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初升,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吆喝声逐渐消失,各色门市铺面架起木板门都拉上了门栓。邺城的街道铺起月光,逐渐变得冷清寂静。 西城坊市的青石板道上,月光将两道人影拉的很长,一高一低的身影出现在无人的街道上。 长影子,是个五旬老道。 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道髻,气质儒雅,剑眉星目不似凡人。 似乎在想着什么令他极其愉悦的事情,神态轻松,长须飘飘,消瘦的面庞唇角微微上扬。 宽大的青衫随着走动和夜风,衣袂飘飘,看起来格外的风仙道骨。 短影子,是个十岁小童。 粉琢玉砌的小脸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其它原因,有些不自然的泛红,狭长的眸子亮晶晶的,看起来格外机灵。 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稚气的脸上并不如旁边老道那么愉悦,嘴唇紧紧的抿着,甚至有些生气。 表情严肃,令人感觉似乎只要一说话,他就会忍不开始骂人。 两只小短腿倒腾的飞快,才堪堪跟得上旁边的老道,青灰色的粗布短衣长裤,在他瘦小的身上穿着很合体。 两人走着,老道转过头来看了小童一眼,挑着眉道:“小子,练了这么些时日,能不能拿到那颗贤武丹,就看你的了。” 小童翻了个白眼,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要不您还是别说话了,一开口好不容易装出来的神仙劲儿就没了。且咱们也不过才练了几天,就您教我的那招,感觉时灵时不灵的,若是将这些时日攒的银钱都输光了,贤武丹还没拿到,那怎么办?” 老道笑着拍拍小童的脑袋:“我说能成肯定能成,老道什么时候骗过你?再说了,输光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你我二人都不是凡人,自有办法再赚回来。” “我可看不出我们不是凡人,而且万一” “万一?那就死道友不死贫道。你押在那里给人当干儿子去。”听着小童犹犹豫豫的,老道直截了当的截住了话头。 笑着安慰道:“不必担心,努努力,咱爷俩赢面还是很大的。要是弄到了那颗药丸子,你就不用受苦了。” 小童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童稚的脸上看起来紧张担心,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神色不一,来到了邺城城中最高的一座木楼前。 老道不在意小童递过来的白眼,又习惯性的拍了拍梗着脖子的小脑瓜,牵起小童,带着他走到那处一丈多高的黑色包边鎏金门前。 轻咳一声,调整脸色,老道脸上明明只是一个眼神的转换,刚才那股子猥琐感顿时荡然无存,似乎一瞬间变成了风仙道骨的世外仙人。 木楼大门不扣而开,一套黑衣短打的男子显得极其热情。 张口刚要笑着迎客,却发现门口出现的是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小童子,嘴里的话头生生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哎呦喂,道长,您可瞧清楚了,咱这可不是客栈。” 男子黑脸一笑,疤痕从嘴角处扯到眼角处,看的旁边的小童一阵恶寒。越发觉得老道的这个法子不靠谱。 老道看了疤脸一眼,呵呵笑道:“老道自是知道,闻着唤金楼的大名来的。今日打算在你们这唤金楼中唤些真金白银出来。说几句吉利话加把劲儿”说完,从手中丢出一个金币。 看着那金币在空中完美的划了一个弧线,小童心疼极了。 就这一个金币,若是在自己手里,能活一个月! 黑脸男子一伸手,“啪”双手拍住了迎面过来的金币:“金高银低,道爷这枚币子甩的如此漂亮,今晚定能得偿所愿,想要啥就赢啥。”伸手做了个请字,将两人迎入。 不同于外面的清冷,地处邺城康乐坊最中央的这座四层木楼。如同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华灯初上人声鼎沸。 笑闹声叫骂声,喧嚣无比; 哭泣声喝彩声,声声入耳。 华丽的大厅里,灯火通明,楼层之间,有舞娘舞姿缥缈影影绰绰,乐师抚琴吹笛,但身在楼中的人并没有多人去观赏这些美妙的歌舞。 偌大的木楼中,雕梁画栋楼柱台阶看起来极是奢靡,厚实的脚下毛毯如同让人走在云端。正前方一副巨大的金字映衬着烛光发出耀目金光——唤金楼。空气中飘来渺渺的香甜味道,酒香和花香夹杂缠绕着,令人心情愉悦,仿佛置身于仙宫瑶池。 这里是邺城中最能令人开心的地方,有人一夜暴富。 这里也是邺城中最能令人绝望的地方,有人一朝之间一无所有。 但是纸醉金迷这个词在这里算不上什么。 唤金楼能够在这片仙魔凡共存的弥越大陆,一直如此热闹,而不受牵制,是因为这里不仅仅是赌坊,有时也会成为尘世中,仙魔修途中的宝物能流入凡尘的唯一一个地方。 每隔一年,唤金楼都会拿出一件赌月彩头。 赌月彩头,是唤金楼会亮出筹码。一般来自修士仙长,能够延年益寿的世外灵丹妙药。偶尔也会有一些珠玉宝贝,甚至是修士所用的法器流入其中。 但所得者少之又少,因为那灵丹妙药的加持,但除非逼上了绝路,一般人却是不愿意押注的,主要是输不起。 赢了,带着彩头走;输了也不多要,一条命而已。且也不是要将你打死,而是变成唤金楼中的空白仆从。 成为空白仆从很简单,将神志洗去,完全为他人所用,那个时候不痛不痒不悲不喜的,但是到底好不好,从来没有人说过,毕竟,空白仆从很空白。 所以很多人虽然觊觎赌月彩头,但真大着胆子想去赢取的人没几个。 大多数时候更像是一个吉祥物:不过是让人们知道,这唤金楼是与世外有联系的。 这一次的赌月彩头是一颗叫做贤武丹的仙丸,能筑仙骨,养精气。不过三年多了,还稳稳的放在唤金楼。 老道和小童,就是冲着那颗贤武丹而来。 大厅中,东南西北各摆放着四张黑色大桌,每个桌子上都有身着艳丽红装的荷姬笑眼盈盈发牌,手底下摇着筛盅的动作如同变戏法一样:如玉手指捻着骰子,丢入筛盅,手捏着黑铜筛盅手影重重。 每张桌边,都是人头攒动,谁也没有心思看荷姬的面容,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那个小筛盅之间。除了这中间的四张大桌,旁边还有一些小桌,还有其他各种花里胡哨的赌坊小玩意都在其中。 而四张黑桌中间,大厅熠熠生辉的水晶灯下,一张两丈见方的圆形大几稳稳当当的镇在木楼之中。水晶灯直面背后,一座古铜大钟,摇着摆锤,无声无息。 桌中有个一人位的高台,唤金楼容貌最为美艳,手法最为优美娴熟的荷姬珠玉似笑非笑的站在那里。 老道一眼便知道应该走去哪里,牵起小童的手抬步向里走去。 两人走路目光直视,四平八稳,对于奢华的环境和喧嚣的额人群毫不在意。 人们对于进来两个人也并不在意,或者根本不在意赌坊中是否还有道士或小童。 直到荷姬珠玉看到老道和小童在自己这张桌面前停了下来后,才愣了一下。 如此风仙道骨的道长夜进赌场就已经是很少见,更何况还带着个如此漂亮的小童子,最重要的是,是来到了自己负责的这张主桌面前。 自己在这张桌前站了三年,而这张桌子之前也空了三年。 期间不是没有人来过,不过来这里对赌的那人,如今已经不再记忆起往事,每日在楼中如同行尸走肉般,为那些大人物做着各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不知,他是否已经死了?或者说,他是否已经解脱了。 这时周边的人们也渐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愕然竟有两人不知死活的站到未央桌前面? 原本嘈杂的大堂中声音却逐渐平息下来,刚才眼中只有筛盅的人们,都停下来看那中间的圆几。 站在未央桌桌位中间的荷姬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看了眼面前唇红齿白的小童,对着老道士娇笑道:“道长,可是第一次来我唤金楼,这个位置的赌局可不是随便就能上的!” 老道拈了拈长须,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子,扔到桌面上笑道:“贫道我今天起了卦,宜进不宜出。就直奔着你这唤金楼的贤武丹来的。” 小童乖巧的站在老道旁边,瞧了一眼老道扔在桌面上的袋子。若说刚才是有些心疼,现在他简直要心疼死了,里面装的,是两人所有的家当。 更何况,还有一张两人生死契。 阁楼上的暗房里,一个中年文士感受到了楼下人们逐渐安静下来。站起身来看着楼下一老一少,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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