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时间,匆匆过去。 这时距离宁州羽族宣布效忠长生王,已过去了整整两年,北陆三州在这两年却显得格外平静,商贸在这段时间里发展的格外火热。 北陆被重新划分的官道之上,四处可见来自于东陆的商人。 随着北陆三州的声音统一下来,重新被整合建立起来的秩序为商贸的发展提供了极度适宜生长的土壤。 传言宛州商会的大会长,曾秘密的从宛州来到了遥远的瀚州,蛮族大君亲自接见了他,这为彼此间合作捅开了光明的道路。 金帐宫里的蛮族大君,在这两年时间好似并没有做更多事情。 除却又迎娶了三位佳人,其中包括出身瀚州草原的龙格凝苏玛以及忽德烈霖鸢,还有来自于东陆大胤朝的小舟公主。 白舟月并没有被天启城的白氏皇族们遗忘。 当小舟公主即将跟长生王成亲的时候,来自于大胤朝帝都的贺礼越过天拓海峡,被送到了王城。 只是带来的是些华而不实的摆设物件。 刚玉剑具、琥珀屏风、紫丣之璧、血纹之璜 还有就是白鹿颜的圣旨。 在成婚前一天,白舟月低头默然的看了数遍圣旨,而后她选择抛下过去的一切,开启了属于她的全新身份。 正如这些年被动嫁入到瀚州草原的东陆贵女们一样,白舟月同样渐渐的喜欢上这片辽阔的土地,她能够骑着马肆意在旷野上狂奔,在夕阳下看着日头缓缓消失在地平线,而后满天繁星升腾夜空。 而在九州的这段短暂和平期间里,天启城皇宫里的年轻皇帝白鹿颜却忽然突发疾病,不过数日时间就匆匆毙了命。 不管是东陆还是北陆,对于大胤皇帝的身亡竟都没有放在心上。 白氏皇族的宗亲们第一时间便做出决定,令广昌王白恢即位,这位更加年轻的白氏宗亲成为了新任大胤皇帝,同时长公主白凌波正式垂帘听政。 胤成帝元年。 金帐宫不远处的大帐里,围着王城里无数的将军跟权贵。 床榻之上,是弥留之际的前任大君吕嵩。 吕嵩·郭勒尔·帕苏尔的身体,其实在两年前就到了弥留之际,大合萨都能够感觉到郭勒尔身上的生之气在褪去,但后面长生王跟西门博士的运作下,他的身体逐渐有所好转。 不料,在这一年的初春时分,吕嵩还是从马匹之上摔了下来。 大帐之内。 气度更显威严的蛮族大君坐在床榻之上,陆泽攥着父亲骨瘦如柴的手,权贵们单膝跪地,默然看着不远处的地面,只隐隐能够听见床榻上父子二人的交流之声。 “苏玛有了孩子。” “北陆现在很好。” “您不用担心我。” 吕嵩听到陆泽这几句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他现在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可好似还是能够看见他就在面前,吕嵩艰难的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 “对不起,阿苏勒。” 长生王的父亲、钦达翰王的儿子吕嵩·郭勒尔·帕苏尔,死在胤成帝元年的初春时分,他未能见到这一年草原上新生的绿草,也没能够看见蛮族铁蹄真正踏入东陆。 但蛮族的前任大君,依旧是含笑而逝。 因为他知晓,以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自己儿子的脚步。 对于这位统治草原超过三十年的君主,后世的评价并不出众,因为他的父亲跟儿子都是草原上当之无愧的英雄,在钦达翰王跟长生王的荣光之下,吕嵩显得格外平凡。 他没有继承帕苏尔家族的青铜之血,从钦达翰王的手下继承了浩瀚的瀚州,可是却不曾带领族人跃马去拓展疆域,也没能真正让贫苦的牧人们过上富裕平和的日子。 甚至还在年迈的时候,选择杀死了支持他的澜马部达德里大汗王,更令虎豹骑彻底扫灭了弱小的真颜部。 在草原牧人们的烈鬃琴歌里,并没有属于吕嵩·郭勒尔的故事。 只有他的儿子们知晓,他永远深爱着这片草原。 葬礼之后。 王城里的所有人都清楚的感觉到,大君脸上笑容变得少了许多。 这并不单单是因为前任大君的病逝,更主要还是对于东陆的南征,就近在眼前,战火的无形硝烟已经弥漫在每个人的鼻前。 在大战真正拉开之后,会有无数北陆人的尸体留在东陆土地上。 无上的荣光下,是由血淋淋的骸骨堆积而成的白骨台阶,不论是英雄还是枭雄,他们都需要迈着同样的台阶,才能登顶到九州最高的位置。 但那个位置,只能允许一个人的存在。 年迈的雄主都陆续退出历史舞台,年轻的英雄们咆哮着对九州大地发出自己的吼声,宣布着全新的时代已经到来。 在前任大君葬礼上的时候,北陆的所有权贵都来到了金帐王城,其中包括着殇州夸父族的老星祭师,以及羽族的年轻女皇。 羽然看起来越发有女皇的气度。 在北陆的她不用跟在南淮城的时候那样,掩饰着自己满头的金发,金色的长发随着春日微风吹拂而飘起,涟漪的色彩在阳光下散发着夺目光芒,不受控制的吸引着每个人的目光注视。 她拥有着超脱于世俗的美丽,令人不由就感觉到自惭形秽。 这就是姬武神。 姬武神在羽族之中的地位,极其独特,和其他武神专注于杀敌的技艺不同,姬武神所习练的是一种叫做泰格里斯之舞的武技。 这种以舞蹈命名的武技,动作美妙而婉转,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烟火之气,是属于九天之上的舞蹈。 空旷的城墙之上,陆泽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女。 羽然也在看着他,只是她却低着头、抿着嘴,这副有些古灵精怪的模样才更像是当初在天启城、南淮城里遇见的羽族少女。 她是羽族的皇。 但好像一直又都是当年的那个金发女孩。 城墙上的羽然久违的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在扒拉着她那金色的长发,掀起来一缕一缕细细地看,那些头发扯开来洒落,像是一层金色的帷幕。 “羽然。” “你怪我吗?” 陆泽忽然开口。 后者这时候终于抬起头来。 只见羽然用那双明亮的玫瑰红瞳望着陆泽,而后摇了摇头。 “不怪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很多事情都不能够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至少现在的局面是爷爷他愿意看到的,宁州森林里的羽族没有再自相残杀。” 陆泽看着羽然又低下头去,他知晓她心里还是有着疙瘩。 因为最爱她的爷爷死了。 因为她被陆泽裹挟着推上了羽族女皇的位置。 因为朋友之间的关系上面掺杂着血腥的痕迹。 陆泽上前,忽然轻轻摸了摸羽然那头柔顺胜过东陆最好丝绸的金发,而后直接转过身离开, 羽然抿着嘴,无声的看着陆泽的背影缓缓消失。 越州,九原城。 美丽的女人披着华丽的锦氅,在个婆子的侍候下漫步在寝殿外的小湖畔,锦氅的雪狐绒领映着她苍白的脸,倒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更白。 九原的春意已油然而生,但女人还是裹着厚厚的锦衣,看着面前那面并不算大的湖泊,她只让身后紧挨着她的年轻婢女跟随着在湖畔漫步。 “这面湖泊其实很小,寝殿也并不大。” 女人的声音带着股属于冬雪的清冷之意。 秋墨霜闻言,则是开口笑了笑: “其实,九原城的宫里,除却嬴玉公主所住的养玉殿,跟离公开朝会的紫槐宫,也没多少气势恢宏的地方。” “这里,很穷。” 白雪夫人秋络跟着点了点头: “是啊。” 这些年嬴无翳力排众议穷兵黩武,虽然打下了偌大的名声,从侯到公到王,甚至占据住了帝都天启,蛮横的‘换’来了无数军饷,但无数离国男儿的血却是真真切切染红了雷眼山跟殇阳关。 秋络的目光落在秋墨霜那张娇嫩欲滴的年轻脸颊之上。 女人忽然开口问道: “最开始的时候,赢玉还处处为难你。” “但是现在的她,好似都不怎么来难为你就像我刚到九原的时候,不过才五岁的赢玉就叫嚷着以后一定会杀了我。” 秋墨霜的气质跟面前的清冷女人有着几分相似。 所以九原宫城里有很多人都说,秋墨霜也是当年晋北的‘余孽’,活脱脱是个小一号的白雪夫人,她们眉眼之间有独属于晋北的孤雅气质。 秋墨霜就这么捧着披风,跟在秋络夫人的身后。 风吹来,湖面起了波皱,涟漪荡漾开来,使得上面漂浮着的浮萍随即朝着四周散去,令女人跟少女都齐齐的注视着浮萍。 秋墨霜呢喃自语道: “人生如浮萍。” “我心里怀着的仇恨现在看来竟是那么可笑,妓女的女儿还以为自己是飘落乱世的公主。” 她的这番话令秋络冷冷的目光注视过来。 只是随着那道红色劲装少女的出现,这里笼罩的所有气氛都被打破,赢玉那双英挺长眉下的眸子里并没有带着敌视,只冷冷的看着秋络,说了句父亲这段时间里身体很不好,便起身离开。 在两年前,在威武王从殇阳关杀出诸侯联军重围后,身体便出现了问题,多年的狂烈征伐让他永远身先士卒冲杀在大军最前列,如今的雄狮终于感受到了属于岁月的力量。 那面昏暗的大殿内立着数根柱子,纱幔轻荡,随着开门而来的风幽幽舞动着,虽是白天,大殿内的轩窗却都被玄色厚纱遮住,蔽去了大半光亮。 描绘着雷眼山脉的屏风放置在大殿正中央,上面描绘的山势凌厉陡峭,高入云霄,当年的离公便是率领五千赤旅翻越过雷眼山,入主了天启。 威震天下的威武王老了。 离国的雄狮半躺在屏风后的床榻之上。 这恐怕是对除了离国以外天下所有诸侯国的幸事。 因为这头东陆的雄狮实在是过于令人畏惧,尤其是在东陆名将陆续陨落在殇阳关里之后,不论是下唐还是楚卫,都常年陈兵列于边境,警惕防范着威武王的长刀。 “小玉儿。” “你来了。” 赢玉看着父亲脸上的皱纹以及他展现出来的疲态,鼻梁顿时一酸,她心里的父亲永远都是世上最强大的男人,只是背影就足以令所有人畏惧,可是现在他真的老了。 英雄鬓染雪,比身染血还要让人叹息。 离公脸上的皱纹已经无法再被不可一世的气概压住,他魁梧的身躯也显得有些臃肿,除了鬓边,霜雪已经爬上了他半头的头发,只有那双褐色眼睛依旧明亮,如同燃烧着的炭火。 人的苍老,好似就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 赢无翳脸上盈出慈爱的色彩,让女儿坐在他的面前,用那双曾握着重刀跟缰绳的手温柔抚摸着赢玉的脸。 “哭什么?” “你父亲还是离国的主人,东陆的霸主。” “若真以为我嬴无翳老了、提不动刀,便尽管让他们来试试。” 赢无翳轻轻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的药草味,赢玉还以为父亲是嫌殿内的药味太重,当即起身就要去扇走这股味道,赢无翳却叫住了她。 “不是药草的味道,那是狼烟的味道。” “我闻到了蛮族铁骑踩过东陆土地的声音,北方的豹子很快就要来了,不知道那时候的我是否还能够跟吕归尘在战场上对垒啊” 正如赢无翳预料的那样,南征的序幕即将拉开。 这次跟上次陆泽南下东陆完全不同,而是两座大陆之间掀起的旷世大战,正如四十多年之前的风炎皇帝白清羽,他席卷东陆十六国的力量开启北伐,现在,北陆的主人也要开启属于他的南征。 备战其实从数年之前就已经开启。 只是直到现在,草原上面所有的准备都才做好,陆泽要的是一举拿下东陆,而不是像白清羽那样掀起了两次北伐,但都是铩羽而归。 项空月用两年的时间让所有北陆的人认可了他军师的身份。 历史,真的是个古怪的轮回。 当年,项空月的老师公山虚是风炎皇帝的军师,策划参与了大胤朝的风炎铁旅北伐;如今项空月也成为了军师,只是所在位置却是当初被攻伐的北陆草原。 胤成帝元年六月初八。 誓师会在金帐王城开启。 无数的人汇聚在了朔方原,代表着各军的旗帜在风中飘荡,遮天蔽日。 魁梧的夸父族身着制式战甲、手持巨斧;羽族的弓手衣着轻盈的白袍,在抚摸着手里的长弓,要将弓箭完美射入敌人体内;蛮族的铁骑人数最多,无数轻骑军簇拥着正中央那约莫千人的铁浮屠。 陆泽站立在城头之上。 他的身后,是各族的族长、首领以及草原蛮族的将领们,人们跟随在长生王的身后,好似当年那些宣誓永远效忠大胤皇帝的铁驷之车。 陆泽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 “即日起,南征东陆。” “那里有肥沃的土地、富足的粮食、以及九州最耀眼的荣光;北陆并不是蛮夷之地,我们要成为这片大地真正的主人。” 山与海的铁沁王,终于开启了他真正的征途。 这场大战开启的令很多东陆人都感觉始料未及,北陆的战力在蛮族大君调教下被拉到了极高的地步,在他身后有着无数北陆名将,还有诡道军师、学习屠龙之术的项空月。 而最关键的还是,辰月跟天驱的力量已经全部被覆灭。 再没有能够影响大战的额外因素。 正如公山虚临死之前说的那样,一切都要尘归尘、土归土。 在无数艘巨大的战船出现在天拓海峡的时候,淳国在海上巡逻的官兵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在茫茫海雾里出现了令人极度惊悚的画面。 数十丈的大船在风浪当中岿然不动,巨大的旗帜飘荡,上面的北陆先锋大军都热烈的看着南方,血腥开启弥漫在天拓海上。 这一战的开启,令整个东陆诸国都惊惧起来。 谁都不会想到,北陆是在什么时候拥有的这些巨大战船,在天启城的皇帝跟诸公们酣睡的时候,无数淳国兵士已经死在港口,鲜血将天拓海的外海给染红。 北陆的白色战旗,真正插在了淳国的土地之上。 毕止城。 明昌侯梁秋颂在前任国主敖太泉身亡后,成为了这片国度真正的主人,只是他这两年来却睡得不是很好,因为当年那封被插在他床头的箭矢。 陆泽的问候信件,令梁秋颂这头毒蛇都感觉到鸡皮疙瘩都立起。 而这天夜里。 同样的信件再度来到了明昌侯的手上。 “明昌侯亲启。” “在下吕归尘。” “闻吾兄近年来茶饭无思、浅睡难眠,特送来一信问候,祝吾兄日后久眠、富贵一生。” 信的内容,极其简单。 只有这寥寥的几行话,但却令梁秋颂深感恐惧,连他都没有想到,蛮族的大军竟然会越过天拓海峡直奔淳国而来。 这意味着东陆跟北陆最大的屏障消失。 那些凶悍的蛮族铁骑,他们能够随时踏入东陆,来杀伐、来征服。 面对着汹涌的北陆大军,淳国的兵士们刚掀起反抗就被屠杀,而在梁秋颂还在犹豫是否要投诚的时候,对他的真正杀招袭来。 风虎骑兵大统领,丑虎华烨率先投降。 “我日你娘!” “丑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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