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是猜到了吗? 陛下当然猜到了。 她当时虽然没直接告诉冯梨,她救的其实是楚家二小姐的孩子,但是李惑知晓她们机关算尽遮掩一个楚家的孩子降生,不可能心里不怀疑。 不能肯定,,只要李惑不愿意,她就是编出一篇博古通今的锦绣序文,也都是白费功夫。 梅瑾萱胸有成竹地跪在地上。 现在,只要李惑抬抬手,就能把事情揭过。李惑会吗? 梅瑾萱直视李惑,清明的眼神透射进李惑漆黑的眼眸里。 之前李惑最喜欢去看梅瑾萱的眼睛,因为他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坦诚、信任,看到她对他的一切情绪。 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可是今天,他却不想看这双眼睛了。 李惑移开视线,赌气地不去看她。 他会,他当然会放过楚家。甚至动动手指,帮他们遮掩一二。 但就是这样,才让他更生气。 他不是气楚家的所作所为,而是气梅瑾萱的大胆放肆。 气自己明明知道这是梅瑾萱的圈套,也不得不往里面踩,就像上次陈沐芳的事情一样。 这就是梅瑾萱厉害的地方。她对皇帝,从来不耍阴谋,用得都是阳谋。 这也是贤妃为什么总是棋差一招的原因。 她比梅瑾萱少了与李惑十年朝夕相处的时间,也少了对李惑十年的了解。 计谋从来不用多高明,只要用对了人,就算三岁小儿的过家家,也能发挥超常的效果。 可也就是梅瑾萱太明白李惑,让李惑觉得自己失去了掌控权。 他不再是这盘棋上的执棋人,而是被梅瑾萱牵着鼻子走。 这让他,非常不爽。 身材高大修长的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带有压迫性的脚步,一步步走来梅瑾萱眼前。 垂眼俯视了女人两刻,李惑弯下腰,长臂一伸绕到梅瑾萱脑后,用力往自己眼前一带: “我真是太娇纵你了。让你这样,有恃无恐。” 梅瑾萱注视着李惑的眼睛,甜美地笑了: “臣妾所做都是为了陛下,有什么好恐惧的呢?” 李惑咬牙,冷笑一声: “为了我?上次你是为了沈星辰,这次你是为了楚家吧?我看,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位置。” 面对李惑这么明显的怒气,梅瑾萱一点也不害怕,她反而抬起身子,凑他更近。 伸出两条皓腕,在李惑身后交叠,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她将嘴唇凑近李惑,纤长的眼睫垂落,看着那对淡粉色的唇瓣,轻轻呵气着说: “可是哪一次,我不是把陛下的利益放在,她看过两遍就能背下来。 所以,她会在弟弟们上课时,偷偷跑到窗户底下偷听。 她以为只要她表现得比弟弟更优秀,她就能被允许进学堂。 结果等待她的是母亲的斥责,父亲的家法。 她被关在祠堂里三天三夜,才被放出来。 在那以后,她终于明白了——不被允许,就是不被允许。 世间的规矩,不是她优秀,就可以改变的。 一行泪,从秦愉的眼角滑落。 从祠堂出来,用父母的话说,她终于懂事了。 她把《女训》《女则》《女诫》倒背如流。 琴棋书画,诗词茶道她样样精通。 她又成为了父母的骄傲。 秦愉想,她永远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她会依照父母的期许,加入一个豪门世家,成为人人称道的当家主母。 就算与夫君不能琴瑟和鸣也没关系,就像她的母亲那样—— 只要掌管家务产业,只要生下嫡子,就算父亲有十几个姨娘小妾,也不能撼动她分毫。 他们相敬如宾就好。 秦愉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她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一生。 结果,一道圣旨落下。 她就只能听从安排,进入王府,成为了一个—— 妾。 多可笑! 她秦愉努力了十几年,骄傲了十几年,最后变成了一个妾! 自此她彻底沉寂。 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是她最看不起的东西! 她不会做,也不屑做! 更何况,王府里陈沐芳那样霸道。入了宫,皇后贵妃淑妃,三足鼎立,人人自危。 她的家世背景,也让她没法去争,去斗。她能做的,只有隐忍,蛰伏。 幸好,她生下一个儿子。 她的儿子那样聪慧,随了她。 于是,她把满腔的不得志,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她儿子的身上。 她把他,当成另一个她自己。 她的儿子,也要变成最优秀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更多的眼泪滚落下来。 秦愉闭上眼睛,低下头,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里。 今天她的失控,她的愤怒,不光是因为李裎季的不争气。 更多的,是她发现,原来就算她去争,去抢,她也不是最好的那一个了。 好不容易得到掌宫的权利,她还没来得及施展自己的才华,就又被夺走。 后来,眼看着三皇子崭露头角,书房里的先生教习对他的夸奖一天比一天多,看着他的光芒彻底盖过她的儿子。 秦愉彻底慌了。 她想不通,为什么她的孩子能比不上姚菁笙的孩子? 她当时还存有一丝理智,没有太多责怪李裎季。而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给未来打下基础,哪怕是依靠外力强拉硬扯,也要把李裎季拱到最高的那个位置。 可结果,她也是一败涂地。 压抑的抽泣声在殿内响起。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秦愉紧闭的指缝中溢出,落在地上,成为一个圆形的水渍。 她知道她急了,她太急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控制她自己。 她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六天过去,正式迈入三月。 正所谓:辛夷才谢小桃发,蹋青过后寒食前。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 三月初四,是许多公子小姐相约踏青赏花游船的日子。 梅瑾萱也从宫里悄悄溜了出来。 这样说不太准确,应该是奉旨悄悄溜了出来。 京城郊外的龙吟山上,此时正是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的时候。 梅瑾萱穿着与不远处一片如烟如雾桃花相近的粉色衣裙,披着一件低调的白色披风,大大的兜帽扣在头上,遮住了她的面容。 她站在北坡接近山顶的落仙坪上,远眺着遥远的天际,看着那些变化不定的云彩出神。 半晌后,在崖边跪了许久的人,走了回来,站定在梅瑾萱身边。 “完事了?” 梅瑾萱问。 “嗯。” 身边人轻轻应了一声。 沉默片刻,再次开口:“谢谢你。” 清风刮过,吹开梅瑾萱头上的兜帽,好像也在说着同样的话。 梅瑾萱打开胸腹,深深吸了一口山顶微凉,带着点花香的空气,笑着说:“不客气。” 楚清怡侧目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的悲伤稍减,也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今天是楚清安的二七,也是楚清言的三七。 楚清怡来到这龙吟山北坡,是为了完成楚清言的遗愿,把她贴身的佩剑葬到这里。 临终前,楚清言说:她本来是想百年后葬在西北,可现在恐怕不能实现了。 她拜托楚清怡为她立一个衣冠冢,但考虑到楚清怡一个女孩子,无法前去边关,便让她把剑葬在龙吟山的北坡。 因为这里,是京城附近最高的山峰。好像踮一踮脚,就能跨越千山万水,看到西北的黄沙。 佩剑葬在这里,就当她这个人,永远眺望着那里。 而梅瑾萱今天到这来,也是为了埋葬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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