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东间。 赵氏拉着沈昌嘘寒问暖的。 沈昌穿着身灰白学子长衫,但许是里头的袄子穿得厚,衣衫鼓鼓的,头上戴了个儒巾。 儒巾在当朝初期,本只有未及第的举人能戴,但后来逐渐变成士人、儒生皆可戴,戴上这顶巾,穿上长衫,出门人便能被人一眼认出是读书人。 他个头要比沈家其他男人矮些,不胖不瘦,五官实在平庸,唯一的优点便是皮肤白些。 沈老头见到最看重的三儿子回来了,也很高兴,不免问他几句学业。 “昌儿,最近念书可有长进了?” 沈昌眸光微闪:“那当然,先生还夸我了,说来年我若下场,必中童生。” 沈老头顿时笑出了声:“那就好,那就好。” 虽说童生跟秀才差了段距离,但得先考中童生才能中秀才嘛,如今沈昌才二十出头,沈老头也没那么心急,那徐秀才都是三十好几才中秀才的。 赵氏也笑道:“我就说我儿能行的!” 一旁坐着的徐氏也笑。 谁知沈昌又叹了口气:“哎,不过来年的童试给取消了。” 沈老头蹙起眉:“咋回事啊?是旱灾的关系吗?” “正是,如今外头饥荒成这样,听说又冒出了劳什子义军,府台大人和县尊大人都焦头烂额着呢,哪还有功夫举办童试。” 沈老头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外头还有义军了?” 沈昌不是很在意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想来是不成气候的。” 沈老头却有些忧虑:“那义军在哪儿呢?不会来到咱这地界吧?” “听说是靠近河南一带的地界乱了起来,该暂时影响不到咱这边。” 沈老头这才松了口气。 沈昌又道:“对了,爹,我方才回来时,咋觉得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他方才回来时,总觉村里的人看他没好眼神,就好像看坏人似的,搞得他一头雾水。 沈老头疑惑蹙起眉。 正这时,听到外头有人喊。 “爷!”沈清冲着正屋大喊了声。 窗子就在炕边,沈老头抬手推开窗:“咋?” 沈清:“族长堂爷喊你去一趟嘞。” “哦。”沈老头下意识应了声,然后下炕穿上鞋。 旋即才想起问:“他喊我干啥?” 沈清:“你去了就知道了呗,他喊你这会就去。” 沈老头:“……哦。” 他又看向赵氏和沈昌:“我去趟族长家。” 赵氏没好气应了声:“嗯。” 待沈老头走了,赵氏往窗外看了眼,见二房的人回屋去了,才没好气跟沈昌道:“二房那小丫头可真是反了天了,昨儿在家都敢指着我骂了。” “啥?”沈昌顿时瞪圆了眼睛,“她骂娘啥了?” 赵氏动了动唇,突然又说不出话来了。 她能说那死丫头骂她贪了王氏的银子了吗? 别说她,就是徐氏这个被沈清骂得狗血喷头的,都怪不好意思说的,只能自个生闷气。 沈昌蹙起眉:“到底咋回事啊,娘。” 赵氏犹豫了会儿,才说:“估摸是想把王氏那陪嫁银子讨回去,还说等她大舅回来她就去告状去。” 沈昌怔了怔,旋即噗笑一声:“还她大舅呢,那王家人都不认她了,可把她能耐坏了。” 赵氏撇撇嘴,又把这事放到了一旁,说起了正事:“今年你啥时候休假啊?你爹可是说了,今年冬天若是不落雪,来年就不让你去学馆了。” 沈昌惊讶瞪大眼睛,接着却眸光微闪:“娘,如今外头饥荒成这样,不去学馆也好。” 旁人都当那学馆是啥好去处,他身在其中才知道,馆里头勾心斗角有多激烈。 哪来的什么同窗之谊,拉帮结派,互掐互害,同窗也是竞争者。 哪来的什么师生之情,那先生只看重学问好的家世好的,哪里会管他这种没家世学问也不出众的。 早年间他倒也踌躇满志,想着自己肯定能考中功名。 可考了两回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真不成。 别说他府试都考不过,即使府试过了,那最后一场院试比府试竞争更激烈。 他们清源县每年生员名额仅有二三名,参考人数却有数十名,不仅要跟当年录取的童生一起考,还要跟往年录取的童生一起考,不足十取一的比例,人家老童生还比他厉害多了,这咋考得过人家? 要不是怕他爹揍他,他早就不想念这破书了。 赵氏听儿子这么说,不由皱起眉,旋即想了想,道:“那你若想在家念书也成,回头我让你爹给你多买点书回来。” 赵氏大字不识一个,只觉得这念书可不就是要多读书,只要她儿子读的书够多,肯定就会考中功名! 但她哪里知道,这人跟人也是不一样的,有人天生会学习,天生学得进,有人心思压根不在学习上。 沈昌眼珠子转了转:“娘,到时买书我自个去,爹也不懂我需要啥。” “成,等你爹回来我跟你爹说。”赵氏点点头。 赵氏身上是不缺银子的,不说她当初拿了二房的银子,平日还要在沈老头手里抠一些,但她小时候也是穷惯了,抠门的性子至今改不掉,到手里的银子别想她吐出来,这买书的银子当然要问沈老头拿。 沈老头又何尝不是知道赵氏抠门的性子,这才敢给她身上放那么些银子。 …… 这边沈大山出门后,总觉村里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以前见了他会打招呼的人,今儿他主动打招呼,竟不是不理他,便是面色很怪异。 他心中有些奇怪,又突然想起方才老三跟他说的话。 这般想着,眼见再几步路要到族长家了,他又调头去了一个老熟人家。 “长贵哥,在忙呢?” 这院里一个老头正在编着竹筐。 沈长贵瞅了沈大山一眼,“嗯”了一声,便不理他了。 沈大山蹙了下眉,直径走过来:“长贵哥,今儿村里人咋回事啊?我咋觉得人都怪怪的?” 这时一个年长妇人从屋里出来,看到沈大山顿时冷哼一声。 沈大山一头雾水:“嫂子,你咋了?” 他好像没得罪过嫂子吧? 年长妇人姓张,张氏便是早上觉得沈清那娃不一样了的那位。 沈长贵忙跟张氏打眼色,生怕老妻说出啥得罪人的话。 可张氏却是个爱打抱不平的性子,没好气冲沈大山道:“咋了,你是蠢还是老眼昏花了?被个臭婆娘耍得团团转,连自个亲孙子都坑害了去!” 这话说得可就难听了。 乡里乡亲,沈大山这么大岁数了,在村里又是体面人,多少年都未有人当面骂过他了。 何况张氏的话,沈大山听得也是云里雾里。 沈大山蹙起眉:“嫂子,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沈长贵忙补救道:“大山,你嫂子说话就是心直口快了点,她也是为你家俩孙子心疼。” 沈大山一怔,旋即想到什么,突然有些心虚起来。 该不会是昨儿二孙女在家吵闹的话被人给听了去吧? 他干巴巴道:“你们是不是听到啥闲话了?” 张氏冷眼看着他:“还用听闲话吗?你家那点破事当谁看不出来咋地?你说你偏心点就罢,为了供个不中用的儿子,俩那么聪明的孙子都被耽搁了,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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