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心绪纷乱,萦绕于心的有鬼婆与海沙帮的威胁、自身未知的前程、李永明之死带来的痛楚、以及为鬼婆抓人的深深愧疚。他斜躺在木屋前,辗转反侧,思绪如乱麻缠绕,脑海中一片混沌,胸中似被巨石压住,沉闷而疲惫。不知过了多久,才在困倦中昏昏入睡。 “哇哇哇!哇哇哇……” “生了!生了!”一个丫鬟欣喜若狂,从屋内疾步而出,向江寻报喜。 “男孩还是女孩?”江寻急切地追问。 “是少爷!”丫鬟激动地回答。 一旁,一个年约三岁的小女孩拽着中年妇女的衣袖,充满好奇地问:“奶奶,我娘生了个弟弟吗?” 那中年妇女被小女孩一拉,如梦初醒,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虔诚地合掌低语:“谢天谢地,我唐家终于后继有人了!近东,快去给你爹上柱香!” 这位中年妇女面容丰腴,肌肤虽非白皙如玉,透着岁月沉淀的红润光泽。一双丹凤眼流转间,锐利如刀,鼻梁高挺,唇形薄而有力,尽显其精明干练,言语间!威严毕现,掷地有声…… 江寻自三岁起,便反复做着一个奇异的梦。梦中,他名为唐近东,是荆邑城中唐家大少爷,而现实中的江寻,仿佛只是唐近东的梦。这个梦境连续而完整,以至于江寻一度混淆现实与梦境,以为唐近东才是真实自我。 唐近东的父亲唐鑫,曾是征北将军,多年前英勇战死沙场。他与唐母相依为命,后来娶了青梅竹马的表妹陆婉为妻,育有一女唐幺妹。此次新生的孩子,便是他们的二胎。 那中年妇女正是唐近东的母亲。丫鬟、小厮们得知少奶奶诞下男婴,皆欢声笑语,围绕在唐近东与唐母身边窃窃私语:“太好了……是啊……唐家后继有人……” 唐近东顾不得唐母的招呼,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间探望妻子。唐母的笑容瞬间凝固,唐近东因兴奋过度,竟未遵照她吩咐先去给父亲上香,而是径直去看陆婉。唐母心中怒火中烧,但碍于喜庆气氛,只得强忍不发,黑着脸拉起唐幺妹的手:“走,吆魅,我们在这里碍眼了。”她冷哼一声,拽着唐幺妹转身离去。 贴身丫鬟罗琴见状,疑惑地问:“唐母,您不去看孙子吗?” 唐母脸色阴沉,阴阳怪气地答道:“已经有人去了,我们无需多管。走,去给老爷报个喜吧!” 唐近东来到窗前,深情地凝视着襁褓中的儿子,轻抚着陆婉关切地问:“婉儿,你没事吧?” 陆婉虚弱地摇头:“一切顺利。” 唐近东满脸喜悦,取出一张红色纸条,给了陆婉,陆婉念道:“唐少卿……这名字好听!” 唐近东感慨道:“我们唐家添丁,娘一定很高兴。”话音未落,他便觉不对,如此喜庆时刻唐母却不见人影,心中正疑惑。 此时,唐吆魅跑进屋内,惊慌失措:“爹,娘,不好了!” 唐近东忙问:“吆魅,怎么了?” 唐吆魅答道:“奶奶把祠堂的牌匾给摔了!” 唐近东脸色骤变,喜悦之情瞬间消散。他明白唐母这是在跟自己怄气,见陆婉满脸担忧,便安慰道:“没事,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她定是怪我没有先去给老爷上香。哎,我去看看。” 说完,他匆匆出门,疾步赶往后院的唐氏祠堂。数十丈距离外,便已听到砸物之声。他加快脚步,来到祠堂。 祠堂内,唐氏祖先的牌位层层叠叠,中央醒目位置赫然刻着“父唐鑫之墓”,新点燃的三柱香袅袅升腾,香坛旁还放着藤条制成的家法。地上,一块匾额横陈,上面刻着“唐氏祠堂”四个大字。唐母正举着斧头,奋力捶击匾额。 唐近东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唐母手中的斧头,喊道:“娘,您这是做什么?” 唐母用力推开他,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唐家已经添了丁,不需要祖宗庇佑了,留着这些破木头还有何用?” 她话音未落,再次挥斧劈向匾额。唐近东无可奈何,喝道:“娘,您非要让我成为大逆不道之人吗?” 唐母脸色一沉,厉声道:“别叫我娘,你还知道自己大逆不道?唐近东,给我跪下!” 唐近东虽对唐母的怪癖颇为不满,但自幼由唐母含辛茹苦抚养长大,心中免不了有亲情牵绊,不敢违拗,遂乖乖跪在地上。 唐母拿起藤条,脸色狰狞,厉声质问:“你爹是怎么死的?……啪!”话音未落,藤条重重落在唐近东背上。 唐近东全身一颤,咬牙回答:“我爹是被大恶人梵净天所害。” 唐母边打边问:“你为何而活?” 唐近东忍痛答道:“为父报仇,铲除大恶人梵净天。” 唐母听出他话语中的怨恨,训道:“难得你还记得自己的使命,我还以为你的魂魄都被陆婉勾走,连祖宗都忘了呢!” 唐近东听出母亲言辞中的怨恨,尽管疼痛令他全身颤抖,仍硬着头皮道:“陆婉与我情投意合,又为我唐家诞下子嗣,堪称我唐家功臣。我对她好,乃是理所应当。” “啪!”一声脆响,藤条狠狠击中唐近东背部。相较于之前的数下,这次唐母明显加重了力度,唐近东痛得全身一颤,倒吸一口冷气。 唐母眼中闪烁着愤怒,恶狠狠道:“我并未说你不能对她好!我只是提醒你,切勿忘记长幼尊卑,坏了唐家的规矩。陆婉不过是个女子,只因略有姿色、善用媚术,便让你迷了心智。在我看来,她不过是个能使人沉沦的红颜祸水!” “啪!啪!啪……”藤条如暴雨般抽打在唐近东背心,他虽已皮开肉绽,却仍紧咬牙关,坚决反驳:“陆婉心地善良,只是不善言辞,望母亲大人莫要歪曲事实,收回‘红颜祸水’之言。” 唐母怒不可遏:“不善言辞?分明是目无尊长,竟将你也变得忤逆不孝!混账东西……” 藤条无情地抽打,带来一阵阵湿冷的剧痛。养尊处优的唐近东经此一番鞭挞,早已遍体鳞伤,吓得门外偷窥的唐吆魅紧紧咬住嘴唇。 “你说!她是不是红颜祸水……” 藤条不断落下,唐母连声逼问,力道一次比一次重,唐近东宁折不屈,始终一言不发。 唐母连番抽打,累得气喘吁吁,她倚靠在太师椅上,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好!你长大了,有担当了,我在你眼中也成了累赘!” 唐近东道:“即使母亲是长辈,也应明辨是非。儿若一味顺从,只会陷母亲于不义。请母亲慎言。”言罢,他一头磕在地上,额头顿时淤紫一片。 唐母见状,虽有怒火,心中也有些心疼,她坐回太师椅,喘息片刻,道:“好!你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说着,她从抽屉中取出一封军帖,“啪”地拍在桌上:“这是朝廷的军帖,你已二十二岁,应子承父业,接替你爹的职位,去复职吧!” “娘……”面对突如其来的安排,唐近东本想推辞。 然而,唐母语气强硬,不容置疑:“大丈夫当志在四方,三日后即刻出发!” 三日后,唐近东遵循母亲之命,远离家乡,继承父业,从此不再是养尊处优的唐家大少爷,而是一名驰骋疆场的将军。 临行前,唐母语重心长地叮嘱:“儿啊,记住你爹是被何人所害,你要为父报仇,以慰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她语气陡然加重:“提梵净天的首级回来!” 唐近东虽未见过梵净天,但多年耳濡目染,早已对其恨之入骨,当下立誓:“儿谨记于心,若不杀梵净天,誓不为人。”他转向陆婉,深情款款道:“婉婉,你时常胸闷气短,在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随后,他轻轻抚摸唐少卿的小脑袋。 陆婉点头,将孩子交给丫鬟,伸出洁白的双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近东,塞外严寒,你要多加小心,务必平安归来。” “他不是孩子!”唐母打断,冷哼一声,瞪了陆婉一眼,“他是去戍边,不是游山玩水。不说些鼓舞人心的话,净说些没用的。”她不满地撇过头去。 两人默默相对,一时无言。陆婉乃荆邑城闻名遐迩的绝世佳人,有“洛神”之美誉,引来无数王孙贵族、豪门公子的倾慕。而唐近东身为荆邑城将军之子,他们二人的结合,堪称郎才女貌,羡煞旁人。虽已结婚七年,两人仍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然而,在唐母眼中,这对年轻夫妇的深情蜜意却令她心生厌恶。她怀唐近东时,丈夫战死,对这个独子疼爱有加。未曾想,唐近东婚后渐与她疏远,令她既失落又愤怒。加之陆婉性格直率,不懂讨好唐母,久而久之,唐母对她愈发不满,时常将一腔怨气撒在儿媳身上。 唐近东骑上骏马,频频回首,一边是强势的母亲,一边是不懂迎合的妻子,令他放心不下。行至拐角,再回头时,已空无一人。此时,耳畔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唐近东仿佛陷入旋涡,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晕厥过去…… 江寻身子一震,猛然坐起,天已转凉,他喃喃自语:“为何总是梦见同一个人?” 当他睁开眼,顿时愣住。约五丈外,一头恶狼正站立着,见江寻醒来,立即加速冲向他。 江寻心中一凛,彻底从梦境中清醒,迅速跳起,摆出架势,向狼的下盘踢去。突然,一道弯月镰刀如流星般划过,精准地刺入狼胸,狼瞬间飞出,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狗吠般的哀嚎,挣扎两下,便一动不动。 “多谢师傅救命之恩。”江寻向鬼婆躬身一拜。 鬼婆缓步走到狼尸旁,抽出弯月镰刀,擦拭去刀身血迹,道:“此处狼虎豹多,你睡得如此沉,小心被野兽叼走。” 江寻嘿嘿一笑:“有师傅在,哪怕猛兽群集,我也不惧。” 鬼婆嘴角勾起一抹诡异微笑:“江儿,去给师父找个活体来,我要练功……” 江寻如遭雷击,赵忠顺之死已让他深感愧疚,此刻怎能再助纣为虐?然而,鬼婆一双狠毒的三角眼紧紧盯着他,仿佛稍有抗拒,便会被一掌劈死。江寻无奈,只能向木屋走去,但走得越近,眼前越是昏暗,随后一阵头重脚轻,栽倒在地,耳边传来鬼婆凄厉的哭声,以及那首令人闻风丧胆的童谣:“小老鼠,登高台,偷油喝,下不来……” 江寻一挺腰身,再次醒来时已是阳光明媚。他这才明白,原来鬼婆让自己找活体是梦中之事,而唐近东则是梦中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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