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织房的外间,秀娟和江氏正将做好的婴儿衣服,用两块大红布包裹着。江氏像打发完一桩心事:“行了!不管男孩女孩,够他穿两年的。”秀娟朝江夫人看了眼,接话道,“国芝小姐上月回家,我看她肚子尖尖的,应该是男孩的可能性大。” 江氏笑道:“唉,男孩女孩都是朱家的人。我这做娘的,也就是尽个心。”秀娟将包裹包好,对里间织布的春姑道,“春姑,准备饭去吧,时候不早了。” 春姑抬眼对正在纺花的芽妹道:“走吧,做饭去。”春姑和芽妹刚刚出屋,便听到有人叩大门,春姑忙跑来将门打开,迎面一位中年人哭丧着脸道:“曾夫人在吗?” 春姑吃惊地问道:“您是哪位?” 中年人回话道:“我是朱家的下人,来给夫人报丧呢!”春姑闻听报丧二字,惊得‘啊’的一声。 恰巧,江氏和秀娟从织房里走出,见大门处站着个陌生人,朝春姑问道:“春姑,谁呀?”春姑忙对朱家人道,“这是我家夫人。” 朱家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江氏面前扑通跪下,江氏见状大惊:“哎哎,你这是?”朱家人磕头如捣蒜地,“夫人,我是朱家的文中啊!我家少奶奶,没了!” 江氏闻听如当头一棒:“啊?你你,你是说”朱家人重复道,“夫人,我家少奶奶难产,从昨晚上就大出血,孩子和大人都没保住!” 江氏和秀娟闻听大惊失色,江氏一口气背了过去,秀娟和春姑忙扶着江氏呼喊:“夫人,夫人!” 春姑催促着芽妹:“快!快去叫老爷!”芽妹撒丫子朝客房跑去,瞬间,国葆和壮芽、曾麟书匆匆走来,惊恐地看着几人…… 国藩站在卧室外间,他拿着封信,手不住地颤抖。国华和国璜各自捂着脸哭泣,秉钰趴在里间屋床上哭诉着:“国芝,我可怜的妹妹!大哥刚把孩子的名字起好寄过去,你怎么能走了呢!我可怜的妹妹,你刚刚二十九岁,怎么就这么狠心离开嫂子……” 国藩痛不欲生地捶打着自己的头,国华和国潢边哭边抚慰国藩:“大哥,劝嫂子节哀吧” 屋门口,纪泽哭着对周升道:“叔叔,我想进屋看看娘。”周升难过地,“泽儿乖,这会儿别过去,娘正伤心呢。” 三个女儿被秉钰的哭声吓得哇哇直叫,下人们也都跟着抹泪。李嫂对春梅道:“进屋劝劝吧,夫人自己还怀着孩子呢,不能这么哭。”春梅泪眼汪汪地为难道,“唉,怎么劝呢,夫人和这个小姑子感情最好,听说小姑子要生产,刚刚寄走一大包衣物,还有老爷给孩子起了名字。谁能想到……” 李鸿章和李翰章兄弟也在屋里难过流泪。李鸿章含着泪对哥哥道:“哥,夫人哭得我肝肠欲断,我们进屋劝劝吧,这样会哭坏人的。”李翰章默然地点下头,二人出了屋,进了国藩卧室…… 道光二十六年仲夏,国藩因连年劳碌不得终日,浑身皮癣泛滥,加之胞妹难产去世,悲病交加又引起肺病;故向朝廷乞假,暂别心爱的书房和家人,唯带一本《说文解字》独自搬到报国寺,静养身心。恰时,国子监学政---刘传莹亦在此静养。刘,以精于考据学而闻名京师。刘认为,近代学者崇尚考据,但不明其之精髓,往往百般穿凿附会,徒耗精力,考据出的却是毫无学术价值的杂说。刘主张,考据当有目的,即:经世致用。刘的追求与曾国藩不谋而合,与其说二人在此养病,不如说,天赐他们探讨学问的又一方净土。期间,二人凭借各自才华,成为莫逆之交。 孙女国芝的离世,令体弱多病的奶奶犹如当头一棒。不久,奶奶便大病于榻上。这可全苦了曾麟书夫妇。夫妇俩一面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又要服侍多病的老娘。 ……国葆端着药进了屋:“娘,奶奶的药煎好了。”江氏接过药对国葆道,“扶奶奶坐起来,慢点。” 曾麟书和国葆忙帮奶奶坐靠在床头,江氏一勺勺地为着奶奶。曾麟书看着娘亲衰弱的样子心如刀割,对国葆轻声道:“国葆,过来说话。” 国葆随父亲出了屋,曾麟书站门口对国葆道:“爹再去长沙请个好点的医生,你在家帮娘照顾着点。” “爹现在就要去吗?” “对,现在就去。我看奶奶服刘先生的药,不甚明显。奶奶年岁大了拖不起。还有,你代爹给四哥写封信,让他回来吧。” 国葆纳闷道:“爹的意思?” 曾麟书说:“唉!别问了,照办就是。” 国葆似乎料到父亲的预感:“爹是否说,奶奶她……” 曾麟书打断道:“孩子,无论怎样,对奶奶尽最后的孝道吧。你四个哥哥都不在家,万一奶奶有个不测。唉,还是让你四哥回家吧。” 眼看秉钰又要分娩了,她挺着笨重的身子,吩咐着牵着骡车的福禄:“福禄,直接将老爷接回家就好,家里的水还够用,明天再拉水不迟。” 福禄点头道:“好的夫人。” 这时,国潢和国华从屋里跑出对秉钰道:“嫂子,我和福禄一起接大哥去吧?”秉钰说,“你乡试在即,还是在屋复习功课吧。大哥走时,也没带什么东西,福禄一人就行。” 国潢忙跑去为福禄开大门,福禄牵着骡子出了院。秉钰对国潢道:“四弟,你再将大哥书房整理一下,给大哥泡杯茶晾着。” 国潢应了声:“嫂子快回屋歇吧,我知道怎么做。” 秉钰挺着大肚子走进厨房,王婶正在择菜,见秉钰进来忙问:“夫人,老爷马上回家,要不要给老爷加个菜?” 秉钰问:“家里有豆腐吗?” “有有,早上刚买的。” 秉钰说:“给老爷加个紫菜豆腐汤就好。” 王婶答应着:“好,这都是现成的。” 王婶看了眼秉钰的肚子:“夫人,眼下您就足月了,要不要先打听个奶娘?” 秉钰犹豫着:“唉,也不知这次奶水会不会有。要不,晚个几日再说吧。”王婶说,“夫人,等孩子生下来现找,只怕没那么方便了。” 秉钰随口道:“那就先打听着?” 王婶应承道:“我先打听打听看吧。有的奶娘,生过四五个孩子了,那奶水,比起头生二生的,养分可差多了。” 秉钰笑道:“哈,那是自然。” 不觉一个月过去,秉钰又为曾家诞下、李宗羲、国华,在各个房门上张贴对联,孩子们拎着纸灯笼在院里玩耍。 国藩还在书房书写春联,李宗羲笑着进来:“先生,大门和院子都贴满了,您还写啊?” 曾国藩笑道:“哈,这是写给长沙会馆的,等下我要送过去。”李宗羲闻听忙说:“那我跟恩师一起去好吗?” “好哇。” 李宗羲拿起春联啧啧赞道:“先生的字,看一眼就是学问,好恨自己的手。” 曾国藩淡然一笑:“哈,你的字也很不错哦,恨手做什么。”李宗羲说,“跟先生比起,只能说是献丑。” 国藩拿起张春联,边看边自嘲道:“我怎么没看出来自己字好在哪里?比起欧阳询、虞世南、李邕、黄庭坚,我岂不也要恨手了?” 李宗羲笑道:“哈,先生何时书柳体的?” 曾国藩说:“从开始写字便学书颜体,但颜体不适宜写白折,后来改临褚、柳,现在,亦在临黄山谷的帖子。” 二人正在论字,李鸿章跑来禀报:“先生,快,伯琛兄和他弟弟回来了!”曾国藩喃喃自语地说:“伯琛回来了?” 李鸿章连连点头道:“是是,刚刚到家门口,正在卸行李呢。”国藩和李宗羲冲出书房,国藩与伯琛同时扑向对方,二人紧搂着:“伯琛,你可回来了!” 郭嵩焘拍着国藩道:“大哥,想煞我也!” 伯琛松开国藩,指着弟弟对国藩介绍说:“我弟弟昆焘。”郭昆焘忙对国藩施礼,“小弟郭昆焘,字仲毅,给涤生大哥请安!” 曾国藩瞅着昆焘莞尔一笑:“好兄弟!不必多礼。” 国华和李鸿章、李宗羲,簇拥着伯琛二兄弟相互亲热寒暄着。李宗羲道:“伯琛兄,咱兄弟快两年没见面了!” 郭嵩焘笑道:“是啊,好快!雨亭,你何时到的?” “我前天刚到。” 曾国藩忙说:“外面冷,来,屋里说话。” 一行人拥着郭嵩焘兄弟俩进了客房。 秉钰站在厨房激动地对春梅和巧儿道:“春梅,先停下手,快和巧儿给客人上茶去。” 春梅边答应边擦手:“好,现在过去。” 客房内,一行人正在围着火盆热闹寒暄。郭嵩焘扫了眼大家:“诶?好像少个人?啊对,小泉呢?” 李鸿章忙说:“啊,我母亲身子欠安,爹让哥哥回老家照顾一下。”郭嵩焘对李宗羲道,“雨亭,你回去这段日子,都在做什么?” 李宗羲回话道:“哈,我在汉丰书院做了一年多的院长。”没等李宗羲说完,国藩便急不可待地问伯琛,“伯琛,国荃他”“哦,我和国荃一起返乡的,长沙分的手。”郭嵩焘说。 这时,春梅和巧儿端着茶盘进屋。国华忙礼貌地接过:“春梅姐,我来。”郭嵩焘看着巧儿问国藩,“这姑娘新来的?” 曾国藩说:“你走后,家里添了几个佣工。你嫂子又添了个女儿。”郭嵩焘闻听眼球一转,“涤生兄,我先报个到哈,我家小儿依永,刚刚一岁。” 曾国藩看着郭松焘一笑:“坏家伙,什么意思你?” 郭嵩焘装傻道:“诶?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岱云的二少爷和耀儿你尚且应允。我是你义弟也!” 国藩摇头一笑:“怎么,刚进门就想和我改称呼,义弟改亲家公?你的事我不管,等下,找你嫂子说去!” 这时,恰巧秉钰进屋,秉钰对大家玩笑道:“老爷们,年饭上席了,快餐厅就座吧。” 郭嵩焘连忙打趣道:“喂喂,嫂子,等下小弟找您有话说哈!”秉钰随口来了句,“好,你说。”郭嵩焘诡秘一笑:“诶,这事只能给嫂子一人听,别人不能听!” 国藩一旁摇头一笑:“走喽走喽,今天大团圆!” 夜幕很快降临了。国藩和郭松焘对坐在书房,郭嵩焘认真道:“我与国荃临行前,帮岱云招了三位当地举人纳入幕府。总之,岱云在吉安是有所作为了。” 曾国藩说:“润芝在安顺较为辛苦,他来信形容当地,无风三寸土,有雨一潭泥。加之,滇黔蜀粤等地的歹人常流窜于此,故匪患不断。不过,润芝择贵州任职是舍得一身剐的。相信他的能力。啊对,你弟弟仲毅?” 郭嵩焘忙介绍说:“家弟是道光二十四年举人,这次随我来京,想一起碰碰运气。” 曾国藩认可地点了下头:“嗯,很好,希望你们同登榜首。” 郭嵩焘笑道:“一切看运气啦。” 曾国藩又说:“估计冯树堂这一两天也要到了。房间我都提前给你们整理好的。今年的年比往年晚一个月。所以,很多举子都赶在年前到京,唯恐错失了会试。” 道光二十七年,三月九日。春寒的京师依然朦胧在夜色中,五千名赶考举子已聚集在贡院门前。贡院门前的灯笼映照着侍卫们的脸庞,严肃而威风。郭嵩焘、郭昆焘、冯树堂、李鸿章、李宗羲五人,夹杂在长龙中瑟瑟发抖,众举子在等待进场。 白玉堂,国荃和国潢对坐在书房谈话。国荃说:“爷爷和娘的身子都不好,这段日子我在家尽尽孝。”国潢说,“有我在,家中事务无须你劳心,做好自己的学业便是尽孝。还有,你和雅芝怎么回事?” 国荃一脸的无所谓:“没什么事,挺好的。” “九弟,媳妇娶进家当摆饰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四嫂子都跟我说了。你每次回家都住在书房,一早再将铺盖抱回屋。” 国荃说:“我与雅芝已经解冻了,真的,不骗你。” 国潢说:“九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娘的病就是因为你!” 国荃应付地含笑道:“哈!真有意思,我背后原来那么多双眼睛。”二人正说着,雅芝进了屋,“啊,四哥在说话。” 国潢忙起身:“没事没事,你们说话。”国潢不等回话便出了屋。国荃盯着雅芝缠着布的手指,“你手怎么了?” 雅芝小声道:“切菜,不小心切到手。” 国荃闻听心头一紧:“过来我看看。” 雅芝将手背在背后:“看什么,手没掉。” 国荃嘱咐说:“这几天别碰水,活也不要做了,手好了再说。回屋歇吧,我要看书。” 雅芝可怜兮兮地看着国荃不语,国荃见其并没走的意思。于是问道:“你有事吗?” 雅芝迟疑片刻说道:“我想让你陪我回趟娘家。” 国荃蹦出俩字:“理由?” 雅芝回话说:“没理由。” 国荃脱口道:“没理由不去。” 雅芝盯着国荃的眼睛:“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等我今年考上秀才再去。” 雅芝接道:“今年就一定能考上秀才?” 国荃将身子一背:“不知道。”雅芝被国荃噎得眼泪掉了下来。国荃看着雅芝在掉泪,“我又不曾惹你,哭什么。” 雅芝委屈道:“我有孩子了。” 国荃想也没想地便来了句,“荒唐!这怎么可能?” 雅芝怯懦道:“你从江西回来,喝多酒的那天……”国荃没等雅芝说完,腾得站起身,他严肃地看着雅芝,雅芝泪眼汪汪地看着国荃。二人就那么对视着看了良久…… ……一大早,李鸿章、冯树堂、郭嵩焘、郭昆焘、李宗羲几人在厨房打水洗漱。国藩从卧室出屋向大门走着,恰碰到李鸿章和郭嵩焘端着水盆走出厨房。郭嵩焘忙招呼:“大哥,走这么早?” 曾国藩回话道:“我今要侍班皇上,不能随你们一同看榜。中午回来听你们好消息。” 李鸿章道:“那先生快去吧。” 国藩对李鸿章叮嘱道:“少荃,记住!平常心。” “先生放心,少荃明白。” 国藩说着匆匆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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