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有些发黄的墙面发呆。 易奶奶，你知道吗，我跟你一样也没有家人了。年初弟弟的手术结束了，他恢复得很好，一切似乎都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着。 可是爸爸说看病这一年，花光了积蓄。他打算和妈妈留在外面多挣点钱。 弟弟在那边也有了新的朋友。下半年爸妈准备送他去读初一了。 放假这些天，我想了很久，要不要买张车票，去看看爸妈还有弟弟，可是我不敢。 我怕看到的都是他们的快乐。 我劝自己好好读书，有机会到大城市去学习工作，开始属于自己新的人生。 可我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万一，高考失利了，会怎么样？ 我简直不敢设想。 我想过，大不了就是读不成书了，提前进入社会。 可是我不是已经半只脚踏入社会了吗，我在服装厂里，当着车间女工。假使我高考失败了，我是不是就一辈子困在服装厂里了？ 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么想着，我眼里一阵潮湿，泛起泪花来。 “怎么啦？是不是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了。”易奶奶见我半天不出声，也看过来。 “没有，”我摇摇头，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扑进她怀里，“奶奶，你说人生到底应该怎么选择啊？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这样子是不是很傻啊。” “的确很傻！”易奶奶扑哧一笑。 “奶奶——” “好啦，傻就傻吧。你们现在已经很幸福了，想争取什么就去勇敢争取。想想我们那个时候，阶级明确，贫富悬殊，有时候我们是没什么选择机会的。你呀，不要想太多了，就好好学习，积蓄能量，争取一飞冲天。人呐，只有见得多了，才能确定自己要过怎样的人生。”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说得道理都明白，可怎么还是感觉心里空空的，一点把握都没有啊。 “奶奶，你以后要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待了，下午就跟你回学校去。”奶奶环顾四周，说得异常坚定。 “真的？这么突然。” “我呀，就是出来散散心的，这里待不惯，还是回家好。” “嗯。”我开心地点头，没想到这次出行，竟然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老周要是知道我把易奶奶劝回家了，估计要对我大加赞扬了吧。 好吧，虽说，这是易奶奶自己的决定，我纯粹就是误打误撞上的。可是我依旧格外开心。 晚饭的时候，旺旺的奶奶，也就是易奶奶的嫂子，提到让易奶奶走之前，去自己爸妈的坟前磕个头，下次回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可易奶奶一脸不屑，放下筷子，将自己身上提前准备好的一叠百元大钞塞进了旺旺上衣的口袋里。 旺旺见了钱，吃饭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嘴里的饭粒往外直喷。 “坟头，我就不去了。你和大哥辛苦一辈子了，还有孙子要带，田里的重活累活，能少干就少干一点，实在不行就请人来干。我一个人独居惯了，开销也不多，你们照顾好自己吧。” “哎，行行，都听你的。旺旺，别笑了，还不快谢谢姑奶奶。姑奶奶马上要回家了，你想不想她的呀。” “想——”旺旺一张嘴，一块嚼了几口的肉都漏掉下来了，幸好他反应快，抓着又塞进了嘴里，继续爽歪歪嚼起来。 他的样子，瞬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小孩子多好啊，总是能让自己开心得飞起。 吃完饭，我以为易奶奶要去收拾行李了。谁知，她端了两个小板凳，和我一起坐在门前吃自家石榴树上结的小石榴。 “这么小，是不是还没成熟啊？”我看看自己手里的石榴，又打量了一眼她手中的。 “肯定没问题，前些天，我都已经吃过好几个了。等回了家，就真的吃不到咯。” 易奶奶拿一把大剪刀，用刀刃划开石榴的表皮，轻轻一掰，石榴就像开花一般，展露出自己满腹的诱人果肉。 “哇，看起来真不错啊。” “快尝尝。” 我一边品味着石榴的香甜，一边又开启了好奇宝宝模式。 “奶奶，你这辈子，有没有最爱的人呀？” “呵呵，又开始了，小脑瓜子一天天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哼，别想蒙我。你看你，整天看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难道就没有一次代入到自己身上吗？”我仰着下巴，有点不服气地说道。 “噗——哈哈，你说什么呢，那些都是假的呀，谁会真的信啊。” 易奶奶自己的石榴也剥开了。她吃得飞快，几乎没有认真地处理过果肉和细小的果皮，都是一塞进嘴里，胡乱咀嚼两下，就马上吐掉，赶紧又接着吃下一口。 “奶奶，我发现你变了，吃个石榴像是换了一个人。” 易奶奶忽然就停住了，冷冷说了一句，“还不是因为我先生，周树走了。以前每次吃石榴，都是他提前一颗颗剥好了，装在碗里，端给我吃的。我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没有耐心。” 我看她情绪有点低落了，只能抓紧哄她，“您早说呀，我给你剥石榴，不就行啦。” “不要，那我不就失去了吃石榴自由，必须得有你在场，我才能吃得上石榴。” 其实，你也可以自己剥的。我在心里默默添了一句。 “哎，算了，你刚才不是问我最爱的人吗。老实讲，宣扬呢，算是我的初恋，可是我这辈子最爱，最依赖，也最舍不得的就是周树了。” 易奶奶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年轻时候，太执着于一些情感纠葛，来不及把握住机会，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 原来，周老师竟不是易奶奶的孩子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呢。 我从包里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易奶奶。 她摇着头，接过纸巾，来不及拭泪，只顾诉说心中的私密。 “人生不是演戏，并没有回头路，错过了便是错过了，这都是一个人的命。孩子，这世上也没有完美的另一半，可是周树在我心里，已经算是相当完美了。都是我不好，不知怎么就迷了魂，我真是糊涂呐。” 易奶奶越说，眼泪流得越多。 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能搂着她的肩头，不住地往自己身体靠拢，时而点头，嘴里不断重复着“是，是”。 旺旺奶奶提着一袋子土豆走了过来。 易奶奶这才慌忙止住了眼泪，拿纸巾捂着眼，埋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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