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弟弟你接下来就住在这里，浴室本来也是和我共用的。下次用浴室和我说一声就行，用不着这样偷偷摸摸……行了，既然你在泡澡，我就不打扰了，你慢慢泡。”说罢，女孩转身想要离开，菲尼缇斯却忽然开口喊住了她。 </p>

“姐姐。” </p>

“嗯？” </p>

“我还是不太舒服……” </p>

瑟拉维雅皱眉驻足：“还没好吗？都这么久了，我记得之前我的魔力紊乱只持续了一个小时。” </p>

“我现在很难受……我可以握住姐姐的手吗？” </p>

“啊？” </p>

“我想握住姐姐的手……”菲尼缇斯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或许是因为尾音发飘的关系，听起来格外虚弱可怜。 </p>

“现在吗？在浴室？” </p>

“可以吗？” </p>

红发的小女孩思忖片刻，叹了口气：“……真拿你没辙。” </p>

反正浴室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勉强可以接受。 </p>

想到这，她转过身，再一次迈进了一片漆黑的浴室里。 </p>

“吱呀”，估计是离开时引起的风带上了门，在女孩走进浴室的那刻，身后的窄门忽然合拢。 </p>

最后的光源消失，浴室里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瑟拉维雅伸出双手，还在摸索正确的方位，黑暗中，一只发热的手掌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p>

“姐姐，跟我来。” </p>

弟弟的声音响起，可能是失去了视觉导致其余感官有些紊乱，有那么一瞬间，瑟拉维雅竟觉得他的声音来自房间的那端。 </p>

手臂上一阵拉力袭来，她身不由己，跟着弟弟一路往前。 </p>

地面上很潮湿，还有些滑，每走一步都需要十分小心。行走至半路，瑟拉维雅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却依旧没能看清东西，她因此有些疑惑，为什么弟弟可以在这么黑的环境中来去自如……还有，他走路好安静，为什么没有脚步声？ </p>

“到了。” </p>

思忖间，在弟弟指引下，瑟拉维雅摸到了一张摆放在浴缸前方的小矮凳。这是给贴身仆人准备的座椅，方便她们在主人洗浴的时候坐在浴缸前方帮忙清洗头发。 </p>

瑟拉维雅在凳子上坐下。浴缸中随后响起一阵水声，应该是菲尼缇斯重新泡进水里了。但很奇怪，按理说只是泡澡并不需要频繁撩水，浴缸中的水声却接连不断，响个不停。 </p>

臭弟弟在里面干嘛呢，cos小美人鱼吗…… </p>

瑟拉维雅正在腹诽，越发灵敏的听觉忽然捕捉到一阵奇怪的响动。它们从房间的各个角落响起——天花板、地上、墙面……窸窸窣窣，黏连不断，听着就像有某种沾满水的东西在四周飞快地爬来爬去。 </p>

瑟拉维雅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到露在外面的脚踝被某种滑溜溜的东西飞快地蹭了一下，凉凉滑滑，一触即收。 </p>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p>

讨、讨厌！这种触感，绝对是刚刚那个史莱姆！ </p>

但怎么房间里的史莱姆好像不止一只呢…… </p>

瑟拉维雅浑身炸毛，强忍着不适收起双腿，在矮凳上缩成一团。要不是弟弟的胳膊还抓着她，不想在他面前露怯，她肯定已经半路逃跑了。 </p>

呜呜，为了臭弟弟，她真的牺牲好多啊…… </p>

他正在经历成长期最痛苦的第一轮蜕变。 </p>

摩涅狄特罗以爱为食，只有饱含爱恨的激烈情绪能够填饱它们难以餍足的胃。在传承的种族记忆中，他的同族总要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流浪很久，非常小心地伪装与融入其他种族，蛰伏几年、十几年乃至上百年，才能积攒到足够的力量，顺利进入成长期。 </p>

但他的成长期来得很快……甚至太快了，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p>

白发的少年呻/吟一声，放松身体，整个人潜入了浴缸的底部。 </p>

太热了…… </p>

第一轮蜕变就像铁具的熔化与重造。在这轮蜕变中，身体所有的细胞将被拆分打乱，然后再重新组合。只有熬过这一过程，他才能真正获得拟态能力，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连控制住身体的一部分都勉强。 </p>

好痛……从没有哪一刻，他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躯正在崩解…… </p>

汹涌澎湃的力量聚集在身体中，在体内燃起一轮永不熄灭的太阳。难以忍受的高热从中心爆发，由内而外，灼烧着组成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p>

滚烫的血液如同涌动的岩浆，无情冲刷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从内脏、血管到骨骼，一丝丝，一寸寸。烧红的血液流经之处，“哗啦”水声接连响起，属于人类的拟态尽数失效，紫红的狰狞触手挣破皮肉，从苍白的皮肤下大量涌出，飞快占据了浴缸中剩余的空间，并顺着被水打湿的地板，攀爬蔓延，爬山虎一样迅速占据了大半房间。 </p>

不行，还是好热……好痛苦，好难受！ </p>

浴缸里，原本属于少年的身躯已经彻底消失，占据了整个浴缸的，变成了一团硕大的紫红肉块，它像有呼吸一样，体表规律地进行着收缩与膨胀，向外伸出的触手偶尔无意识地蠕动盘绕，彼此摩擦，发出奇怪的“噗叽”水声。 </p>

庞大，丑陋，狰狞……这就是他原本的模样，也是趋近成熟体的海底巨兽“摩涅狄特罗”应有的样子。 </p>

这是一种天生残缺的种族。 </p>

它们没有雌性，只能通过拟态与其他种族的雌性结合，“借腹”生子。 </p>

没有人知道最初的摩涅狄特罗是怎么出现的。它们诞生于幽暗深邃的海沟底部，那是连人鱼一族都不会轻易涉足的区域，根本无从观测。 </p>

同样没有人知道，摩涅狄特罗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得益于它们强大到恐怖的拟态能力。但这种能力并非与生俱来——事实上，在度过成长期前，幼生体的摩涅狄特罗根本无法自由进行拟态。 </p>

它们从降生的那一刻起，便会化作母亲那方种族的幼儿状态。这期间，幼生体既弱小又脆弱，不能随意改变自己的外形，也无法使用任何魔法。它们需要保持母族的幼儿姿态，潜伏在智慧族群中汲取情感，积蓄力量。 </p>

在这个过程中，幼生体会逐渐获得一些对身体的掌控力，学会短暂地在触手形态和母族形态间进行切换。但真正的质变，得在它们攒够力量，顺利度过成长期后才会到来。 </p>

菲尼缇斯现在就站在这样的时间节点上。 </p>

他就像一块被烧化的铁锭，在滚烫的炉子中吱吱响着，头颅、身体和四肢化作一滩亮红的铁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清身体各部分的归属。 </p>

并不存在的匠人将他倒进模具，浸入冷水，于是，现实中的“他”舒展触手与肉块组成的身躯，头脑松弛，于疼痛中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当那只看不到的手把他放回火上，用铁锤敲打，菲尼缇斯像花朵一样向外伸展的身躯又向内骤缩，陷入新一轮的痛苦…… </p>

他就这样在灼热与疼痛的双重折磨下，昏昏沉沉地度过了大半个下午。 </p>

直到黄昏降临，房间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p>

“弟弟，弟弟……你在哪里？” </p>

听到呼唤的那一刻，一切的苦难、不幸、折磨与煎熬瞬间远离，明明身处一片黑暗，他却好像感受到了一缕阳光照射而下。 </p>

啊，姐姐，是姐姐…… </p>

沉陷在最底层的意识骤然复苏，浴室中安静休眠的触手彼此纠缠，发出了躁动不安的“咕唧”声。辨别出姐姐正在靠近，浴缸中的怪物艰难地将部分身体抬出水面，强忍疼痛，竭力从狰狞丑陋的肉块上拟态出属于“菲尼缇斯”的半具身体。 </p>

隔着大片的黑暗，他睁开粉色的眼眸，朝女孩的方向渴望地伸出手。 </p>

明明不可以的。这样不完全的姿态，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现在姐姐面前。可是他好难受，好热，好痛…… </p>

姐姐，我就在这里啊。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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