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示警

春光明媚的时节，季薇满周岁了，这也意味着，水清桦重生整整一年。 周岁宴摆在府城大宅，由二嫂孙晓兰一力操办。虽然只是家宴，孙晓兰也着实花了心思，宅邸内外皆彩绸飘扬，灯笼高挂，温馨又不失隆重。 庭院中，一张大圆桌上铺着红布，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抓周物品：文房四宝、金银元宝、算盘、书籍、乐器，水清桦还特意放了一包绣花针。 宾客们陆续到来，水家作为季薇的外祖家，全家上下悉数到场。自从水清桦结交朋友、开办绣坊，又三番四次在家务事中显露出聪明决断，季老太太对她很有些另眼相看，连带着对水家人态度也亲热了不少。一时间，宾主谈笑风生，气氛热烈。 抓周时辰到了，乳母把季薇抱了出来，轻轻放在圆桌旁，让她在抓周物品中随意挑选。季薇今日穿一身大红色夹衣裤，头顶竖着一个小鬏鬏，眉心正中还点着一个圆圆的小红点，活像菩萨座下的金童娃娃。她好奇地四处张望，小手一一拨弄那些色彩斑斓的物件，转了一圈后，果断拿起金灿灿的大元宝，在手中摩挲了好久，一滴口水从唇角流出来，拉出长长的细丝，摇摇晃晃地，坠落到金元宝上。 水清桦和季子墨都含笑看着女儿，惟有季老太太紧张地盯着那个金元宝，嘴里念叨着：“季家书香门第，可不好贪财！”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老太太的心声，季薇恋恋不舍地放下金元宝，继续蠕动着小身子往前爬去，路过绣花针时，看了一眼，就在水清桦以为她会抓起来时，她又果断朝文房四宝爬去。最终，小金童一手抓着毛笔，一手抓着丹青，咧开嘴，露出上下八颗白白的细米牙，咯咯笑了起来。 “好！”季子墨激动得大声鼓掌，“雅擅丹青，爹爹我后继有人！” 他一把抱起季薇，在手里上下抛接着，季薇一点也不害怕，笑得愈发大声。 季子墨和水清桦夫妇怀抱婴儿，身侧跟着季菲和季蕊，一家五口被人群簇拥着，耳边是宾客们流水般送上的一串串吉祥话。水清桦听得很认真，在内心里默默为自己庆祝着新生一周年。这一年，她藏着天大的秘密，每一步都走得很孤独，但她终究没有辜负自己，未来，她只会更好。 待宾客渐渐散去，水玉桦瞅准四下里无人，悄悄凑过来，把上巳节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二姐。水清桦听后皱了皱眉头，针罗坊的绣娘发难，只是同行间的眼红嫉妒，还是真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此时，怀里的季薇拼命弹动着自己胖乎乎的小腿，蹬着水清桦的小腹，水清桦不由轻呼了一声。 “娘亲，慢一点。”季薇黑葡萄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水清桦，花瓣一样的小嘴巴努力吐出五个字。 水清桦惊讶地看着女儿，水玉桦在一旁大声惊叹：“薇儿，你已经学会说话了！” 季薇脸上露出一丝不耐之色，蹬了几下小腿，又重复了一遍：“娘亲，慢一点。” 水清桦一直相信薇儿是有些来历的，也许真是仙界金童投生而来也说不定，经历了混沌一生的劫难，才换来今生灵台清明。对这个女儿平日表现出来的早慧，她不像季子墨那般惊讶和自得，反而带着一丝隐隐的敬畏和信赖，或许这真的是冥冥之中有神明指路呢？ 水清桦暗忖，薇儿莫非在警示她，她的步子迈得太大太快了，需要慢慢来？ 她略一思索，对水玉桦说：“你告诉建之一声，最近多关注市场上的动向，”想了想又补充道：“尤其是针罗坊的。” 没过几天，窦建之臂弯里挂着个鼓囊囊的包袱，专程过来见水清桦。 “二姐，现在市面上的水绣坊出品，远远多于我手中的出货量。”窦建之是账房先生出身，对数目、库存最是敏锐，略加留心便发现不对。 水清桦腾地一下子站起来：“这不可能，水绣坊的绣品都有特殊的标记，其他绣坊仿制不来。” “问题就在这里，”窦建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市面上的绣品都有这道水波纹，绣品针法也都和水绣坊一般无二，真假难辨。” 水清桦猛地睁大了眼睛，如同一尊石雕般定在原地。水绣坊的针法和标记都是她自创的，外面的人绝对学不到，除非…… 她和窦建之对视一眼，二人都心领神会：水绣坊里出了内应，还不是一般的绣娘，而是一个能熟练掌握所有针法和暗记的人。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她身边最亲近和信任的寥寥几个罢了。 水清桦感到内心一下子萎顿下去。 “建之，你把针罗坊最近的出货买一些下来，拿给我看。”水清桦吩咐道。 “二姐，我发现不对就出去收了一些，今天都带来了。”窦建之打开手臂上的那个包袱，掏出一堆绣品。 水清桦坐下来，一件一件细看过去，心像石头投入湖心一样，径直向下沉。良久，她轻叹一声：“筹备绣坊的时候，我就预料到，针法早晚会流出去，只是没想到竟会这样快。水绣坊才开了四个多月啊。” “二姐，”窦建之看着水清桦灰败的脸色，心里很不好受，“我们当初是签了书契的，她们做出这样的事，我们可以去告官！” 水清桦摇摇手：“告官自然是要的，但官府无非是罚点银钱，她们既然敢做自然不怕。关键的是，水绣针法已经流传出去，我们不再是独一份了，今后凭技艺立足就更难了。” 二人相顾无言。 消沉不过一瞬，水清桦立刻打起精神，眼神恢复了清明，对窦建之说：“我们需要尽快知会王掌柜和叶东家，水绣坊他们也有份，现在应该怎么补救，也该听听他们的法子。” 话音未落，她已朝门外走去。窦建之眼见她衣袂翻飞，步伐轻快而坚定，心中的彷徨也一扫而空，大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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