对魏炳忠调戏道:“对哦!您是老兄我们是小弟,大家和小嫂嫂乱,你可不能生气哦!魏兄大喜时,我们都还不曾闹您洞房呢,正好今日补上!大家说对不对?” 满屋人对魏大人和他的两个小妾起了兴趣。陈源兖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二位嫂嫂,我这儿可也等着你们敬酒呢!” 国藩端起杯酒,走到岱云和小妾中间,对岱云道:“来来,我们换下位置。”没等岱云说话,国藩便坐在小妾身边,对其问道,“敢问小嫂嫂,家中可还有姐妹?”岱云马上接着调戏道,“是啊是啊,二位嫂嫂,我们这桌可都是些孤单寡男,都在排队迎娶佳人呢!赶紧得报上姊妹几人,芳龄几何?” 那二位小妾脸一红:“你们兄弟好坏哟!我知道你们都有家室的。” 曾国藩打趣道:“诶,魏大人东西厢房,不也布满丹桂兰花草?还不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郑小珊说:“对对对,我也来梨花一朵!快快说来,家中姐妹几人,我急等与魏大人做连襟呢!” 李文安举着手道:“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何绍基大笑道:“好嘛,今日是连襟大聚会!魏大人,恭喜了哈!” 魏炳忠道:“好了好了,我是大哥,我认倒霉我认倒霉。大家别闹了哈,今日是海秋的寿诞,还是多让老寿星喝上几杯。” 郑小珊对魏大人打趣道:“瞧瞧,兄弟们刚刚切入正题,这边就开始护上了!魏大人,刚才,咱可是有言在先的,补您的洞房!” 魏炳忠拱手对大家求饶:“饶过饶过,兄弟饶过!谢谢谢谢!” 汤鹏对大家道:“各位各位,魏大人肉厚皮薄,大家就发发慈悲,放过他吧!来来,我们请香玉、香菱献唱一曲,为大家助兴好不好?” 大家就此作罢,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二歌姬来到中间,一个抱着琵琶一个唱了起来。一曲‘桃花扇’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到一对情侣离别的鸳鸯情中。国藩听得是五脏翻腾,盯着歌姬如痴如醉。恨不能自己就是那女子唱念的情郎,恨不能将那女子拥酥在自己怀中。一个儒学卫道士、理学追逐者,此刻,难以抑制男人本能的欲望,他抓起酒杯,将酒倒在嘴里,回头对岱云吐了句:“此女子,娇媚纯澈,摄人魂魄也” 陈源兖低声说道:“老兄,人家不卖身也。” 曾国藩摇头道:“倘若,陪吾销魂一刻,甘做牡丹花下鬼。” 国藩鬼使神差地端起两杯酒,款款来至歌姬面前,对歌者儒雅道:“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汝将一曲桃花扇,唱得吾肝肠寸断。曲中曲外断肠人,何不彼此相怜对饮一杯?” 众人起哄道:“好!交杯!交杯!” 歌者莞尔一笑,接过酒杯与国藩的酒杯碰了一下,揽着国藩胳膊一饮而尽:国藩也将此酒干了下去,回身一个惬意地笑…… 黄昏时分,小院便掌起了灯。国藩和衣躺在了床上,秉钰帮其脱着靴边说:“瞧这浑身的酒味,谁家的寿宴喝到天黑才结束。” 国藩酒意浓浓地说:“很多人许久不见,自然话就多些。” “就你说的些人,还有别的吗?” 曾国藩说:“有,有带了夫人的。” 秉钰鼻子一哼:“反正你不会带着我。” “那种场合你去做甚。” “什么叫那种场合,不是寿宴吗?人家都能带夫人。” 曾国藩说:“那是他们平时不使夫人放心,所以夫人才跟着。像我这么老实,你跟着又作何用。” 这时,桂香站在门外来报:“夫人,老爷的洗澡水打好了。” 秉钰拉着国藩起身:“快去洗澡吧,一身的臭汗。” 国藩走到门口,桂香忙迎上准备搀扶,秉钰随即跟着出来对桂香道:“你歇息去吧,我来就好。” 秉钰扶着国藩去了洗澡房,桂香站在原地看着国藩夫妇远去,心中一股无名的委屈和失望。国藩坐在木浴盆中,秉钰为其洗着身子:“你早上刚走,京武便来找九弟,京武走了没一个时辰,九弟也出去了。我想找九弟说话也没说成。” 曾国藩说:“九弟没和你说去什么地方。” “他走到大门口,我追上去问的,他说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什么也没说。” “明天我找他。脱去衣服我们一起洗吧。” “谁和你一起洗,我洗过的。” 国藩低头一笑:“好吧,回屋等着我。” 秉钰羞涩地将浴巾盆里一丢,转身要走:“曾大人,这两天是不是发情了?”国藩梗着脖子霸气道,“是,又怎么样?” 王婶和春梅坐在熟睡了的纪泽身旁,摇着扇子在说话,王婶说:“我问周生了!他说,十七岁就娶了媳妇,没过三年,媳妇就难产死了。” 春梅吃惊道:“啊,他是成过亲的。” 王婶说:“他爹娘死得早,跟着三个哥哥过活。后来哥哥们都成了家,他也不受嫂嫂们待见。他媳妇死后,便一个人到了京城,老家的房子和地也都给了二哥。看来,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春梅说:“他比我大七岁呢。” 王婶‘嗨’的一声:“男人大了知道疼人!我看,你和周升挺合适。他媳妇死得早,你那没挨过边的麻风男人也没了。趁着好年龄,何不走到一起?” “容我再想想吧” “别犹豫了,周升这人真是又勤快又实诚,模样也好。如果,你真心愿意,干脆就挑明了吧。” 春梅慢吞吞道:“他会不会嫌弃我” “你是被主家欺负,他同情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再说,他也是有过家室的人,他亲口说的,如果你不嫌弃他,他一定会对你好的。” 夜幕下的小院,四处静悄悄,桂香站在屋门口在往国藩卧房探头,只见国藩从卧室走出,同时传来秉钰的说话声:“哎,睡到一半,怎么不睡了?” 国藩径直向书房走着:“你睡吧,我将今天的日课补上。”国藩说着进了书房,桂香站在自己门口犹豫片刻,便一头扎进厨房。 国藩端着灯站在屋的中央,浏览着四壁悬挂的箴言,内心惭愧至极。他又将灯放在桌上,下意识拿起了桌上的烟袋,却又狠狠地将其丢下。他抓起日记翻看了几眼,两手按着书案,凝视着窗外的星辰,回想和后悔着白天的言行,自语道:“真不是人!” 他猛地坐了下来,提起笔在日记上写下:“今日席间,目屡邪视,狂妄无状,谐谑为虐,绝无闲检。对友妾言语,猥亵大不敬,耻心丧尽。真禽兽矣!有用之岁月,半消磨于妻子,闺房之内不敬,去岁誓戒此恶,今又犯之,可耻,可恨!明知体气羸弱,而不知节制,不孝莫此为大。即日三戒,一戒吃烟,二戒妄语,三戒房闼不敬,再不自律,神明殛之!” 春梅拎着灯笼走出了屋,她待要去茅厕,忽见厨房有个人影在晃荡,便走了进来。只见桂香正往托盘中放了两只小碗:“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桂香吓得一震:“哇,你吓死我了。” 春梅看着托盘上的碗:“你这是” 桂香说:“我见老爷酒喝多了,便给老爷做了碗醒酒汤。啊,这是给奶娘喝的银耳红枣羹,我也给老爷盛了一碗。” “老爷睡下了吧。” “没有,我刚刚看到他进了书房。” “哦,那你送过去吧。”春梅说着拎着灯笼走出了厨房。 国藩放好日记,低头将灯吹灭,转身向一旁的木榻走来,他坐在榻上打起坐来。 桂香走至书房门前,见灯突然灭了,她的一片热心被浇个透心凉,只好回头走去。 周升从门房出来,他抬头看看天,伸手一接:“哦,落点儿了。”周升忙站院里招呼人,“王婶,王婶,落点儿了!快,院子里谁晾的衣服。” 听到喊声,王婶和桂香匆匆跑出了厨房。“早上看着就要下雨,阴两天了,再不下场雨,人都燥死了。”王婶边收衣服边说。 桂香看着天道:“看样子下不大,若是下上两滴,还不如不下,更闷。” 王婶说:“衣服先抱进屋吧,不下了再晾出来。” ……前两天国荃闹情绪,误以为是秉钰护短和他怄气。如今,荷香来信说,她娘得了重病。无论是哪个原因,离开京城是他的首选决定。今天,秉钰终于找到和国荃说话的机会。二人都是聪明人,几句话便消除了误会。国荃对秉钰道:“嫂子,您千万别多想,信我也让您看了,人非草木,无论我与荷香结果怎样,她最无助的时候,我应该陪在她的身边。” 秉钰说:“九弟,你知道来京一次是多么的不容易,且不说我们路上吃的那些苦。” 秉钰话未说完,国荃便打断道:“嫂子,我心意已决。” 秉钰近乎乞求道:“三思啊九弟!” “嫂子,就让我回去吧,其他哥哥弟弟不也在老家读书嘛!” “九弟,若是嫂子哪里做得不好,嫂子给你道歉,你真是这样走了,大哥会很伤心的。你知道你在大哥心里有多重吗?” 二人正在屋里争得激烈,国藩搂着个布包匆匆跑进了院里,王婶和桂香站在厨房门前搭话道:“老爷怎么冒着雨回来了!” “哈,半路上才下的。还好,雨不大。” 国藩抱着布包进了书房。正在谈话中的秉钰对国荃道:“好像大哥回来了,我过去看看。” 国藩忙将布包打开,秉钰进来,见面便说:“正赶着下雨,你就不会等雨停了再回来。”国藩拿着干布沾着布包上的雨水,“没事,没淋到雨。”秉钰上前拿起本《梅钟澍诗文集》心中一阵难受,“刻印这些得多少钱?” 曾国藩说:“六分银一百个字。” 秉钰说:“刻字是刻字的钱,再加上印呢。” 国藩睹物思人:“算这个账做什么总算为霖生兄了了头心事。我现在在想,怎么才能带回他的老家呢。” 秉钰问:“你印了多少册。” “二百册。” 秉钰说:“这二百册都寄回他的老家吗?你不如留一部分,送给霖生大哥的生前好友。” 曾国藩说:“我也是如此考虑,将原稿和一百册带回他的老家。其余的,送与好友们做纪念。” 秉钰说:“刚才我和九弟谈了,看来是非走不可。” 国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捂着额头:“我会先将此事写信告诉家人。” 秉钰说:“他心已决。我估计,留是留不住的。” 曾国藩道:“他非走的原因是什么。” 秉钰讲:“我为那天没一起吃饭的事,跟九弟道了歉,他说不是为这个。” 曾国藩催促道:“说结果吧。” 秉钰为难道:“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说。” 国藩抬头瞪着秉钰,秉钰忙解释道:“你瞪我干吗?那天京武来,是给九弟送信的,荷香的信。” 曾国藩说:“然后呢。” 秉钰说:“荷香娘中风了,好像很严重,九弟坐不住了。” “这孩子,遇事总爱冲动。” 秉钰道:“我不这么认为。” 曾国藩说:“什么意思。” “我猜的,不一定准确,荷香信中说,她娘病得很重。九弟此番回去,定是有两个目的。” 曾国藩说:“一是,在荷香遇难时,他想给予安慰,二是,在她娘万一的情况下,再将荷香提交给家里,重新定夺他的婚事?” 秉钰接话道:“对,我是这么想的。” 曾国藩道:“一句话,他依旧痴迷在那个情字中不能自拔。” 秉钰低声喃喃道:“为了心爱的人,好像这也没什么过错。” 曾国藩听到此,有点想发急:“为了安住他读书的心,我违背心愿地为他请师傅教他习武,将吴子序的两个弟弟带到家中与他一起学习;担心他学习枯燥,又请岱云给他讲课。我想尽一切办法,轮着番地给他辅导,现就因荷香的一封信唉!我找他谈去!” 国藩要出去被秉钰抓住:“你不能这样去!九弟不但执拗还特别重情。他的结在荷香身上,倘若你言辞太过,恰恰是逼着他,舍命去为荷香双双化蝶。那岂不更加适得其反?晚上,我再去与他谈谈看。” 国藩无奈地叹了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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