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给你们的公平

“她这是什么意思，向家族邀功，还是指责家族？” “谁知道呢，当年班杰明、桑罗德和金布利私自让后代选择不完整的‘占卜家’途径可是害死了不少人，长老会发现后不仅没有严惩还进行了安抚，就算他们要继续尝试长老会也选择默许，呵，没有家族，她能今天？” “刚才没听到么？人家现在是天使，是神眷者，如果不是在‘安德罗图书馆’，咱们这些凡人说定都要向她下跪、向她磕头呢。” “果然只是个走了好运的小丫头，被迷雾城那帮人哄得团团转，根本不知道为家族争取好处，居然这样看轻亚伯拉罕的份量，真是幼稚、愚蠢！” “这是要挑战长老会的权威啊，我就知道今天的集会没有这么简单，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卖身给迷雾城会不会太亏了。” “是啊，这还不如当年直接投靠大地教会，后面的知识教会也不错，这个底细都搞不清楚的迷雾城算怎么回事？” “怎么样都好，拿回‘安德罗图书馆’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我就呆在圣地不出去了，让老板和客户都去死吧！” “这……不会打起来吧，‘安德罗图书馆’真有那么厉害吗，那位逝去超过千年的先祖真能约束一位活着的天使吗？” “先是魔女家族，再是极光会，现在是迷雾城，亚伯拉罕真的要迎来终结了吗？在一位‘学徒’途径的天使面前，不是连逃避和躲藏都没用了吗，不要啊，我的生活好不容易变好一点，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 终究不是什么没脑子的傻瓜，被挑动情绪的亚伯拉罕们没有谁做出指着洛蒂破口大骂这种失礼行为，最多就是和身边的熟人小声议论，数量多了，这些质疑和批判渐渐交汇成嘈杂的街头噪声，让几位始终淡漠旁观的长老会成员忍不住皱起眉。 这和在洛蒂耳边大声呼喊没有区别，同样不够体面。 而洛蒂只是淡然的、微笑地看着，等待众人的情绪潮汐自然平复。 但这还需要一段时间，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忍这么难看的戏码继续上演。 一位须发灰白，身穿蓝灰色长款风衣、戴同色高礼帽的老绅士实在看不下去，将手中的黑色镶银文明杖重重敲击在地面，发出“咚”的一道沉闷声响，室内的灯光随之完成一次明暗交替，所有的嘈杂议论声都被镇压了下去。 是“安德罗图书馆”在配合他。 感受着某种轻柔力量拂过皮肤的酥麻，探出头看戏的佛尔思立刻躲回老师身后，好一会儿才敢再次探出头。 老绅士是约翰·亚伯拉罕，61岁，目前亚伯拉罕家族最年长的族人，即便长老会成员因为各种原因整体轮换过数次他都依旧存在，这对亚伯拉罕的“学徒”来说是不可能的，“满月诅咒”并不是那么仁慈的东西。 所以，他是一位“占卜家”。 序列7“魔术师”！ 不是他无法成为序列6的“无面人”，而是有太多家族先辈在这个阶段失控，导致大部分后来者都选择停留在序列7不再晋升。 这已经足够了。 一位执掌家族封印物的“魔术师”已经足够强大，但他在家族里的存在感并不强，很少参与家族的重大决策，是少见的中立派。 原本不该由他来制止这场闹剧，但洛蒂把数百族人强行召唤过来的行为在计划之外，这让做出决定邀请洛蒂上演这场戏的长老会成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经历过背叛的他们不得不多想那些可能的发生。 约翰是最适合开口的人。 因为他是班杰明·亚伯拉罕的直系后裔，而洛蒂是班杰明妻子的后裔旁支，自从家族分散在各处后，他们同样定居在弗萨克帝国，数百年里，两个家族分支的关系一直不错，洛蒂那一支在她父母逝去后还能独立存在不被家族收回资源，很大原因是有约翰帮忙担保。 有流言说，当年是还年幼的洛蒂主动向约翰等人求助，付出了不为人知的代价。 由于当事人没有澄清，这些流言一直存在并发酵着。 在某些怪异视线的打量下，约翰走出人群向洛蒂恭敬行了个脱帽礼才说道： “冕下，亚伯拉罕感激您的无私帮助，找回‘安德罗图书馆’让我们的未来多了一种选择，不至于在割舍亚伯拉罕荣光与自我生存之间艰难抉择，这是那件事以后最值得庆贺的事情。 “但您说的对，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候，请问，先祖还有唤醒的可能吗？” 他先是用“冕下”这种多用于教会天使的尊称为洛蒂定下身份，彻底与祂亚伯拉罕后辈的身份划清界限，然后用“安德罗图书馆”的得失为所有或主动、或被动到来的族人找好台阶，最后用是否还能唤醒先祖的重量级问题把所有人的思绪收束到一起。 他成功了。 仅是用最普通的语言就牢牢抓住所有人的情绪和注意力。 一场精彩的表演！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短时间就发生质的变化，洛蒂不得不赞叹这位年迈“魔术师”对细节的把控。 明白这是善意的提醒，但祂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基于某种无法言明的原因，祂的时间不多了。 留给亚伯拉罕的时间同样不多了。 转动手中的黄铜钥匙短杖，洛蒂面带微笑来到约翰身侧，看着望向自己期待获得美好答案的亚伯拉罕们，祂摇摇头说道： “做不到，至少我做不到，当初安德罗先祖对自身灵的封印本就是仓促的、不完整的，历经千年时光，先祖早就达到了极限，我不敢随意解除封印，担心解除的瞬间先祖就会彻底逝去，除非有掌握灵体领域权能的天使配合……” 不算最坏却也足够坏的答案让所有人露出失望表情。 如果其他人只是失望，那约翰和多里安这些长老会成员就是惊愕了。 洛蒂彻底推翻了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剧本。 长老会成员早就从洛蒂这里得知“满月诅咒”的真相，知道那个预言里的末日必将到来，对族人隐瞒这些信息或许有怀疑、有逃避的因素，但他们在得知洛蒂成功拿回“安德罗图书馆”的时候，就不得不认真思考家族的未来。 经过多次的、激烈的讨论，他们最终达成了共识。 不能逃避，逃避就是自杀！ 基于这个共识，他们定下了今天的计划： 以安德罗先祖初步复苏的虚假消息凝聚信仰，重新点燃族人心中的希望，再由洛蒂在本就加持层层封印的“安德罗图书馆”里，打造一个能在满月时削弱、乃至隔绝那种呓语的房间，作为解决族人生存问题的基础方案，促使族人为复苏安德罗先祖积极做出努力，然后进一步借助虚假信仰引导族人改变心态，从而在末日来临前培养出真正属于亚伯拉罕的天使。 至于成为天使的魔药配方和材料，便是来自洛蒂即将狩猎的密修会首领查拉图。 以这位古老天使的积累，分出一部分资源就能满足亚伯拉罕的需求。 一切都是这么理所当然。 他们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洛蒂当前的成就来自家族的资源和“迷雾君王”的恩赐，从祂的个人收获中分出一部分交给家族，是道理上的公平，也是神秘学上的命运调律，是亚伯拉罕应得的回报。 这个逻辑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洛蒂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洛蒂了。 最开始从多里安口中知道长老会的决定时，祂就隐隐感觉有些不舒服，不是因为家族对自己理所当然的索取，也不是因为对祂既疏远又亲近的处理方式，而是因为祂内心更深处的某种东西被触动了。 祂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去过一趟星空、见识过先祖们曾领略过的广阔世界打开眼界，然后在亚瑟给予的恩赐中成为天使后，祂明白了。 是污染！ 祂被“混乱”污染了！ 不是身与灵的异化，而是做了20多年混乱使徒，执行过无数任务和委托，祂的思想观念早就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不再是那个亚伯拉罕家族的单纯小女孩。 祂因此看清了家族问题的症结。 一潭死水是怎么都救不活的，除非掘开河口重新变回一条流淌着的河流。 但虚荣、傲慢、无知、恐惧、胆怯……筑成了一层层坚实堤坝，像一座监牢般将他们困死，逐渐消磨掉他们打破桎梏的勇气，让这潭死水变得腐臭发黑，直到淹没希望、溺死奇迹，被命运遗忘在世界的角落。 洛蒂几乎预见了亚伯拉罕的未来。 这不是祂能改变的。 ……把所有人变成密偶，上演一场虚假的戏剧除外。 长老会这种隐瞒信息把所有族人当成工具摸索未来的做法，祂不喜欢，这种看上去正确的选择实际上就是在赌，用自以为充分了解的未知去赌更大的未知。 连神灵都掌控不了所谓的美好未来，更何况是人类。 要知道，如果最后得到的是坏结果，是需要所有人一起承受代价的。 得到好结果就是长老们的智慧，得到坏结果却是所有人一起完蛋。 这很可笑。 在作为一位亚伯拉罕之前，他们先是一个独立的人。 长老们不能就这样几个人决定他们这成百上千人的命运，也没有资格从一开始就剥夺他们选择的权利，更不应该要求他们一无所知的赌上生命。 这不公平！ 因为亚伯拉罕的荣耀这种东西，并不是所有族人都需要，就像不是所有族人都想踏入超凡道路成为非凡者一样。 洛蒂会觉得理所当然，是因为她从小就享受到来自家族的富裕生活，体面的社会身份和地位，丰富的知识与随意挑选的技能，以及踏入超凡道路获得强大力量的机会，得到这么多的祂自然认为复兴家族就是自己的责任，是平等的交换。 享受应该与付出对等，是父亲从小教会祂的道理。 但家族里的很多人并没有她得到的这么多。 除去服食魔药成为非凡者需要承受“满月诅咒”的族人外，绝大多数族人都终日苦恼于日常烟火，只是他们口中的平民，又或者一个书面化的其他名词。 对他们提出同样的要求是不合理的。 因此，祂要给所有人一次公平选择的机会。 用混乱使徒的方式！ “约翰叔叔，听说您在60岁那年为自己布置好了陵墓，还特地选用托勒密斯绿宝石制作结束自己生命的‘封印之刃’，我想采访一下您，现在的您依旧决定以约翰·乔伊斯的身份沉眠于弗萨克的土地上吗？” 突然间，一个穿白衬衣、棕色小马甲和同色长裤加黑皮鞋，脖子上挂着一台老式相机，手里拿着纸笔的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约翰另一边。 听到这个问题，约翰看向这个青年，瞳孔骤然间缩成针尖大小。 这是一位记者。 看他稚气未脱，脸上还长着雀斑的年轻模样，再听他不和时宜采访提问，就知道他还不够成熟。 但他和洛蒂有四、五分相像的容貌告诉所有人，这就是洛蒂！ 亚伯拉罕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位记者洛蒂说了什么，因为他不是第一位，所有亚伯拉罕都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位“洛蒂”： 有抱着熊玩偶的纯真小女孩，有穿着骑马装的开朗少年，有衣着简朴的老妇人，有神色木讷的码头工人，有妆容艳丽的站街女郎…… 这些洛蒂男女老少各有不同，仿佛一直陪伴在他们左右，并存在于他们过往的生活中，直到他们开口才发现。 人群里和几个同样装扮浮夸的女士站在一起，洛蒂的远方表妹丽莎·亚伯拉罕发现自己旁边站着一位身穿露而不媚的艳红长裙，容貌气质高贵如女王的洛蒂，她一时间身体紧绷，笑容僵硬，眼中满满都是尴尬。 知道其中的原因，洛蒂轻晃手中的红酒杯，让鲜红透亮的酒液表面映照出她带着些许不屑的笑容说道： “呵，当年是我主动把那些产业送给希尔薇姑姑的换取支持，都是公平交易，你难道是担心我会报复？没必要，担心我还不如担心担心你儿子，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说谎，破产危机不过是个开始，再不清醒点，就要被‘小偷’盯上了。” “什么，什么漂亮女人……啊！该死的，我就知道那个贱货有问题……等等，你说的‘小偷’难道是……？” 那个猜测中的名字在一道威严而淡漠的瞥视中被咽了回去。 差点犯了忌讳的她有点后怕，但反应过来猜想被侧面证实的她更加害怕了。 …… 位于人群后方的角落处，一个不起眼的中年男士身侧多了位男仆，他及时扶住被吓到有些站不稳的男人，凑到他近前小声提醒道： “先生，建议您还是多听少说，眼下把情报带回去交给贝拉女士才是最重要的，紫罗兰夫人说不定会奖赏您，赐予您……‘魔女’的眷顾。” 这段话越到后面声音越小，男人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没发现了！ 浑身颤抖、牙齿打颤、腿脚发软的他根本不敢去看身边那位贴身男仆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里蒙着一层深沉阴影，像是要将他撕碎吞噬的怪物。 但洛蒂什么都没做，只是完成他做为贴身男仆的工作。 …… 在位置比较靠前的多里安面前，一个做巫医打扮、身形佝偻、苍老如同干尸的老者用那双黯淡浑浊的眼睛看着他，说道： “多里安先生，您知道吗？追逐预言的人必然也会被预言扼住咽喉，这百余年里，我们已经找到五位符合预言的‘学徒’了，那么……‘原初魔女’、‘死神’、‘真实造物主’、‘迷雾君王’，还有‘愚者’，谁会是赐予亚伯拉罕救赎的隐秘存在呢？ “还记得吗？亚瑟大人很早以前就拒绝你们了，而家族里的几个小家伙也拒绝了迷雾城，在这场交易里，我已经做不了更多了……” 听到这些，多里安沉默无言，躲在她身后的佛尔思一眼望去，发现所有亚伯拉罕都被眼前“洛蒂”的话语吸引，根本顾不上让恐惧的情绪发酵。 因为只有她面前没有，所以她不明白。 在看到这些洛蒂的瞬间，所有亚伯拉罕的记忆和认知就受到了影响，原本那个洛蒂的人生逐渐被自己眼前这个洛蒂的人生替代，出现一个个矛盾、冲突的点。 这种混乱在洛蒂们单独和每一位亚伯拉罕打过招呼后戛然而止。 就像从梦中惊醒。 众人的惊恐情绪开始延后爆发，这一刻，所有洛蒂同时眯起双眼，声音语调完全统一，如同大合唱般淡然说道： “别误会，今天把你们叫过来不是我想要做什么，我这个你们眼中的外人没有那么无聊，只是觉得同为亚伯拉罕，应该告诉你们末日将近，要对自己生命和人生负责，不要轻易放弃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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