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内廷,对于那些其实不需要争宠但仍然拼斗不绝的女人们,江尚仪其实难以去判断她们的善恶,有的人本性虽然善良,可当有了软肋,当软肋被对手攻击,她们也会被迫的抗争,去算计,去拼杀,柔弱的指掌也会握紧夺命的匕首,毫不犹豫刺向对方的胸膛。 石嫔当时还没有孩子,五公主没有出生。 她看上去是同情乔嫔的,因为乔嫔的女儿被江嫔夺走了,后来皇帝虽然因为五皇子的屡屡恳请,允许乔嫔去见当时还未正式记名族谱的小公主——司空皇家的惯例,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需满周岁,于周岁礼时正式取名及序齿——可皇帝仍然提防着乔嫔,故而,不允乔嫔单独见小公主。 彼时乔嫔对谢、贺、郑三位夫人都仍疏远,往日倒是往显阳殿走动殷勤,可她自是不好回回探望小公主都来烦动皇后,于是邀约石嫔一同,看上去合情合理。 小公主身边当然有傅母和宫人照料,可江嫔叮嘱她们,但凡乔嫔看望小公主时,他们不需在旁。后来江嫔说,她之所以有此交待是因为心软了,以为乔嫔确然悔改、愧疚,故而才没有再提防,是免得乔嫔误会,她有意让宫人们在旁盯梢,阻碍乔嫔与小公主亲近。 可其实,在江尚仪看来,江嫔分明是笃信乔嫔心存不甘,意图将小公主夺回,她给予了乔嫔机会,她以为乔嫔会再次造成小公主生场“小病”,借口她照顾不周,达成“夺女”的计划。 江嫔俨然是没想到,乔嫔虽是小公主的生母,但唯有五皇子,才是乔嫔唯一的软肋,为了五皇子,乔嫔反过来利用江嫔故意给予的“机会”,杀女祸敌。 但乔嫔想要得逞,必需得说服石嫔作证,然而乔嫔当时,根本没有能力要胁以及收买石嫔。 “那日石嫔想要算计的人,是贺夫人,这符合陛下的计划,可陛下当然不会为了让谢夫人记恨贺夫人,杀害五公主,当年,陛下也不可能嘱令石嫔协助乔嫔害女,嫁祸给江嫔吧?”瀛姝问。 “陛下的心地,不会那样狠。”对于皇帝的性情,江尚仪还是有把握的:“无论皇子还是公主,陛下其实都是爱惜的,司空皇族经过西豫时的夺位之乱,再经亡国之祸,只有陛下一系了幸存了,陛下心中明白,皇室子弟再也经不起损折,权阀之家,兴旺的根本就是人才济济,可子弟丰藩,又才是培养出人才的根本。 再则,当年陛下的确对江嫔很是厚宠,江嫔若非被嫁祸残杀皇族子嗣,逼得陛下只能重惩,方能杜绝再有后廷之争祸及子女,陛下又怎有那样的狠心将江嫔处死呢?可纵然如此,江嫔死后,容华一位空悬多年,陛下也无意让其余后宫将江嫔取而代之,就连这晴晚阁,陛下都不愿任其荒废,陛下虽未再来此,可中常侍还会时时来巡检,他定是奉了陛下的嘱令,陛下心中,俨然还是对江嫔存在哀思的。” “石嫔若不是听令于陛下,是否为皇后所迫?”瀛姝提出另一个可能。 “皇后对江嫔固然忌惮,可江嫔毕竟无子,对皇后的威胁还未形成紧迫之势,皇后当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急于除掉江嫔,无非就是……趁机煽风点火,坐享渔翁之利。”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石嫔包庇乔嫔是发自她自己的决定,她应当是为乔嫔胁迫或者收买。 瀛姝无意为江嫔“雪冤”,她与江嫔素不相识,可乔嫔却是南次的生母,乔嫔若因这桩旧案被治罪,南次必然会受到牵连,哪怕不会因此被治罪,也不会为皇帝所厌弃,可南次也必不会眼看生母被处死而无动于衷,瀛姝甚至都不想告诉南次,让南次面对生母亲手扼杀他胞妹的丑恶现实。 已经是发生之事,恶果造成,不能挽回了。 “尚仪如何看待淑妃?”瀛姝问。 “淑妃这个人……”江尚仪似乎思索了一阵,犯难该怎么形容:“她确是对皇后及太子忠心耿耿,虽膝下有了六皇子,却无意利用六皇子夺储,或许是她心中明白,六皇子连一成胜算都没有,而只有太子的储位稳定,对于六皇子才是最有利的。 皇后虽一直提防着我,不过我依然探知了一些潜邸时的旧事,皇后本是一直令淑妃服用避子汤,这件事,陛下应当也不知情,淑妃又是心甘情愿的,对皇后是千依百顺的,直到连简娘娘都有孕了,皇后才允许淑妃停了避子汤,淑妃的头胎,生下的是高平公主,淑妃自己倒是欢喜的,反而是皇后觉得有些失望。 很多的事,皇后都宁肯交给淑妃操办,淑妃定然知道皇后不少机密,可她一直瞒着陛下,皇后与淑妃彼此信任,这是不庸置疑的。” “皇后是表面仁厚,她这样信任淑妃,淑妃定然在皇后眼中是有可取之处的,俗话说物以类聚,论及心肠的毒辣,淑妃也定然与皇后不相上下了。” 江尚仪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将疑问和担忧宣之于口。 “五娘,大主公忠事陛下、太子,可五娘似乎对皇后颇存厌恶,这……虽说五娘早前已经言明了,无意为太子良娣,日后当不会跟皇后长久相处,可是五娘如果心向谢夫人,恐怕难免为触怒皇后。” “有的想法,也许我与尚仪不同。尚仪方才说阿伯爱惜子女,这本是出于慈父之情,更重要的是于社稷也有益处,我深以为然,可尚仪觉得,万一阿伯他……当太子继位后,皇后成为太后,会像陛下一样爱惜皇家的子弟么?皇后乃阿伯的糟糠之妻,是太子的生母,且皇后所出的长子遇害,阿伯因此对皇后心怀愧疚,阿伯愿意相信皇后心性善良,不至于加害庶子,可在我看来,皇后心胸狭隘,而且阴险恶毒,她本不配母仪天下,就更无资格为大豫太后,为防皇后将来以孝道逼迫帝君残杀手足的祸患,应当让阿伯有所意识,防范于未然。” 江尚仪心中震惊,又是一番深思,才叹:“但皇后行事,并不曾留下确凿的证据,若无证据,怕难让陛下相信。” “我最擅长的就是找证据。”瀛姝眨着眼,微微一笑:“尚仪难道不觉奇怪么,那郑莲子为保笃定我是她的威胁,迫切的想要铲除我?” “郑良人怕没这么大的本事吧。” “那是两说,我之前知道陈氏女挑拨郑莲子跟我为敌,可陈氏女必然有她的居心,郑莲子不至于把她的话信任不疑,我想,既然皇后都提醒尚仪了,当是太子跟皇后说了什么,太子对我有企图,皇后知道,淑妃当然也是知道的,我收到的消息是,郑莲子也常去看望淑妃呢。” “说来,郑良人的家世于太子而言毫无助益,皇后似乎也不应对郑良人加以青睐。” 瀛姝知道江尚仪是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又眨了眨眼:“我的四姐,时常提起淑妃,为淑妃说了不少好话,四姐的性情我是知道的,看人先看家世,先看尊卑贵贱,淑妃能笼络四姐,靠的可不是那两点,她能争取四姐的信任,甚至真心实意的亲近感,足见手段了。 不过我自来是不会轻信他人的,虽被四姐拉着去淑妃那里走动了走动,可交谈和举止,大抵是让淑妃觉得不好相与的,淑妃笼络不了我,也必然不会再尝试哄骗我,相比之下,四姐更‘趁手’。” “奴省得了。”江尚仪一点就透。 可她没有意识到徐才人的性命已经岌岌可危。 徐才人就更没有意识,她尚在“伤心欲绝”导致的“情智崩溃”中,装作笃信龙子还在她的小腹里,把手放小腹上,喃喃自语——是当着瀛姝和江尚仪的面前——徐才人只相信皇后,她知道皇后并不信任江尚仪,对瀛姝有大有保留,那天,当她去小园前,皇后好一番规划。 “是我提议的,虽说你势必会‘小产’了,但是为奸人所害,你对于大豫的福泽不会因此消弥,当然陛下也不会因为这起事案就重惩谢氏及贺氏,那就更加应当对你施恩了,你仍然会晋升为嫔位,入主晴晚阁,你的家人虽只是平民,可因为你身份已然大大不同,你的父母也会获享恩荣。 陛下答应了,封你父亲为永昌伯,虽然没有封邑,永昌只是封号,可你的家人能就此免纳赋税,按例也将领享皇族的食禄了,等你以后真有了福气,顺利诞下皇子,那时便有实际的封邑,虽然还不能世族之品,但也能成为真正的庶族,你的家人便是与我的父兄,都足以平起平坐。” 这是徐才人过去根本无企及的恩荣。 经小选入宫的女子,哪怕承宠,最多也就是才人之位,父母家人甚至都不知道女儿已经承宠,又哪里谈得上享获封赏?徐才人必然要感恩戴德,将皇后视为“再生父母”,她可是太明白了,她根本不可能左右君国的福运,这份荣幸是因为白川君所赐,而白川君之所以将鸿福归咎于她身上,那是皇后、太子的交待。 徐才人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她装着病,安静等待着皇后的下一步示意。 皇后使人,召来了淑妃,当面交待:“原计划不能执行了,是大郎的意思,我就是跟你言语一声,昭阳殿的暗子还是先让她蛰伏好吧,横竖现如今,王氏女也已经提议把徐氏移去了晴晚阁,陛下应当会交待江氏如何行事,让徐氏给个囫囵两可的说法。” 淑妃应下,笑了:“大郎的眼光是很好的,不过因着他现在这份心意不便告知王良人,王良人不知大郎另有打算,还一门心思在迷惑谢夫人呢,这原也是陛下的计划,王良人尽力替谢夫人、乔嫔开脱,且还能拉张良人一把,不仅是有聪明才智了,心胸也很是了不起。” “她能不能与大郎真正同心还是两说呢,我担心的也是这个,大郎也并非是多爱惜她,不过跟郑氏比起来,琅沂王的威望虽大不如前了,一来陛下还信任,还有阳羡裴、平邑乔等等的门庭死心踏地追随,作用也的确不容小觑的。” “莲儿也明白这道理,她跟妾再三的允诺了,不管王氏女多专横,她也必不会再置气的。” “你相中的人,自然有可取之处,且当连要不是洁娘帮忙,说不定我的珝儿还要受更多的羞辱,这情份我是记得的,大郎今后绝对不会慢待洁娘的侄女。” 淑妃眼圈立时就红了,强忍着不垂泪:“相当年阿洁也是锦衣玉食般的被养到及笄,后来入宫,自此就断了音讯,她没能保住珝儿,定然也是万分自责的。” “不能强求,毕竟洁娘自身都难保,北赵攻入洛阳宫,她若不是自尽,也定然被凌辱致死了,唉,我与她不过是数面之缘,尚且为她痛心呢,更何况你,曾经还是她的女伴……你且放心吧,郑胥是她唯一的胞弟,莲儿又是郑胥的嫡女,无论如何,只要辰儿能位承大统,莲儿必然为九嫔之一,待辰儿的江山稳固了,莲儿不愁夫人品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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