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瑾萱动作迅猛地坐起来,被子扔到一边, 纱衣从肩膀滑落。胸前的肚兜系得松散,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那滚圆的起伏上,突出的锁骨上,还有肩头,手臂…… 聚成一团,或星星点点的红痕,在楚清怡眼前一览无遗。 是一眼,就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的痕迹。 就算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姑娘,但是即将嫁为人妻,楚清怡也不是一点不懂。 她的脸嘭得红成了棵大樱桃,那颜色还在顺着脖子一路蔓延。 楚清怡艰难地移开视线,但是现在不是羞涩地时候,她轻咳一声,说出今天进宫的原因: “娘娘,贤妃那里好像知道了我姐姐女扮男装的事了!” 在梅瑾萱刚睡醒人还迟钝着,只能外头露出迷茫的神情里。 楚清怡开始阐述昨天晚上,王寻妹妹找上门的事。 她语速不慢,但一晚上的惊愕起伏实在太多。 等她说完,太阳已经从天边彻底跳出来,大喇喇地挂在东边的天上。 今日明媚的阳光从窗外跃进来,停留在屋子里那扇紫檀罗甸细边苏绣花鸟屏风上。夜光蝾螺制成的鸟羽在光线下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 梅瑾萱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她只套了件外袍,头也没梳,一头乌发披在背上。坐在屏风前面的红木玫瑰椅上,正低头喝着一杯浓茶。 剧烈的苦味刺激地梅瑾萱脑子清明起来。她盯着白瓷茶碗里绿色发棕的茶汤,思考着楚清怡的话,煽动了一下眼睫。 “当年的事情除了你们家人,还有谁知道?” 楚明怀早就被素凝抱到偏殿睡觉去了,那里有梅瑾萱挑好的奶娘,时间紧,先只找了一个身体健康、强健的。 不用抱着孩子的楚清怡手里也放了一杯茶,但她没喝,只是在手里紧紧的握着,好像在从那散发着暖意的瓷器上寻求力量。 她瞳孔向左边移动,定定地看着虚空。回忆了一会儿,她说:“当年冒充楚清扬生母的,是我爹娘在鞑靼人手底下救的孤女。她的家人早就没了,后来我娘离世,她也……” 楚清怡叹了口气:“她也随我娘去了。” 梅瑾萱挑起一边眉毛。 楚清安那决绝的做法找到了源头,原来早在多年前就有人给她做了榜样。 梅瑾萱看着楚清怡,示意她:继续说。 楚清怡眉头隆起,挤出很深的褶皱:“再有就是柳大夫了。但不可能,柳大夫不可能泄露消息。”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就差拿她自己的性命作保。 梅瑾萱并不质疑她。 那位柳云柳神医要是会走漏风声,楚清扬的秘密早就不保,不可能让他安安稳稳地在西北待上十多年。 那除了知道楚家当年李代桃僵的人,还有谁会质疑楚清扬的身份呢? 可选项被楚清怡排除,剩下的简直可以把全京都的人都算进来。找到这个可能揭露楚清扬身份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梅瑾萱放下白瓷茶碗,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身边的香几。速度很快,代表着她内心的烦躁焦急。 贤妃得到了消息,绝不可能不动手,而且她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行动。 很可能下一炷香,楚清扬和楚清言的身份就被传得天下皆知。 若是等到那个时候,她们陷入被动,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而且……梅瑾萱不喜欢被动。 她闭上眼睛,脑中快速运转着。 贤妃这两天的动态,从楚清怡第一次见她到成功袭爵的每一次重要时刻,还有整件事情因果逻辑…… 突然,梅瑾萱心头一动。 无法锁定可能的人选,那她们可以从贤妃的举动反推! 贤妃必然会揭发这个消息,不是告到御前,就是去往京兆府。但是无论哪一种,她都必须有证据,证明楚清扬是楚清言的证据。 那什么办法可以证明楚清言就是楚清言呢? 梅瑾萱倏然睁开眼眸。 她问:“楚清言身上有胎记疤痕一类的东西吗?” 楚清怡再次回忆,她摇了摇头:“胎记是没有的。疤痕就很多了,她去了西北……” 说到这她顿住,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她抬眸看向梅瑾萱,这才明白梅瑾萱话里的意思—— 她是问一个可以证明楚清言身份的痕迹。 楚清怡拇指摸着茶杯口快速滑动。自从楚清言去了西北,她和她的交集就不多了。边关将领,无召不得入京。这是历来的规矩。 而再小一点的事,时间太过久远,她的印象都很模糊。 楚清怡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回想。很快,她记起一件事。 “我父亲去世前一年的除夕,受了伤,我娘去了边关照顾他,所以京城里就只有我们姐妹三人。当时二叔战死,二婶殉情,两人过世不久。楚清安每天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肯见人。于是,我姐就偷偷买了一大堆的烟花爆竹,闯到屋子里把楚清安拉出来,背着大人在院子里放。” 想起当时的场景,楚清怡不自觉的勾起一个笑容,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怀念: “她也是头一次自己点烟花。东西摆得太近,鞭炮炸开之后,竟然把其他烟火都给点着了。各色各样的烟花在地上燃成火树,又窜上天炸成了花。还有更多,一大卦一大卦的鞭炮,噼里啪啦地一起炸响。那声音,听着都像是别人用火雷打进了宁安侯府。” 说着,她喷笑出声: “那天,我姐直接把院子里的枯枝给点着了,院子里起了好大的火。要不是管家护院来得快,这个侯府都得被她烧成灰。” 楚清怡依旧笑着,抬手擦了下淌过脸颊的一滴泪,正色道: “也就是那天,楚清言的衣服被烟花蹦到,烧了起来。她的后边肩胛处,留下一个巴掌大小的烧伤的疤。四年前她回京,我看到她后背上依旧还有印记。” 梅瑾萱意识到,这个疤会是重点,她问:“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楚清怡沉吟:“那年在府中的下人都知道。不过他们都是楚家的老人,很多还是赤北军退下来的兵卒,不可能背叛楚家的。而且,我这段时间盯得紧,没有仆妇和外人联络过。” 梅瑾萱:“当年的下人,没有离开侯府的吗?” 楚清怡垂眸,用牙齿蹂躏着下唇回想。 半晌后,她有些迟疑地说:“我记得……我姐姐好像有一个奶娘,在十岁之前一直照顾她。后来害怕她太过熟悉我姐,发现破绽,在我姐装病诈死后,就给她一笔钱,让她回家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铛! 梅瑾萱敲了一下香几:“就是她!” 虽然她没有证据,但是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就是答案。 “她家在哪?”梅瑾萱问:“我们得找到她。” ……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素晴带着人来到京城三十里外的张家村时,看到的就是一幅春意融融,柳绿花红的田园风景。 几只头颈是非常漂亮的绿色,在阳光下如孔雀羽般闪动着细光的野鸭子,悠闲地飘荡在村中的小河里。有时一个翻腾扎进水里,又很快从水中浮起,甩动沾湿的羽毛,向四周嚣张地挥洒水珠。 一行人沿着河水往村子里走。遇到一个在村口田埂上晒太阳的老大爷,素晴上前问道: “大爷,您知道张翠芬家在哪吗?” 大爷鹤发童颜看着挺精神,听到声音抬头看向素晴。 素晴挂着讨喜友好的笑容,期待地看着大爷。 大爷张嘴: “张什么?” 素晴:…… “张翠芬。” 大爷:“什么芬?” “张翠芬!” 大爷:“翠啥?” 素晴:…… 素晴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尊老爱幼,尊老爱幼! 这才没一口老血吐大爷脸上。 她呲着牙,维持着客气的假笑。 对着身后的下属一挥手,绕过大爷,急步向村子里面走。 她真是有病! 素晴心里骂自己。 跟个老头磨叽这么半天! 在这群人把大爷抛在身后的时候,一个高挑丰满的身影出现在京兆府外。 …… 张翠芬心里是忐忑的。 她在京兆府对面的胡同里徘徊了半个时辰,每次把脚踏出胡同口,下一刻又禁不住煎熬,收了回来。 宁安侯府对她很好。对所有的下人,都很好。 她当年照顾大小姐时,每月都有新衣服穿。府里发的上袄裙子都是细棉布做的,黄蓝棕绿,染得漂亮,穿得也舒服。吃喝府里也包,每个月六钱银子交到手里,都没有地方去花。 而且夫人和蔼,小姐可爱,从没有责罚苛待。那时张翠芬经常感叹: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甚至离开侯府多年,她还时不时怀念起当年清闲舒坦的生活。 张翠芬想到这,脚步停下,手把衣角揉成一团。 她知道,她不应该做这种事情的。 她不应该背叛原主,答应孙家人,去害楚家。 她不是人! 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宁安侯府遣她回家的时候,是给了她一大笔钱。 那银子捧在她怀里,她都觉得在做梦。这辈子,她没见过那么多钱! 可是十几年过去,再多的钱也是会花完的。 还有她生的那个孽障! 张翠芬想到她儿子,握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眼里,重新燃起狠厉的光。 她儿子被人诓着做买卖,赔光了家里的钱不说,还在外面借了几十两银子。 现在,人已经被债主扣下了。十天之内她要是还不上钱,她儿子就得被卖到河东道挖矿,她不能看着她儿子去死,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张翠芬终于下定决心。 她注视着京兆府的府衙,咬了咬牙,跺了下脚,提起裙子,大步从阴影中走出。 张翠芬脚步很快。眨眼的功夫,就跨过前面的路,接近京兆府衙门口。 她是打算一鼓作气,冲到衙役面前。 眼看着,这个丰满高挑的女人离京兆府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张开嘴,下一刻“报官”两个字,就要传进衙役的耳朵里,将事情落定。 暗中监视的人,此刻在心里,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成功欢呼。 而素晴这时候在干嘛? 她还带着人在张家村寻找张翠芬的踪迹。 对比下来,这回竟是梅瑾萱棋差一招。 贤妃,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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