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波诡云谲（四）

原本一切顺遂，兜里的银子哗哗作响。 在码头这弹丸之地，提起李才，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身后紧跟着一群小弟，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活脱脱一副大爷模样。 不仅如此，漕帮二当家胡金刚还是他的结拜大哥， 再加上柳家这块金字招牌，其背后的实力有目共睹。 任谁见了，不得对他高看一眼，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唉！唉！回忆往昔，真是令人不堪回首。 假如没有和胡金刚去天和盛赌档赌博，假如那晚没有喝那么多烧酒，假如没有和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富家公子赌气…… 可惜，世间没有假如——后悔也无济于事，木已成舟。 一想起这些，李才的心就凉了半截。 那可是他整整一年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劳作所得的酬劳和红包啊， 整整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这还不是最令人烦心的，那晚在赌档，他竟然像着了魔一样赌红了眼，还欠下了五百两赌债。 白纸黑字的字据，清清楚楚地写着他和胡金刚的名字。 此时的李才，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他暗暗发誓，再也不踏入赌场半步。 赌档老板自然认识李才，五百两对于柳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告诉李才，什么时候还钱都可以。 退一万步说，胡金刚是李才的结拜大哥，漕帮在江湖上也是名号响亮。 出来混，总是要讲些情面的，再说了，和尚跑了，庙还在不是…… 李才的本质并不坏，他从小在柳家长大，从学徒做起，一步一个脚印， 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汗水，才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的位置。柳府里不知有多少人对他这个美差垂涎三尺呢！ 他做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对于柳家家规，他再清楚不过，那可谓是最严苛的家规。 触犯家规，轻则被逐出柳家，重则会被乱棒打死，柳家一向赏罚分明。 不过，柳家的待遇也是极好的，毕竟进入柳家的门槛颇高，柳家不养闲人， 只要遵守家规、忠心耿耿，干满三十年，便能如他老爹一般， 在柳家堡获赏一处小院，从此衣食无忧，安享晚年。 而且，如果在这三十年里有突出贡献，还能按照柳家的规定获得三等奖励。 一等奖励是白银一千两和一斤重的金牌，上面铸有受奖人的名字； 二等奖励是白银五百两和半斤重的金牌，同样铸有受奖人的名字； 三等奖励则是白银二百两和二两重的金牌，也刻有受奖人的名字。 李才的老爹便是仅有的三个获得一等奖励的人之一，一家人都引以为傲。 他们回到柳家堡安享晚年，备受尊重和羡慕。 他老爹也倍感荣光，从小就教导他要忠心耿耿，为主家尽心尽力，切不可做出对不起主家的事情。 如此千叮咛万嘱咐，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每每想到此事，李才心中便如压着一块巨石，令他喘不过气来，夜里更是常常被噩梦惊醒…… 可他的拜把子大哥胡金刚却是心宽体胖，嘴边常挂着一句话：“多大点事呀！” 这不，他俩正在老米家吃着正宗的羊肉泡馍，拜把子大哥突然说话了：“兄弟，发财的机会来啦！” 边说边警惕地环顾四周，“过来，快点过来，把耳朵凑过来……” 这果然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要是真做成了，不仅能还清赌债，还能大赚一笔。 李才听完，犹如打了鸡血一般，精神抖擞，满血复活。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终于时来运转了。 正所谓：”时衰运衰被人卖，时来运来有人还。“ 原来，他这次走船回来时，在船上偶然遇到一个小白脸。 这家伙，一掷千金，银子像水一样哗哗地流，似乎永远花不完。 一顿胡吃海喝之后，两人甚是投缘。 小白脸告诉他一个秘密，自己在帝都钓到一个刚死老公的富婆，留下了万贯家财。 可是，死去富豪的族人也想分一杯羹，富婆哪里舍得？ 于是，她私下和小白脸商量，要偷偷把富豪的银子运到扬州去。 但是，他们不敢用官船押运，因为用官船押运的话，押运物品需要登记在册，那样就会露富。 死去富豪的亲属们正紧盯着呢，这可是一头大肥猪，谁不想扯下一块肉？ 富豪的那些亲属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旦被发现，一经官府追查，后果不堪设想。 “兄弟，他一听我是漕帮二当家的，手下有几千个兄弟，那可不是吃素的。 我把你是柳家水路总管的事一说，再告诉他，你是我的拜把子兄弟，在柳家担当要职。 柳家可是当今四大家族之一，实力超群，你掌管着柳家在大运河的所有船只，那可是实打实的。 这家伙当时就被震住了，立马表示要跟我合作。我当时没答应，他就急了，说愿意先预付五百两银子，事成之后，再给五百两酬金。” “我一盘算，这岂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你我兄弟联手，放眼整条大运河，那就是移动的金山银山，正等着咱兄弟去捞呢！ 是不是？对了，我约好了，一会那家伙就拿银子来和咱们谈合作的事。兄弟，稳住阵脚，拿出大掌柜的气势来！” 胡金刚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一块肥羊肉送进嘴里。 门帘一掀，小伙计领进一位身着华丽的白面公子，后面跟着一个书童，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两人瞄了一眼，就估摸出那银子的重量。 一切进展异常顺利，对方付了账。这笔生意，自然是皆大欢喜。 两天后的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小白脸按照事先的约定， 将整整两大箱银子秘密送到了柳家开往扬州的大船上，与其他货物混在一起。 由胡金刚亲自押运，神不知鬼不觉。 对方让二人签字画押，毕竟人家把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放在柳家船上，要求一张契据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要对方收到货物，就会把契据交给胡金刚，还有五百两银子的酬劳。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只等拜把子大哥回来，坐等分钱即可。 事情进展得非常圆满，事后那个小白脸又在帝都最有名的大馆子——帝都饭庄单独宴请了李才一顿。 为了确保一路平安，李才还特地去西明寺烧香拜佛。 李才天天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来来去去，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 他终于在一天早上，看到了胡金刚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背后还跟着两个陌生人。李才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胡金刚将在船上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李才，一路上基本是顺风顺水， 船是柳家的，船夫们都是李才精挑细选的， 他们经验丰富、忠心可靠，而且胡金刚还带着两个自己的心腹亲自押运， 这可谓是双保险的配置，本应是万无一失的。 可谁知，到了扬州码头，一开箱验货，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连个银子的毛都没瞧见，这银子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走了。 这下子，接货的人可不干了，二话不说，就要报官。 我是好话说尽，苦苦哀求，人家才勉强不报官。这可如何是好啊，一万两银子啊！ 好兄弟，你看这可怎么办？李才一听，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一片空白…… 不知何时，那个小白脸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眼前，脸上挂着那种让李才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笑容。 小白脸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怎么办？要么立刻报官，要么赔一万两银子，你们自己选吧。” 不论选哪一个，都是死路一条，后果都很严重。 在一个酒馆的包间里，李才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满桌的酒菜，胡金刚却是来者不拒，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拜把子大哥说得好：“不就是这点事儿嘛！” 也是，发昏总不至于死。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过，对方话锋一转，小白脸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就是继续用柳家的船，把富婆的所有银子运到扬州，只是有一个附加条件，必须由小白脸自己带人押运。 胡金刚听到事情尚有转机，双眼顿时绽放出希望的光芒， 仿佛落水之人在濒临绝境时，突然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本能地放下手中的大骨头，一口气连说三个“中！中！中！”。 “两位大哥，小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此次装运关乎小弟的一生，装货的地点和时间由我来定。 不过，只要你们能安全地将货物装上船，我会立刻将这张契据交还予二位大哥。 从今往后，咱们就各走各的路，互不干扰，您看这样可否？”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那张契据，在二人面前晃了晃，然后又迅速地揣进怀里。 接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早知道二位大哥是江湖老手，所以已经暗中派人盯着你们了。 你们可千万别轻举妄动，否则我就报官，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就是损失些银两罢了，钱财对我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 而帝都有的是有钱的女人，只要我用心，银子还不是照样大把大把地花？ 可你们就不一样了，这件事情一旦曝光，二位的远大前程、柳家的家规、漕帮的帮规…… 嘿嘿，我就不多说了。”对方边说边轻描淡写地喝着小酒，不时发出一阵阵冷笑。 李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难道那个小白脸出了什么事？ 他把所有可能的结果都想了一遍，又一一推翻。 不想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索性蒙上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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