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梧桐三更雨

“我敬您！”叶蓁蓁再次举杯，很多感谢的话，怎么说都显得矫情和单薄。恩同再造、结草衔环、下辈子当牛做马？她说不出口。 酒杯轻碰在一起，悦耳且动听。 两人酣畅对饮，同时向对方亮出杯底。 “你名字的寓意，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嗯，我们家人丁单薄，我和弟弟的名字寓意都一样。枝繁叶茂，其叶蓁蓁。” 文白景瞟了眼骰盅，声音挑衅，“敢不敢和我玩骰子？” 叶蓁蓁手肘托着下巴，从容点头，“三局两胜？” 前两局一比一，不分伯仲，气氛略显紧张。 最后一局两人的胜负欲被勾起，彼此都绷着劲儿。 骰子在骰盅里激烈碰撞，发出“哗哗”的声响。摇好骰子，叶蓁蓁左手掩在骰盅外侧，右手轻抬起骰盅，骰盅只开一个小缝，她眯起眼看了两秒，随后把骰盅叩下去。 文白景打开骰盅，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叩下骰盅。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指尖朝上，做出“请”的手势。 叶蓁蓁心里盘算，自己是顺子，乱叫被开就得喝酒，思量片刻，神情淡定，“四个三！” 文白景打量着叶蓁蓁，眼神扫过她轻垂的睫毛，落在她僵硬的手指上。 叶蓁蓁微蜷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紧紧嵌入食指指腹。完了！叫了就后悔，怎么能傻到喊四个，被开就输定了。嘴巴跑太快，脑子没跟上。 她定了定神，假装淡定，冲文白景微微一笑。 文白景大马张飞的坐姿，从容靠在沙发上，声音平静，“四个四！” 叶蓁蓁眼珠狡黠一转，长睫如蝶，盘旋在清澈的眼波。她声音有些得意，“开！” 文白景看向叶蓁蓁的骰子，主动给自己斟酒，“我输了！” 叶蓁蓁露出十颗牙，手舞足蹈的鼓掌。新手保护期吗？应该是自己技术太好。 文白景在她的大笑中喝下酒，侧过脸暗自偷笑。 她歪头看向文白景，伸手去开文白景的骰盅，文白景忙按住骰盅。 叶蓁蓁面带怀疑，浓睫忽闪忽闪的眨动，声音软绵绵，“你让我看看…” 文白景移开手，她迟疑的打开骰盅，文白景四个五，一个二。 “所以你是故意让我的？” 叶蓁蓁有些失落，还以为自己赌神附体，大杀四方呢！ “你太诚实了。”文白景端起茶杯，无奈摇头。 “其实…我对你撒过谎。我会唱《因为爱情》。”叶蓁蓁面带歉意，这首歌和余晖唱过，她不愿意和别人唱。那是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虽然最后以狗血收场。 “所以，你现在愿意和我唱吗？”文白景没有问叶蓁蓁撒谎的原因。 她走到电脑桌前，点了《因为爱情》。 前奏响起，灯光洋洋洒洒铺下来。 她将话筒递给文白景，熟悉的v正在播放。 腰间手机不停震动，叶蓁蓁取出手机，王优来电，晚上十点半。她准备跑出去接电话，腿却不听使唤。 文白景柔声道：“你就在这里接吧！” 她接通电话，“喂，姐…”王优的哭喊声传来，叶蓁蓁眼前一黑，连忙伸手扶墙。 “你怎么了？”文白景走到她身边，“发生什么事了？” “我得去趟派出所…”她手不停抖，声音也跟着颤栗，“我弟弟…” 叶蓁蓁抬手猛按太阳穴，心慌的厉害。叶茂这家伙不让人省心，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唯一的弟弟，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惹事闯祸，叶蓁蓁做不到不闻不问。 “你先去换衣服，我在楼下等你。”文白景拿起手机，催促道：“快去！” 喧嚣之声隔着一层透明薄膜，将叶蓁蓁隔绝开来。她脚步虚浮，穿过典雅的大堂，踩在华美的波斯地毯上，跌跌撞撞冲向休息室。 她只顾向前跑，迎头撞上端着托盘的服务员。服务员左右躲闪不及，托盘飞出去数米，一杯热茶洒在地毯上。 “叶蓁蓁，你吃错药了！”服务员灵活的蹦出半米，揉着肩膀。 “对不起！”她挤出一句道歉，“这杯茶我赔，我现在有事。”说完自顾自的向前跑。 服务员嘴里碎碎念，低头捡起托盘和杯子。 “怎么了？”部长闻声走来，服务员一脸愤怒和部长描述刚才发生的一幕，部长拍了拍服务员肩膀，看向叶蓁蓁摇晃的身影。 夜色清冷，喧嚣的城市还未入梦。 坐在汽车后座，叶蓁蓁心急如焚，双手指尖插入鬓发。叶茂，你个小兔崽子千万不要有事。 文白景坐在她身边，轻拍她后背，“别急，不会有事的。” 叶蓁蓁浑身散发着焦急，她侧过脸，拧紧眉头，楚楚可怜看向文白景，“真的吗？” 她双手紧握，文白景伸手覆在她手上，“嗯！” 文白景的手掌很大很暖，足够包容她小小的倔强。她攥紧的拳头缓缓放松下来，他们十指紧扣，在惊惶的夜，生出一丝相依相伴的味道。 飘零已久，不系之舟得以片刻喘息。此刻无边恐慌、惊涛骇浪、暗礁险滩，纷纷隐身退场。 车在派出所对面停稳，她将手抽离出文白景掌心。叶蓁蓁推开车门，正欲抬脚，她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看向文白景，“谢谢您，您先回吧！” 文白景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后，点头会意。 夏夜的风穿过耳畔，透过单薄衣衫，留下一丝热气灌入手心。 人行道对面的红灯刚灭，叶蓁蓁拔腿就往派出所冲。一股风刺入肺腑，她紧捂腹部不断咳嗽。 “姐…”王优扑到叶蓁蓁面前，死死拽住她胳膊，“怎么办？姐……” 叶蓁蓁扶起涕泪纵横的王优，“你先别哭了，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在王优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叶蓁蓁知道了大概经过。 晚上盒饭太咸，叶茂和王优有些口渴，灌了好多白开水。白开水喝太多胃里难受，两人相约去楼下超市买饮料。回来的路上经过夜宵摊，两个小混混故意出言调戏王优，叶茂气不过和人理论，推搡间动了手。 见有人打架，围观群众拨打报警电话，之后几人被带进派出所。 派出所大厅，白色墙壁上，蓝色的大字写着：“立警为公，执政为民。” 庄严的压迫感迎面而来，让人心生敬畏。 王优亦步亦趋跟在叶蓁蓁身后，两人走进值班室，叶蓁蓁壮着胆子问： “您好，我是叶茂的姐姐，刚才他因为打架被你们带到这里。我想问问，他现在有没有事？” “叶茂啊！正在做笔录呢！”一个瘦高的警察回道。 “那他，有没有受伤，会不会被拘留呀？” “笔录做完会让他去医院检查的。” 叶蓁蓁和王优退出值班室，两人在大厅角落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渗出担忧和焦急，每一次抬脚都叠加着煎熬和害怕。 手机被叶蓁蓁握出汗，她在心里不停祈祷叶茂没事，否则爸妈那里没法交代。 一个拿公文包的男人走进派出所，径直去到值班室，“李队，值班呢！” “对呀，今晚我值班。吴律师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吴律师笑着给李队点上烟，“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朋友的弟弟，打架被你们带到所里了。” 李队吸了一口烟，“叫什么？” 吴律师放下公文包，拉椅子坐下，“叶茂。” 李队轻弹烟灰，“我去隔壁审讯室问问。” 吴律师站起身子，“李队，辛苦了。” 不一会李队从审讯室出来，看了眼大厅角落的叶蓁蓁和王优。他回到值班室，“吴律师，没什么事，问完话就可以走了。” 吴律师眉头微皱，“那怎么会被带到派出所，当场没有协商好？” 李队笑道：“也是巧了！今天晚上打架的两个小混混，正好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小偷，最近这一片电瓶车失窃，就是这两个小子干的。今天晚上他们又和一对小情侣发生争执，我们一起给带回来了。” 吴律师又给李队递烟，“辛苦李队了。” 李队摆摆手，“我们的工作就是为人民服务嘛！” 吴律师迟疑片刻，“叶茂没有受伤吧！” 李队笑道：“脸上擦破点皮，这小子一对二居然没有吃亏。” 吴律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没事就好。” 李队端起茶杯，轻轻吹开茶叶。吴律师拿出手机，飞速打字。 叶蓁蓁站在大厅，洋酒的酒劲直冲脑门儿，她轻拍滚烫的脸蛋。 “嗝”，她打了个酒嗝，酒气扑到王优脸上，王优不解的看向叶蓁蓁。 她心虚的避开对视，朝屋外走去，文白景发来微信，“叶茂没事，你不要担心，一会就能出来。” 来到门口，凉风袭来，吹淡了酒味。 叶蓁蓁遥望公路对面，隔着百十米距离，路灯下停着辆黑色的车。它静静停在路边，梧桐树婆娑的身影伴在它身侧。 它突然打着双闪，一下、两下、三下…… 它停在叶蓁蓁的黑夜，那么亮、那么温暖。 公路横亘在他们之间，路上不时有车辆驶过。载着危险品的大货车，飞驰而过的摩托车，风驰电掣的跑车，简易小电驴。 “姐！” 王优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穿透夜色。 叶蓁蓁收敛心神，转身跑回派出所。 叶茂脸上擦破点皮，细小的血珠有些干涸。王优拉着叶茂哭着笑、笑着哭。 “小茂，你有没有哪里疼？有没有受伤？”叶蓁蓁拉着弟弟的手，心疼的看向他。 “姐，我没事，你弟弟厉害着呢！”叶茂傻笑道。 “年轻人，火气小一点，离这些小混混远点，做个守法的好公民。”一旁的警察说道。 “谢谢…谢谢警察叔叔。”叶蓁蓁忙拉着弟弟向警察鞠躬。 警察语重心长劝诫了一番，这次走运并没有大问题，不会对日后有影响。但以后一定要管住自己，不要和人动手。 “没事了，你们早点回去吧！”警察催促他们离开。 叶茂左手搂着王优，右手拉着叶蓁蓁，三人一起走出派出所。 吴律师从他们身边走过，急步走向停车场。 “小茂，让我看看。”叶蓁蓁停下来，来回打量叶茂，“真的没有哪里疼吗？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姐，我真的没事，我打架多厉害呀，从小练到大！”叶茂有些得意。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打架…”叶蓁蓁免不了担忧和着急。 警笛声响起，一辆出警的警车驶入院内，叶蓁蓁三人连忙退到墙边。 月色收起行囊，鸣蝉在奏乐章。 走出派出所，将近凌晨一点。 三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叶蓁蓁和王优拉着叶茂看了又看，问了又问，生怕他哪里受伤。叶茂解释很多次，最后他蹦起来证明自己没事，叶蓁蓁终于放下心来。 王优双眼通红，紧紧拽着叶茂，小情侣腻歪的场面正在上演，叶蓁蓁自觉转过头看向别处。 叶茂猛然凑近叶蓁蓁，“姐，你喝酒了？” 叶蓁蓁退后两步，眼神飘向公路对面，那辆车还在。她点点头，“喝了一点。” 叶茂不停打量叶蓁蓁，“大晚上你还化妆了？你几点下班的？” 文白景乘坐的车启动，朝着叶蓁蓁驶来。 “我…加了会班。”叶蓁蓁心提到嗓子眼，“回去再说吧。” 天空飘起细雨，路灯的光束下，雨点染上斑斓颜色，夤夜在下一场五彩缤纷的雨。 叶蓁蓁目光跟随文白景的车，直到他越来越近。 “姐，你认识？”叶茂顺着叶蓁蓁的视线，看向渐渐逼近的车辆。 叶蓁蓁咽了咽口水，大脑瞬间宕机。要怎么和弟弟解释，一时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一辆出租车停在脚边，叶茂拉开车门，“姐，走了…” “滴——滴——” 身后的车辆长按喇叭，叶蓁蓁回眸看向坐在副驾的文白景。隔着缤纷雨滴，透过玻璃，叶蓁蓁瞧不清他的表情。雨点挂在睫毛上，滴在怦然跃动的心脏，叶蓁蓁心中忽然升起不舍。 梧桐叶上三更雨，点点滴滴不舍离。 雨刮器不停摆动，叶蓁蓁的心也跟着摇摆。 夜的黑色幕布下，他们在细雨中对望。如果眼睛看不清，那就听听心跳声。 感性在说：叶蓁蓁，我喜欢他。 理性在讲：叶蓁蓁，你们不一样。 叶蓁蓁借着微醺的醉意，将萌芽的情愫掺入双眸，越过细雨斜风递给文白景。 他不在山长水阔，不在风雪榆关。 他近在咫尺，只需一回首就可以看见。 可他那么远，哪怕她安上翅膀，也飞不到他身旁。 叶蓁蓁垂下睫毛，收回妄念，黯然转身。 绿遍山原雨如烟，佳人孑孓遥顾盼。 文白景谛视着叶蓁蓁，如丝细雨落在她鬓间，沾湿她的衣襟。古镇里，文白景也曾为她擎伞。此刻她就站在雨里，而文白景恰好有一把伞，足够为她遮风挡雨。 文白景拿起雨伞，推开车门。 “姐，上车吧！”叶茂将叶蓁蓁塞入出租车里。 叶蓁蓁坐在车里，忍不住转过身子，趴在后窗。只见文白景打开车门，伫立在五彩的细雨间。 他的身影渐渐融入雨夜，揉进叶蓁蓁眼眶，碎在一滴眼泪中。 文白景身穿黑衬衣，站在绚烂的雨里。 他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好长好长，一直一直延伸至叶蓁蓁心上。 雨入空阶滴夜长。月行云外借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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