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二章 不羡仙

仙域，方舟城，九层高塔的顶层。 “蓝晴……” 看着眼前彻底消散的通心青檀印记，徐越双目通红，心脏微颤。 他知道，蓝晴走了。 又一个至亲的同伴，死在了与妖魔的抗争之中。 他默默拿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灵牌，将其放在蓝万初的灵位之旁，插上三根香，点燃之后，扣头而拜。 北海蓝家长女蓝晴之位。 蓝家的最后一块牌位归位了，放眼望去，足足有数十，无愧于北方的镇守之族，满门忠烈！ “只是，似乎没有烟儿的……” 徐越低语，他之前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只是没有去问。 毕竟那三个字，光是想到都让他心如刀绞，更何况亲眼看见灵位。 “呼。” 他摇了摇头，平息心境，站起身来，环视周围的灵牌，仿佛看到了一个个虚幻的身影正凝视着他，有的对他点头，有的对他微笑，有的则抓住胸口，嘶声大吼，仿佛在让他为自己报仇。 “会的！若功成，我提贼首头颅来此，告慰诸位在天之灵！若事败，我亲自下来九幽冥土，给诸位赔罪！” 徐越用力抱拳，目光坚定，随后转身，踏步离去！ 只不过，在离开这第九层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那些虚影，想看看有没有那个最重要的女子。 但是，他还是没能找到那道最想见，却又不敢见的身影，心里略有些沮丧，感觉空落落的。 这时候，若是你也在给我加油，那该多好啊。 走过已经略显空旷的八层，徐越没有见到郁纹，估计还在忙碌。 他留下一道告别的神念后，继续下楼，走过七层的功法阁，六层的药园子，直到来到第五层的控制中枢，才终于停下。 妖魔将至，他也要做最后的准备了。 “开！” 徐越掐诀，点在自己的眉心，牵引出一缕灵光，注入前方石台上的城池投影之中。 嗡！ 强光激闪，那一缕灵光开始疯狂游走，穿梭其中，清晰勾勒出城池的每一寸角落，在极尽凝实后，渐渐归于了虚无。 石台上的城池随之黯淡了，徐越也擦了擦额头的汗，长出一口气。 方舟城的禁制已经激活，只要他在外面一死，整座城池就会启动避世程序，以恐怖的速度和力量，沉进地心深处，陷入沉眠，静等黑暗的寒冬过去。 “希望我还有回到这里的一天。” 徐越轻轻拍了拍石台，像是在和老伙计告别，随后迈步离开。 此时，整座城池的工作已经停摆了，所有的孩童都已经封印进了冰屋，显得城中安静无比，城墙四角的四象封天阵更是光芒内敛，不再放射灵光，更让方舟城昏暗死静。 当徐越走出他这段时间进进出出无数次的九层高塔时，以萧清白轩司闲为首的诸多开元宗修士，早已列队，静待他出现。 “久等了。” 徐越点头，又看着最前方的白轩，问道：“该通知的都通知到位了吧？” “回徐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所有宗门都已收到了仙盟集结令，此时正从各地往开元山赶来，此外，我们也向天州散修发布了檄文，告知他们一些真相，让他们自行选择，战与否！”白轩抱拳道。 “干得不错。” 徐越点头，随后看着前方的众人，郑重抱拳行礼。 “这三年，大家辛苦了！仙域绝不会忘了诸位！这之后，就好好休息吧！” 唰的一声，所有开元宗修士也在这一刻深深拜下，低埋着头，鼻子微酸。 这些年，他们背着良心，担着骂名，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全凭一股信念在支撑。 如今，总算得到肯定了。 “祝大人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修士们抬起头，咬着牙，双目微红，用力抱拳，嘶声大吼，声音震动整个方舟城。 他们这次无法跟着出战了，为了保证城池的安全，从决定迈进方舟城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立下道誓，并种下禁制，此生此世，不得离开此城。 只有最前面的一排人，也就是萧清，白轩，司闲等方舟城的管理者，亦是当初建城的牵头人，还有选择的余地。 “你们几个，商量好了吗，哪些去，哪些留？” 此时，徐越也正好看向他们，柔声问道：“去者，抹除关于此地的所有记忆，跟随我征战，迎击黑暗；留者，日后守护方舟城，或可保此生平安。” 可他话音刚落下，萧清白轩等人几乎没有犹豫，全部向前一步，以表决心。 “我就知道……” 徐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他明白，这些人没一个孬种，且都与妖魔有着不死不休的血仇，自然都想跟着他出去战斗厮杀！ “不过这样可不行，此地至少要留一部分人，否则我不放心……如果实在没人自愿留下来，我就随意点了。” 徐越扫视着那一排人，目光所及之处，人们纷纷低下头去，避开目光，不与徐越对视，不想被选中。 “司闲，你生性沉稳，心思缜密，就由你带头吧，还有杜源，以及你，你，你……” 徐越开始点兵，被点之人先是错愕，随后慌乱，再是不情愿，没有被选的人，则长出了口气，嘴角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别啊徐大人！我可以战斗的！不用留在这里！将名额让给其他同门吧！”往日里沉着冷静的司闲慌了，第一个冲到徐越面前，要给自己争取。 “对啊徐大人！我不怕死！我也想出去战斗！” “我家人都被妖魔害死了，就算能活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让我出去吧徐大人！” 请战声此起彼伏，几乎没有人甘愿留在城中，听得徐越眉头皱起，最后忍不住厉声一喝！ “肃静！” 所有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大家都看着发怒的徐越，缩头缩颈，有些害怕。 “守在这冰冷的城池中，可能要渡过千万年的黑暗岁月，期间，枯燥，昏暗，封闭，冷寂，没有自由，没有光明，没有期限，这等囚徒般的生活，或许要比出去杀敌更加煎熬！你以为我留你等，是为了保你们性命，庇护余生？做梦去吧！我仙盟修士，不仅要做好随时战死的准备，也要有死守一生的信念！给我想想遗族！想想横断禁域！想想荒城！再看看你们！” 徐越的斥责声回响在这片区域，让司闲等人沉默了，不再激动，僵在原地，双臂微微颤抖。 “我们……没有觉得留在这里是苟活啊！只是……我也想杀敌，也想为亲友报仇……” 有人哭了，呜咽不止，除了觉得不甘，还有万分委屈。 “唉。” 闻言，徐越微叹，收起了严厉的模样，走到这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那么，你就当是在为我们受难吧！我知道，有时候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我都知道……可这些事，总要人去做啊。” “呜呜……” 那人哭得更厉害了，徐越用力捶了捶他，随后看着被留下的所有人，高声道：“如果我们战死，那你们这些人，就是下个纪元的守护之族！打起精神来！别丢脸！听到没有！” “遵……遵命！” 终于，所有人接受了安排，哭声一片。 司闲，一个玉树临风的七尺男儿，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与一旁微笑的白轩拥抱，泪水浸湿了对方的肩头。 二人师出同门，情同手足，又一起从倚帝山逃到此地，相依为命，如今，已是分别之时。 其他人也纷纷和周围的同门道别，他们共同走过了一段最艰难的岁月，是战友和亲人，但今昔一别，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再见之日。 “走吧。” 徐越给了他们一些时间，随后才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城池出口而去。 “徐越，等等！” 而就在这时，九层高塔之中，郁纹匆匆跑了出来，背上还背着一物。 “郁纹。” 徐越转头，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女子，笑道：“你是来送我的？方才见你不在，我就留了道神念，自行离去了。” “当然要送你！而且，还有个东西没有交给你呢。” 郁纹穿过人群，来到徐越面前，将背上背的剑匣，交给了他。 “这是……” 徐越驻足，心绪起伏。 “虽说，如今这仙盟的所有资源都供你调配，但唯独这几样东西，是你私人所有……现在，物归原主了。”郁纹轻笑。 徐越似乎已经猜到什么了，接过剑匣，轻轻打开。 一把没有剑格，剑身修长，晶莹剔透，通体绽放着幽幽蓝光，如大海之心的长剑，正微微颤鸣，如女子的歌声，清丽悠扬。 一旁，还有一块令牌，安静置放。 北海蓝家家主蓝如烟之位。 “其实，小蓝姑娘的灵位很早就做好了，但每次我把它放上九层的灵台，这把剑就会冲上来，将灵位打翻，并架起灵牌，躲进高塔的各个角落，有时在三层的灵石库里，有时又在六层的药园子深处，有时还躲进八层各种灵器中，让我好找……就像个贪玩的小孩子发脾气，不愿意乖乖呆在家里一样。” 郁纹笑了，笑得很温柔，她本为人母，对这种孩童取闹的行为，极为宽容和爱护。 “呵呵，蓝晶剑，烟儿……” 徐越也笑了，想到了曾经活泼灵动，古灵精怪的小蓝仙，目光带着无尽的思恋，伸手轻轻抚摸着牌位，回忆起与她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郁纹的眼中也泛起些许荧光，接着说道：“直到刚才，似乎感应到你要走了，它才又带着灵牌，不知从哪儿出现，找到我，自主归位，并且，剑柄自动转动，从那隐藏的暗格中，掉出来了这个。” 郁纹指了指剑匣底部，徐越才发现，在那沉重的牌位下，还压着一张纸。 上面，书写着娟秀的字体，不知是何时而写，似乎有些年份了，至少有百年。 一个少女，趴在桌子上，晃动着双脚，一边痴笑，一边写字的场景，不由浮现在徐越面前。 她写的是一首歌。 细雨飘，轻风摇，凭借痴心般情长。 皓雪落，黄河浊，任由他绝情心伤。 放下吧，手中剑，我情愿。 唤回了，心底情，宿命尽。 为何要，孤独绕，你在世界另一边。 对我的深情，怎能用只字片语写得尽，写得尽。 不贪求一个，愿。 又想起，你的脸，朝朝暮暮，漫漫人生路。 时时刻刻，看到你的眼眸里，柔情似水。 今生缘，来世再续。 情何物，生死相许。 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不羡鸳鸯……不羡仙” 徐越努力不让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出来，这首歌，是百年前自己唯一教蓝如烟唱过的歌，这歌声，曾经伴随着少女那悦耳的声音，回荡在天晴之海的孤岛，传遍每一座山崖和海滩，那是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蓝晶剑那如水如镜的剑面中，似乎也有人影浮现。 那是一个蓝色短发，如烟如水的女子。 有时在笑，柳眉弯弯，酒窝甜甜，月牙般的笑眼和若隐若现的小虎牙，更是显得她狡黠又灵动。 有时在哭，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那令人心碎的啜泣声像个走丢的小女孩，让人心痛。 有时很静，目光出神，眺望远方，似在那活泼开朗的外表下，有着无尽的心事和伤感。 有时很冷，神色淡然，漠视一切，挥剑之间，只有冲天的杀机和冷漠，令世人胆寒。 直到最后，徐越还是泪目了，几滴眼泪滴落在剑身上，模糊了那倾世的容颜。 “走了！” 猛地，徐越盖上了剑匣，死咬着牙，用力擦了擦眼泪，将亡妻的音容笑貌铭记在脑海，烙印在灵魂深处，随后将剑匣收好，手一挥，微风吹拂，卷起了萧清白轩等人，将他们带到高空，冲出城墙，直往山腹出口。 “恭送徐大人！各位道友！祝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吾等必誓死守城！保仙域薪火不断！” 司闲带着众人留在城中，这一刻全部半跪在了地上，双手抱拳，举过头顶，热泪盈眶地看着离去的徐越等人。 “徐越……靠你了啊……” 郁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目送着徐越等人，彻底消失在山腹通道的黑暗之中。 这座名为方舟的城池，也就此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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