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正午刚过，御膳房的人开始准备晚膳，该生火的生火，该择菜的摘菜，宽大的伙房里忙碌嘈杂。 此时，身为管事，王总管却在东边的偏房里，怡然自得的喝着小酒，身前的长桌上，放着一盘切成片的鹿舌，还有一盘用香料煸炒过的蚕豆。 唐人喜食鹿肉，尤其钟爱鹿舌，将那鹿舌先卤了，而后在上锅蒸，就会变成入口即化美味香甜的绝味。 王总管连着吃了三四片，这才端起瓷杯来，浅尝一口薄酒。 “有酒有肉，闲心不操，皇帝老儿不及吾。” 总管大人晃晃脑袋，放下杯子，自在的哼唧起了小曲。 突的。 一道人影堵在门口，如是一座山，将阳光隔绝在外。 屋子里昏暗了些。 王总管抬头，上下眼皮一合，仔仔细细一瞧，旋即笑嘻嘻起身道：“呀，程兄弟，你怎么来了，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程良骏来御膳房取过两次菜，这王总管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程良骏对他的印象其实还不错。 但有句话怎么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兽人兽身不知禽。 此刻见王总管笑眯眯的样子，程良骏只觉得这张圆脸十分恶心。 他攥紧拳头，待王总管凑过来之时，一记铁拳，就打在了他的大脸之上。 踉跄后退两步，王总管摸着发痛的鼻子，龇牙咧嘴道：“你……你做什么。” 程良骏冷脸不语，两步过去抬手就打。 王总管闪身想逃，但肥硕的身体，让他刚刚迈出脚，就一个不稳倒在了地上。 程良骏骑在他身上，冲着门面就是一番暴击。 不过短短三四息，门牙掉了一颗，眼睛黑了一个，顺着鼻孔流出的血，沿着下颚将衣襟染的通红。 “来人…” “杀人了…” “快来人…” 王总管撕心裂肺的喊着。 两个太监听到动静跑了进来。 见自家总管被人殴打的快要没人样了，这二人吓得心一颤，不约而同的转身就跑。 到了院中，听着伙房乓乓的切菜声，看着四周的朱红高墙，两个吓破胆的太监，顿时想起，这是在宫中啊，敢在宫中行凶，那就是刺客，找刺客，可是大功一件。 当即。 两人放开嗓子叫唤起来。 “来人啊，抓刺客。” “快来人啊，总管要被打死了。” 太监的嗓音很尖锐，非常的有穿透力。 伙房里的人听到嘶喊，拿着刀和擀面杖就跑了出来，在御膳房外值守的一队金吾卫，也纷纷赶了过来。 眨眼间。 院子里人满为患。 王总管晕死了过去。 程良骏啐了口痰。 院子里的金吾卫校尉，正准备带人冲进去，但那刺客却是主动走了出来。 程良骏的手上沾着血迹。 在皇宫里头，杀人不算什么，但明晃晃的杀人，那就是大罪。 校尉大手一挥，厉声道：“拿下！” 两个金吾卫抽刀上前。 “住手！” 自外一声大喝。 众人的目光齐齐向后看去。 张阿难迈步过来。 金吾卫和太监退至左右。 距离门口四五步时，张阿难停下，看了眼程良骏，又瞥了眼里头生死不知的王总管，张阿难有些疑惑。 这就是李承乾给张庆讨说法的方式吗？ 在皇宫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行凶，这让李世民知道了，怕是李承乾也保不下程良骏。 为个张庆，赔上心腹，这值吗？ 回想起李承乾刚刚气定神闲的样子，张阿难开口道：“你好大的胆子，缘何当众逞凶。” 这是在给解释的机会。 程良骏神色气愤，回道：“殿下让我来取些蔬菜，他竟敢说，大冬天的种菜都不易，好好的东西全让一个废人糟践了，他该打。” 张阿难明白了李承乾的意图。 扣个以下欺上的帽子，这就从逞凶变成了护主。 张阿难松口气，正要说什么时，瑞安赶了过来。 “张公公。” 瑞安作揖。 张阿难不冷不热的点点头。 转看向程良骏，瑞安清楚，那位是已经知道他在捣鬼了，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必要在客气什么。 “张公公，此人当众行凶扰乱宫禁，理应拿下重惩，给他人以示警告。” 瑞安想置程良骏于死地。 张阿难斜眼一扫，沉默两息，缓缓道：“瑞公公，算了吧，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瑞安拱手道：“张公公，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容不得谁想撒野就撒野，跑来御膳房逞凶，他这眼里，那还有陛下，那还有规矩，如此狂妄，今日不严惩，他日要是有人有样学样，届时冲撞了陛下，那你我可也难逃其咎。” 张阿难叹口气，往瑞安身前靠了一步，低下头轻声说了两句什么。 瑞安的脸色不自然的变了变。 张阿难抬眸道：“瑞公公，这事闹到陛下那，他的身后有大殿下，最多不过打顿板子，可王总管…” 说着一顿，转而道：“咱们这些人，就是个奴婢，主子的事，轮不到咱们评头论足，这事闹到陛下那，他有那位保着，最多就是挨顿板子，可王总管，他就不是那么轻易能蒙混过关的了。” “这也是为你好，御膳房是你管着的，出了什么事，你也难逃牵连，就这样吧，你让御膳房的人把嘴闭上，我让金吾卫把嘴闭严，这事就捂在御膳房吧。” 瑞安咬咬牙，冷冷瞥了眼程良骏，转而又露出笑容，对着张阿难道：“多谢张公公。” 张阿难轻笑一声：“客气了，咱们都在宫里当差，互相之间，就该照应着，以后，说不准我还要仰仗瑞公公呢。” 瑞安眼睛一眯，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张阿难带着金吾卫走了。 程良骏瞪了眼瑞安，迈着大步，稳稳当当也走了。 瑞安面如寒霜，冲着御膳房一众太监喝道：“今天的事，都给咱烂在肚子里，谁要是敢多嘴什么，让我知道了，轻饶不了他。” 御膳房的人战战兢兢应了声是，随即又回到伙房忙碌了起来。 过了片刻，王总管悠悠醒来，肿胀的眼睛迷瞪迷瞪盯着瑞安许久，这才像是认出了人来，连忙哭丧着道：“公公，您可要给小的做主啊。” 瑞安黑着脸：“咱给你做什么主，你好大的胆子，有些话，心里头想想就得了，你还敢说出来，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说那样的话，今儿个，要不是张阿难卖了我一个面子，你小子难逃一死。” 瞅着瑞安恼怒的样子，王总管脑子泛起了迷糊。 他说啥了？ 他好像啥也没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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