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秉志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落子向前一推,正色道,“崔氏族人虽有大半支持老朽如此行径,可终究还有少数颇有微词,加之藏书阁一事···往后你若还想兴办学堂,少不得各家世族支持,这些俱是亟待解决的疑难。”</p>
“终究是染之惹出的麻烦······”</p>
崔秉志抬手令其止言,“你若这么说倒真是令老朽惭愧。何况是老朽自愿,只是···”</p>
话音猝然而止,一声叹息后,又言道,“只是老朽面对的不过是寻常世族。韦太师的处境才更为险峻,你若有心,还需多帮衬韦府。”</p>
林尽染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意,“崔伯伯说的是韦太师替崔家挡下的那些权贵世族吧?”</p>
韦邈府中的藏卷不比崔家,毕竟是陛下的老师,手书又怎会轻易予旁人拜读,故而无从识辨。兴许是权贵世族借机向崔家发难,韦太师索性替他挡了下来,而名义则是借韦晟入选阁臣,时不时地传出些闲话,以此转移他们的注意。</p>
崔秉志表情凝然不动,几息后又是一阵苦笑,“到底是瞒不过你。”</p>
林尽染端起茶壶,予他添上茶汤,似笑非笑道,“长安城里的闲话,若非有陛下允准,又怎会闹得人尽皆知呐。韦太师在朝多年,应付这些权贵世族终归是游刃有余,崔伯伯不必记挂在心。”</p>
崔秉志的视线停留在他的面容上,良久方才缓缓收回到下垂的眉睫中,喃喃低语道,“这个老匹夫······”</p>
李时安虽未了解来龙去脉,如此听来倒也明白个七七八八,不禁轻声笑道,“崔伯伯与韦太师倒真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意味,更像是伯牙与子期这般的知音。”</p>
崔秉志登时老脸一阵羞赧,手下落子不免也重了一分,连连岔开话题,“你予明礼准备了什么贺礼?”</p>
“爹命我准备一份厚礼······”</p>
并非是崔秉志无礼,只林尽染这声‘爹’所指何人,倒真令他一阵错愕,忙问询,“染之可是寻到了亲人?”</p>
李时安没忍住‘噗嗤’一声,又觑了一眼林尽染,替他解释道,“昔日陛下于麟德殿赐婚,父亲与他一同回府时,令他改口叫爹。这回去北境,夫君索性顺了父亲的意。”</p>
林尽染颔首一笑,“岳丈视我为己出,故而改了口。”</p>
崔秉志抚掌长笑,“这个老匹夫,真是令老朽艳羡的紧。”</p>
“这份贺礼,染之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送何物。金银玉器,珍奇古玩,尚书令府怕也不缺。故此,特地默下几篇文章,当作新婚贺礼。”</p>
一提起又有新的文章,崔秉志顿时起了兴致,顾不得嘴里的茶渍,用盏中的茶汤和着径直咽下肚,抬手连连招呼,“快快,拿来予老朽瞧瞧。你这夯货,偷偷做了学问,也不曾知会一声。”</p>
林尽染讪然一笑,又吩咐刘管家去将书房桌案上的锦盒取来。</p>
“你这份礼怕是重了些。纵使时安一直在府内,当也知晓夫君的诗词文章在长安城里可是千金难求。前些时日,太子妃和两位皇子妃皆来垂询诗集真本的下落,还问起近日有无新作。”</p>
李时安双手捧起茶盏,抿了一小口,又接着说道,“安乐居萧墙上仍悬有夫君的诗作,听说曾有富商出高价收购,不过都未能如意。”</p>
“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真。”</p>
崔秉志闻言,当即打断,“此言倒并非空穴来风。先前的确有富商来聚贤馆向老朽问询,欲用五百贯买下你亲笔所书的诗集。你送的这份贺礼,若是亲笔所写的文章,怕是还得翻上几番。”</p>
“五十金?还要再翻上几番?”林尽染听闻不禁一阵悚然,啧啧称道,“那我还卖甚香水呐,天天闭关在书房默写文章,要不了一年,我得成长安,不,大楚首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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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安止不住‘噗嗤’轻笑,美眸白了一眼,娇嗔道,“佳作哪是说有就有的,夫君惯会说笑。”</p>
未多时,刘管家双手捧着锦盒踱至茶桌旁,轻轻放下。</p>
崔秉志方欲落子,见此又将棋子放回篓中,抢先拿出锦盒中的书籍,小心翼翼的翻阅一页,生怕留下折痕,轻声念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p>
只看了头两页,他就已然陷了进去,且越是读得入神,这眉头越是锁得紧。不自觉地缓缓站起身来,在厅内一面来回踱步,一面低声品读。</p>
书本不厚,不过是十页的模样,只是读完一遍意犹未尽,倒回去又读上一遍。</p>
李时安不禁一阵好笑,早前拿到这本书籍时也是这般沉迷,本是誊抄下来,欲将林尽染亲笔所书的留下,把她所写的誊本当作贺礼相赠,只是如此倒未能显露诚意。</p>
光阴悄然流逝,林尽染夫妇正忙着对弈象棋,骤然响起一声崔秉志的一声惊呼,“文章果真是极妙。时安所言无虚,染之的这份贺礼,太重了。”</p>
林尽染眼前猝然出现一本书籍,旁侧又突现崔秉志的面庞,指着这本书问道,“可还有誊本?老朽拿回去让那夯货再抄一份。”</p>
他口中说的夯货自然是向成林,现下几是成了无情的誊抄机器。可出人意料的是,向不仅未有抱怨,反倒还乐此不疲。</p>
“崔伯伯就不怕向成林对您有怨言?”</p>
崔秉志忙将那本书收回怀中,似个孩童一般耍赖,“那个夯货?怕是愿将此书抄上百遍。若是未有誊本,老朽就先带回聚贤馆。至于贺礼,你重新再备一份,改日老朽再还给明礼就是。”</p>
李时安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莞尔,“崔伯伯且宽心,前几日时安早已誊抄一本。这就回房去拿予您,这本还是当作贺礼吧。”</p>
崔秉志面有不舍地将此书递了出去,可又几番收回。从李时安的眼神中得到肯定,这才重新置回锦盒,口中嘟囔着,“文章的确是极好,只是这字···”</p>
“我懂,我懂!”林尽染连连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满脸的无奈。</p>
不曾想,时至今日还在吐槽他的字难看。</p>
玩笑间,已近申时,尚书令府的这场婚宴已然徐徐拉开大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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