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岫玉被娇宠、被灌输的浅薄观念让她看不清自己,更不懂有时光明中不一定就是成功的,黑暗里的也不是失败的,它反而蕴藏着极致的危险。 梅瑾萱端坐着,只一双眼睛透亮清明,注视着眼前人。 她真的很想听听,她能大放些什么厥词。 齐岫玉颐指气使地说: “你凭什么罚我?你应该罚叶盼儿那个贱人!你明天,不!你现在!就派人当众杖责她!” 梅瑾萱一动不动,像是变成了一尊泥塑。她很平静地问:“本宫为什么要听你的?” 齐岫玉高高扬起下巴:“这是你们欠我们的!” 说着,她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梅瑾萱,信心十足地开口: “别装了,我祖母都告诉我了。你就是徐静嘉,你是夏烟表姑母的女儿。” 齐岫玉的祖母,就是梅瑾萱二爷爷,也就是齐夏烟堂叔的妻子。她生有两子一女,女儿齐夏菲被选入宫之前,一直是她最疼爱的掌上明珠,连两个儿子都比不过。 齐岫玉的祖母曾经进宫探望过齐昭仪,所以能认出来她就是徐静嘉并不奇怪,但是…… 梅瑾萱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荒唐事。 “你祖母就是这么告诉你的?说我,我和母亲欠了你们家的?” 梅瑾萱抬眸看向齐岫玉,尖锐的锋芒藏在森寒的笑容里。 齐岫玉被她的笑吓了一跳,但下一刻就恼羞成怒起来: “你!你还想赖账不成!” 说着,她有点害怕地看了眼四周,尤其是身后的大门,看到门好好地关严着,这才有走进两步,对着梅瑾萱压抑着愤怒,小声说: “夏菲姑姑为何而死,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们欠她的,一辈子还不清!” 梅瑾萱没有说话,只是嘴角依旧弯着弧度,直勾勾地盯着齐岫玉。 齐岫玉被她这诡异地神色看得心慌,硬撑了片刻,还是败下阵来。 她刚想退后一点,没想到,梅瑾萱动了。 染着凤仙花汁的五指在空中闪过,屈指成爪,用力掐住齐岫玉的脖子,往回一拽。 齐岫玉反应不及,就这样被人扼住喉咙,被人瞬间拽倒在地。 她人向前扑,双膝磕在脚踏上,疼得她想要叫喊,但所有的声音都被这只手封在喉间。 膝盖上又酸又麻,好似折断的痛苦,让她身体倾斜,想要坐到地上。 可是这只手的主人非不让她如意,扼得更紧,用力往上提。 齐岫玉为了不窒息,只能立起来,端端正正地跪在她的面前。 呼吸不畅,以及恐惧,让齐岫玉的脸通红一片,她双手去撕拉自己脖子上的手。 但是那只手,分毫不动。 梅瑾萱俯身,凑近齐岫玉的脸,轻声细语地对她说: “你说我们欠夏菲姨母,我没有意见。但是,欠你们……” 梅瑾萱冷笑一声:“你们家哪来的这么大的脸!” 齐岫玉不说话了。 哦,不对,是她说不出来话了。 不过梅瑾萱本来也不想得到她的回应,她继续说: “你知道吗?我对你爷爷印象很深。” 看见齐岫玉眼里迸发出的惊慌、无助,梅瑾萱只觉得畅快无比。 她笑意更浓,把自己的头搭在齐岫玉稚嫩的肩膀上,对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 “我永远记得,在徐府被抄家时,他带着人把我母亲按在地上,看着那些官兵拉扯着我的手臂,把我押走时的眼神。” “他,想,要,我,死。” 五个字,让齐岫玉如坠冰窟。 …… 元丰九年,五月十五。 当京备营的官兵,破开徐府的大门,领着刑部户部的官员,搜刮查抄的时候,还有几个人跟随在他们的身后,如恶虎身边的伥鬼般,悄然飘了进去。 徐府里被这些人翻找、推砸。 这座徐家的百年老宅很快就被毁得一片狼藉。院子里声音嘈杂落成一团,有下人们惊慌的喊叫,也有女子一刻不敢停歇的叮嘱,以及孩子尖锐的哭啼。 七岁的徐静嘉被母亲死死握着臂膀,母亲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急切和忧虑,让她典雅如画中仕女般的面容都微微扭曲。 当徐静嘉被官兵从母亲手上抢走,往外拖行的时候,她回头看到的一片滋生着邪恶可怕的阴霾来到母亲身后,将她瘦削的身影团团包围。 不,不是阴霾。 徐静嘉眨眨眼睛,泪水从眼眶里掉落,给了她短暂的清明。 她看清了,那些是人,是齐家的人。 是她往日里叫着,二爷爷,三爷爷,表舅的人。 而此时,她在他们的眼中看不到往日里对她的慈善疼爱,拥有的只有戒备、嫌恶、欲杀之而后快。 她和为首的问爷爷对视,那双饿狼一样的眼睛,让还是幼童的她都能看得明白—— 他想要她死。 小时候她不懂,这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都变了。 等到长大后她才明白,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变。有的东西平时看着是人,但一旦你触及到他的利益,他就会变成他嘴里最看不起的畜牲。 当齐家被先帝”迁怒“,齐家人的利益被伤害,他们就不再把她和她娘当成”人“。 她娘是罪因。 她就是罪证。 而在他们心里,只要把罪证消灭,一切就可以粉饰太平。他们齐家依旧是京城蒸蒸日上,权势非凡的豪门。 所以,那天来到徐府把她娘带走的所有人,都希望徐静嘉——可以彻底消失在在不知道何处的泥地里。再也不要存留世间。 可是她,偏要活! …… 将齐岫玉甩地上,梅瑾萱站起身睥睨地看着她: “夏菲姨母的恩情,我会记得,我也可以看在她的面在上,对你拂照一二。但你也不要忘了……” 齐岫玉捂着喉咙抬头,惊惧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女人。梅瑾萱玉软花柔的容貌在她眼中就似罗刹。 罗刹偏着头,眼神是藐视,她说: “不要忘了你爷爷伯父做过的事。你之后的每一天都要潜心祈祷,祈祷我还会顾念着血脉之情,不在哪一天让他们,也尝尝我那日父死母散,家破人亡的痛苦。” “不……不……不是我们害得你……” 齐岫玉颤抖着摇头。 梅瑾萱噗嗤一笑,甜美地望着她: “傻孩子。”白皙的手亲昵地拍了拍她的头。 “你记住,我要报复谁只看我高兴不高兴,不管其他。” 那力道很轻,但却把齐岫玉吓得咱也说不出话,只能僵硬的趴坐在地上,许久不敢动弹。 这场殿内密谈的最后,梅瑾萱让素雪找了件立领上袄给齐岫玉换上,遮住了她脖子上的掐痕,赐了药就让她回去毓秀宫了。 如梅瑾萱所料,毓秀宫住着的小姐们,看到齐岫玉只是打了手板,还被赏了衣服和上药,都猜到贵妃还是照顾她的。 没有人在齐岫玉面前落井下石,只是纷纷敬而远之。 只是在别人议论着,贵妃对齐家恩宠非凡时,齐岫玉都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堵着自己的耳朵,不去听这些谣传的假消息。 齐岫玉的心里是不甘,是怨怼的,但是对于梅瑾萱的恐惧压倒一切,让她不敢再作妖,最终只能选择安静。在毓秀宫里,宛如一个隐形人。 梅瑾萱对于齐岫玉的识相很满意。她觉得,有了这么个例子在,其他秀女就是有再多的小心思,也会收敛一点。 这种和平氛围怎么也能持续到选秀结束。等该选的人有了封号,多选的人收拾包袱回家,再迎来下一场鸡飞狗跳。 可是事情,往往在人的预想之外。 …… 幽暗的宫殿里,不知道主人怎么想的,竟然一支蜡烛都不点。屋子里只有两柱清香在燃烧,缕缕烟气飘扬,香头火星点点。 而在这片黑暗里,有两个人正在小声交谈。 “只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制造一场小意外,人死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有人蓄意报复。” 四十多岁妇人的沙哑声音,在殿内响起。 另一个人似乎很犹豫,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可是无缘无故,就杀死一个人,这……” 这人很为难,还有点害怕。 从话语就可以听出来,这是一个手上没有沾过血的人。 妇人嗤笑一声,不太恭敬地说: “您刚刚才说过,为了赢,您愿意做任何事吗?” “可是……” “娘娘,您要想明白,这世上没有平白得来的东西。我们帮助你,也得要看看您值不值得一扶。” 对面的人沉默了。 声音沙哑的妇人不愿多费口舌,只留下最后两句话: “杀了她,不光是能借此打压贵妃,也是主子给娘娘的考验。娘娘当然可以不做,但之后的日子,就请娘娘自己好生筹谋吧。”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女人在黑暗里团紧了手里的帕子,心里暗恨。 但是,她现在别无他法。 转眼第二天,天亮。 毓秀宫里的洒扫宫女发出尖叫,响彻宫闱: “啊啊啊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所有人慌忙地跑到院子里的水井旁边,就看到—— 叶盼儿背对着天空,整个人浸泡在井水中。 她死了。 一个进宫备选的秀女,悄无声息地死在宫里。就算是浣衣局里最低级的宫女都知道,这就是一块巨石砸进河里,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光是现在管理宫闱的端柔太妃和贵妃,就连陛下,都一下朝就赶了过来。。 而在陛下到来之前,还有一个人也出现在了毓秀宫。 梅瑾萱看着刚刚跨进门槛的女人,眯了下眼睛。 她问:“贤妃怎么来了?” 这秦愉有好些日子没露面了,没想到一出来,就挑了个大的。 这人依旧穿得淡雅,甚至比之前显得更低调了。浑身没什么特别贵重的首饰,就脖子上的红宝石桃花璎珞贵一点。 但她越这样,让梅瑾萱心里越警惕。 秦愉,肯定没藏什么好心思。 秦愉老老实实跟梅瑾萱问好,然后回答: “孙将军的小女儿,也是今年的秀女。臣妾听闻毓秀宫出了事,心里担忧,特意来看看她。” 这话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梅瑾萱眼神一扫。各个秀女都被嬷嬷们赶回房间了,但都开着窗户探听着外面的动静。 视线落在这西院最左边的一个房间上,梅瑾萱对那儿歪了下脑袋,轻佻地说: “那贤妃就去吧。人好好儿的在哪呢。” 秦愉抿了下嘴角,赶紧低头:“谢贵妃娘娘。” 然后,转身走向那间最左边的屋子。 她不是气愤梅瑾萱的态度,而是对她连一个小小秀女的房间都能立时找到,感到惊讶。 她念头儿转动,背对着梅瑾萱眉头蹙起: 也许,贵妃也是一早就提防她,提防孙家?或者,正计划着要使点手段,让孙美琴彻底落选? 秦愉这边阴谋论一个接一个,梅瑾萱没工夫搭理她。 对一进来就跟在她身边的刘复水说: “管事嬷嬷呢?让她过来。” 刘复水:“是。” “还有,”梅瑾萱继续说:“去看看宫正司的人怎么还没到!” 等到宫正司的人来验完尸,毓秀宫的宫女说完昨天一天叶盼儿的动向,陛下也赶过来,在主座上坐好时,贤妃也正好看完了她亲家妹子,低调地坐到尾席。 屋内由于三堂会审,跪在堂中负责伺候叶盼儿的宫女瑟瑟发抖。 皇帝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沉默不语。 太妃和梅瑾萱对视一眼,确定她无意说话后,率先开口: “你说叶家女昨日一切如常,戌时过半就吹灯就寝了,那她人怎么会在今天早上,被发现在井里。” “婢子不知道,婢子真的不知道!” 这宫女年岁也不大,进宫不久,看起来非常懵懂。此时被太妃一问,吓得除了“不知道”什么都出来。 端柔太妃脾气好,耐心也好,见宫女这样不经事,也没恐吓她,而是放宽了语气劝道: “你好好想想,人命关天。昨晚上叶家女房间真的再无动静?你没听到有人走出来,或者有人走进去?” 西院伺候的婢子统一住在下人房,就在院子的最右边。 离叶盼儿的新屋子,只有两间房的距离,一个大活人从屋子里消失,她们不可能什么都听不到。 这小宫女双手只在地上,低着头,豆大的汗珠掉落将地砖打出一个个水印。 她很努力地想了半天,就在众人等到不耐烦的时候,就听她说: “我,我想起来了!” 宫女抬头: “昨天半夜我起来上茅房,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在叶姑娘的门口!那个人那个人是” 她的话一顿,好像变得非常害怕。 忐忑的目光看向坐在一旁的梅瑾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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