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苻融得到洛涧失败的报告，赶回寿阳，与秦王苻坚登上城墙远望，看见晋军踊跃前来，步伐整齐，很是严整，已经不禁暗暗吃惊。再向东北角落的八公山眺望过去，差不多有千军万马，布满山上。苻坚惊愕地对苻融说：“这也算是强劲的敌人啊！怎么能说他们是弱国？”苻融也觉得心寒，于是下城部署，再谋求一战。诸位听说！八公山上并没有兵马，不过草木繁茂，经过冬天没有衰败，苻坚由惊生疑，还以为是草木皆兵呢。有侥幸心理的人，容易产生恐惧心理。苻坚既然疑惧交加，累得寝食不安，但骑虎难下，只好督同苻融等人，再与晋军一决胜负。当下驱动各军，出寿阳城，直接到淝水沿岸列阵。谢玄见对岸全是秦军，苦于不能渡河，于是派使者对苻融说：“您孤军深入，志在求战，却逼水列阵，使我军不能迅速渡河，究竟是想速战呢，还是想长久相持呢？如果移动阵势稍微后退，让我军得以渡河，与您决战胜负，也免得彼此长久劳累了。”苻融随即转达给苻坚，苻坚想要依照晋军的建议，众将领都劝谏阻止说：“我军众多他们人少，不如遏制在岸上，使他们不能渡河，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苻坚反驳说：“我军远道而来，利于速战，如果在两岸相持，什么时候能决出胜负？现在只要指挥军队稍稍后退，等他们渡河到一半，我就用铁骑围攻，可使他们片甲不回，难道不是良策吗？”计策不是不好，只是上天和人不愿意顺从，怎么办？苻融也认为有道理，于是指挥军队后退。</p>
秦军正像墙一样排列着，一听到退兵的命令，便立刻掉头奔去，无法再止住。那晋军已经控制骑兵飞渡淝水，齐集岸上，一面用强弓硬箭，争相向秦兵射来。秦兵越发慌乱，竞相想要奔逃躲避，忽然又有一个人大喊：“秦兵败了。”于是秦兵更加惊骇，顿时大规模溃败。苻融拍马巡视军阵，还想禁止部下军队，偏偏部众不肯回头，晋军却已经杀到，急得苻融没有办法，打算扬鞭向西奔逃，哪知马足刚展开，忽然倒地，自己不知不觉，随着马坠下。说时迟，那时快，晋军合力杀上，刀枪一起举起来，乱砍乱戳，将苻融剁成了肉泥。苻坚见苻融落马，惊慌得不得了，便立即返身奔逃，连同云母辇都丢弃了。晋军乘胜追击，一直到达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践踏，死亡的不计其数。有的侥幸逃脱性命，听到道旁风声鹤唳，都怀疑是晋军即将到来，昼夜不敢停下脚步，在草丛中行走，露天住宿，又冻又饿交加，可怜百万大军，十死七八，仿佛是曹操在赤壁，王寻在昆阳。</p>
当时秦兵仓皇四散，终究不知道是谁呼喊失败，惊动了全军，后来朱序与徐元喜趁机投奔晋朝，才由朱序自己讲述前因，假装呼喊兵败，吓退了秦兵。照这样看来，朱序实在是破秦的第一功臣。还有前凉主张天锡，也随朱序归晋。谢石、谢玄等人，都表示欢迎。又带兵夺回寿阳，拘捕了秦淮南太守郭褒。只有苻坚的宠妃张夫人，得以由亲兵保护，从寿阳城出走，投奔苻坚。苻坚身上也中了流箭，单人骑马狂奔。到了淮北，听说后面已经没有声响，料想距离敌军已经很远，才敢下马稍作休息，无奈饥肠辘辘，咕噜不停，一时找不到食物，只得彷徨四顾，像一个在坟墓间讨饭的齐国人。有百姓前来询问，才知道是秦王苻坚。于是进献饭食，奉上猪腿，苻坚才得以饱餐一顿。正愁没有东西可以酬谢，恰巧张夫人赶到，带有绵帛等物品，苻坚又悲又喜，立即命取下若干绵帛，分赏给百姓。百姓推辞道：“陛下厌倦安乐，自取危险困境，臣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是臣民的父亲，哪有儿子给父亲食物，却想着求回报呢？”于是不顾而去。苻坚深深叹息，看着张夫人，见她花容憔悴，发髻蓬松，不由地怜悯起来。转念想到自己狼狈到这种地步，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便边哭边说：“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再治理天下？”为什么当时不听张妃的话？张夫人不便责备苻坚，也只有相对落泪。不久，有散骑陆续聚集，报告说冠军将军慕容垂，独自保全了军队，部众三万人，没有损失一名。苻坚于是率领骑兵前往依靠，慕容垂迎接苻坚入营，谨慎地行臣子之礼。</p>
慕容垂的儿子慕容宝秘密对慕容垂说：“祖国覆灭，天命人心，都归于您，不过是因为时运未到，所以隐藏声名。如今秦王兵败，委身于我们，这是天意让秦灭亡，让我们复兴燕国，此时不谋取，还等什么时候？希望不要只顾及微薄的恩情，而忘记了国家！”慕容垂慢慢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他既然诚心投靠我，怎么能加害？上天如果要抛弃秦，何必担心它不灭亡？不如暂时保护他，姑且报答旧日的恩德！等到有机会可乘，然后再举事，才不会辜负往日的心愿，而且可以凭借正义说话，让天下人信服。”慕容宝于是不再说话。奋威将军慕容德进来说：“秦强大的时候吞并了我们燕国，现在秦已经衰弱，正是报仇雪耻的时候，并非有负于往日的心愿，兄长为什么不夺取，白白错失机会呢？”慕容垂说：“我以前被太傅不容，无处容身，才逃到关中，秦王以国士之礼对待我，恩礼周到，后来又被王猛陷害，不能自我辩明，幸亏秦王明白我的心意，丝毫不加谴责，这种恩情和恩德，怎么可以立刻忘记？如果氐族的命运必然穷尽，我应当在关东聚集，恢复旧日的事业，关西并非我所期望拥有的。”冠军行参军赵秋说：“明公应当继承恢复燕国的皇位，图谶上很明确，现在天时已经到了，还等什么？如果杀了秦王，占据邺城，击鼓西进，三秦之地可以唾手而得，何必迟疑？”慕容垂最终不听从，于是起兵援助苻坚。苻坚收集离散的士兵，和慕容垂一同回去。走到洛阳，溃败的士兵陆续归来，还有不下十多万人。百官的礼仪器物，才稍微具备。慕容垂的儿子慕容农又对慕容垂说：“尊上不逼迫人于危险，义声足以感动天地，但曾听说秘记上说：燕国如果复兴，应当在河阳，比如摘果子，有的还没成熟，有的等待自然掉落，先后相差，原本不过十天左右，但难易美丑，未免悬殊，还请尊上裁决选择！”慕容垂点头说：“我自有安排。”心里已经动摇了。</p>
接着又从洛阳到达渑池，将要进入潼关，慕容垂向苻坚当面请求说：“北方的百姓，听说王师不利，互相煽动，臣希望得到一份诏书，骑马前去抚慰，并且顺便拜谒陵庙，请陛下准许！”想出办法来了。苻坚当即答应，慕容垂高兴地告辞退出。</p>
左仆射权翼急忙进谏说：“国家刚刚失败，四方都有二心，应当立即召集名将，安置在京城，巩固根本。慕容垂勇敢谋略过人，世代在东方称雄，前次西来，不过是为了躲避灾祸，难道一个冠军的职衔，就能够满足？陛下难道没见过养鹰吗？饥饿时就依附人，一旦遇到风起，就想着翱翔天空，只能谨慎准备绦笼，系住不放，如果一旦宽松放纵，任由他所想，难道还会再回来不成？”苻坚爽快地说：“你说的也是，但朕已经答应他前去，平民尚且不食言，何况身为万乘之主呢？天命如果真有废兴，也不是靠智力能够挽回的，只好听任天命吧！”这话近乎迂腐。权翼又说：“陛下看重小的信用，轻视国家，终究是失算，臣料想慕容垂一去不回，关东的祸乱，从此就开始了！”苻坚不肯听从，立即派遣将军李蛮、闵亮、尹固等人，率领三千人护送慕容垂，又命令骁骑将军石越，率领三千精兵戍守邺城，骠骑将军张蚝，率领五千羽林军戍守并州，镇军将军毛当，率领四千部曲戍守洛阳，等各军分头出发，才向西进入关中。</p>
权翼秘密派遣壮士一百人，潜伏在河桥，谋划刺杀慕容垂。慕容垂预防意外，让典军程同，扮作自己的模样，衣冠马匹，全部给程同，自己却穿着便服轻装，从凉马台编结草筏，悄悄渡过河。那程同却带着僮仆，夜里越过河桥，黄昏时遭遇埋伏，程同急忙奔驰得以逃脱。权翼听说慕容垂得以逃脱，自己悔恨计策不成，垂头丧气，跟随苻坚入关。苻坚抵达长安，在郊外设坛祭祀苻融，大哭一场，追谥为哀。才进入城中，下令大赦，抚恤阵亡家属，这暂且不详细表述。</p>
且说谢石、谢玄，已经破秦，便飞马传书告捷，司徒谢安，正在和客人下棋，接到捷报，草草一看，就搁置在案上，继续下棋如故。客人问是什么事？谢安慢慢地回答道：“小儿辈已经破贼了！”客人起身道贺，谢安仍然没有喜色，邀请客人下完棋。等到下完棋，客人离开，返回内室，急忙跨过门槛，木屐的齿被折断。诸位看官看到这里，应当知道谢安并非毫不挂心，不过在面对客人时，故意显示镇定，好似忧怒不形于色，具有极大的度量。等到客人离去，就不由得趾高气扬，流露喜色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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