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地风声鹤唳,虽然没有实证,但是无论四大世家还是后宫之中,均已认定苒军打过来了。 而宗祺没有令他们失望,三天之后再次出击,这一次被袭的是闽师的另一处军港。 这一战,闽师再次以失败告终。 而此时还在福州的如烟,也在为苒军上岸做准备。 几乎是一夜之间,福州、泉州等地街头巷尾便出现了免费赠送的晨报、晚报和连环画。 苒军,已经成了百姓们谈论最多的两个字。 皇宫,陈皇后辗转反侧,这座皇宫,她不知道还能再住多久。 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后周小朝廷已是苟延残喘,时日无多了。 她比谁都清楚,她已经没用了。 她是家族的弃子,是整个王朝的弃子。 而这一切,全都是从她变成弃妇开始的。 “皇后娘娘,刚刚淑妃娘娘身边的人在门口转悠呢。” 陈皇后冷冷一笑,淑妃是杜家的,贵妃是蒋家的,贤妃是黄家的,这后宫里,还有很多如她们这般来自各大世家的女子,无论位份高低,大家的命运都是一样的。 全都是弃子! 皇后对宫女说道:“去把各宫的主子全都请过来吧。” 嫔妃们从未像今天来得这么快这么齐整的,彼此间没有了剑拔弩张,没有了勾心斗角,每个人眼中都是满满的悲哀。 有哭声从后面传来,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量尚未长成,满脸稚气。 陈皇后记得她,她家给了一万两,把她塞了进来。 陈皇后冲她招招手,小姑娘怯怯地走过来。 “你还没有承宠过吧?” 小姑娘点点头,她一直都担心会被皇帝临幸,好在自从进宫之后,她也没有见过皇帝。 陈皇后看向屋内或坐或站的女子,问道:“还有谁没有承宠过的?把手举起来给本宫看看。” 陆陆续续有很多人举手,其实太监那里也有记录,但是皇后懒得去核对了。 宫女数了数:“回皇后娘娘,共有三十八人。” 陈皇后生平第一次觉得永和帝还是个人,竟然在荆重光的重压之下,悄悄放过了这么多无辜的女子。 “你们回去收拾自己的细软,现在就出宫吧。” 大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脸上写着震惊。 陈皇后叹了口气:“若是家里人容不下你们,你们回不去,那就结伴去天元寺吧,本宫给那里捐过不少银子,住持师太会接受你们的,阿水,你带她们去。” 阿水是陈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宫女,早在小太子出生之后,陈皇后便给天元寺捐了大笔银子为小太子祈福。 不多时,水姑姑便带着这三十八名女子出宫,她们当中或许有亲缘亲厚的,可以回归家族,但是大多数都是回不去的,哪怕她们是为了家族进宫,哪怕她们仍是完璧,她们回到族中的境遇,怕是也比不上去天元寺。 余下还有三十多人,都是承宠过的,位份远比那三十八人要高出许多。 陈皇后看向她们:“你们当中还有想要出宫的吗?若是有,本宫便准你出宫,你在宫中惯用的东西和侍候的人,也都能带走。” 良久,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来,她们并不知道出宫后的境遇如何,但是她们还年轻,她们不想困死在这宫里,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们也想为自己争取。 陈皇后没有食言,让人带她们回宫收拾东西。 现在加上她自己,还有二十八人。 陈皇后连问三遍,要不要走,这二十八人无人回答。 陈皇后站起身来,对她们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各自回宫等待消息吧,现在还能堂堂正正地走,过了今日,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忽然,贵妃站起身来:“臣妾要走。” 众人全都吃了一惊,贵妃是蒋家的,蒋家一向看重规矩,她真能回家吗?说不定回去就要被沉塘呢。 陈皇后点点头:“好,如你所愿。”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小跑着进来:“皇后娘娘,宫外来了一人,他自称姓朱,他说他是来接妹妹的。” 陈皇后秀眉微蹙,她不记得后宫里有姓朱的。 淑妃缓缓起身:“回皇后娘娘,那人找的或许是臣妾。” “你姓朱?你不是杜家人吗?”皇后不解,四大世家同气连枝,她有两个表姐妹都是姓杜的,她对杜家的姻亲再清楚不过,当中没有姓朱的。 淑妃苦笑:“皇后娘娘,到了这个时候,臣妾也就不瞒娘娘了,我们杜家有一房其实是姓朱的,臣妾便是。” 陈皇后虽然不解,但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打深这些八卦了,哪个高门大户里没有秘辛呢,杜家有,陈家也有。 很快,贵妃走了,淑妃也走了,而其他人,没人来接,自己也无处可去。 她们会留在这座皇宫中,直到有人来驱逐她们,或者杀死她们。 望着那一道道萧瑟的身影,陈皇后默默叹息,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恐怕等不到外面的人进来,就自尽了。 陈皇后又看向身边服侍的人,水姑姑已经出宫去了,以后她会留在天元寺,不会再回来了。 陈皇后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全都走吧,本宫不用人侍候了。” 她取来一只箱子,把里面的金银玉器平分给大家,在一声声感激涕零中,陈皇后走进里屋,关上了门。 从这一天起,陈皇后再也没有走出那间屋子,三天后,一名内侍匆匆忙忙跑进凤仪宫,他是来报丧的,他的主子自缢了,可是凤仪宫里冷冷清清,却看不到一个人。 而此时的陈皇后,不,她现在是刘寡妇了,她坐在一驾骡车上,走了很远很远。 骡车在一个村落前停下,她付了车资,走进村里。 望着不远处的土楼,刘寡妇犹豫着不敢往前走。 这时,两个婶子走过来,看到她,问道:“你是来走亲戚的?” 刘寡妇有点不好意思,讪讪说道:“我找刘三儿。” 两个婶子一脸不屑:“哎哟,你该不是刘三儿说的那个相好的小寡妇吧,啧啧啧,看你长得也不错啊,怎么就看上个赌鬼呢,你不知道吧,刘三儿这会儿怕是正在睡觉呢,他昨晚赌了一夜,年纪轻轻也不干活,就知道赌,这种男人不能要!” 刘寡妇脸蛋红了,看来不会错了,那个刘三儿一定是他了。 片刻之后,刘寡妇见到了刘三儿,刘三儿赤着脚,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儿,看到她进来,刘三儿笑了。 “来了?” 刘寡妇点头:“来了。” “怎么样了?”刘三儿问道,这个村子里山好水好,人也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过偏僻。 刘寡妇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荆重光和他的儿子全都死了,苒军打过来了,小朝廷虽然还在,但也和没有差不多了。” 刘三儿哈哈大笑:“好,真好,太好了!” 这是他最想看到的,荆重光终于死了! “荆重光是怎么死的,还有他的儿子?” 刘寡妇声音平淡:“我把那条暗道的事情告诉他,他便躲进了凤仪宫,还把他儿子交给我,他自己藏进了那条暗道。他儿子是我杀的,而他死在明明刀下。” 刘三儿又是一阵大笑:“让他欺负老子,活该!以为老子怕他,呸!看看吧,老子的女人也能让他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明明呢?” 刘寡妇看他一眼,淡淡说道:“死了,用那种能炸死人的大炮仗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刘三儿收回放在板凳上的脚,重又坐下,正襟危坐。 忽然,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像个孩子。 也不知哭了多久,他擦干眼泪,眼睛红肿。 “狠,太狠了,所以老子惹不起,你们,随便拎出一个就这么狠,后周岂能不亡?老子不和他们玩了,老子有的是银子,干啥不行?” 刘寡妇环顾四周,简陋的摆设,零乱的屋子,她问道:“那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不去其他地方了吗?” 刘三儿扬扬眉毛:“不去了,这地方挺好的,无论是你还是我,在这世上都是死人了,现在我是刘三儿,你是我的相好,咱们就在这里生儿育女,你放心,就算你天天吃肉,咱们也吃得起。” 刘寡妇心中一暖,炽热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她从未想过,这男人竟然对她深情如此。 得夫如此,哪怕以后吃糠咽菜,她也愿意。 可是次日,刘寡妇一觉醒来,枕边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只匣子,匣子里是几只大金锭子,还有一封简短的信。 那个男人走了,他把这些金子留给她,在这偏僻的小村子里,这些金子足够她花用一辈子了。 她可以在这里嫁人,也可以自己过。 刘寡妇号啕大哭,她知道,这一生,她再也见不到那个无情无义,却又有情有义的男人了。 四个月后,随着闽师全线战败,闽地再无力量阻挡苒军登陆。 十月三十,宗祺率领苒军水师众将士于泉州登陆,将第一面苒字大旗插在泉州港上! 京城,丁家众人以及曾子琪全部落网,经过艰难的审讯,丁前第一个开口。 他确实是丁前,他的身世也是真的,孤儿身份没有造假。 然而他那所谓的父母兄弟,却是假的。 丁前承认,当年害死包括苏家子弟在内的四名余杭实习官员一案,被抓的是朱燕和,而他其实有份参与,并且收了黑钱,只是他身份低微,那些人是私下和他联系的,朱燕和甚至不知道他也有份,因此,他逃过一劫。 然而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却还是被人知晓了。 忽然有一天,一位自称是他亲哥哥的男人找到了他,那人就是丁大老爷,丁大老爷用那件事威胁他,他不得不对外声称自己找到了父母兄弟,与家人团圆了。 之后,有一次丁大老爷说想到京城看看宗祺正在装修的酒楼,他不敢不从,便从帮中兄弟那里打听出清欢楼的地址,带着丁大老爷进京。 他们在清欢楼旁边的一家小酒馆里,看到了正在一个人买醉的韩玉珠。 那时韩玉珠并不认识他,但他却早就见过韩玉珠。 在帮中,韩玉珠的地位等同公主。 丁大老爷从他口中知道,这个年轻姑娘竟然是宗祺义妹,上一任帮主的亲生女儿,便起了歹意。 丁大老爷让人将韩玉珠从酒馆里带走,并且当着丁前的面,强暴了韩玉珠。 事后,丁前很害怕,而那时外面放哨的人报告,漕帮的人正在四处寻找韩玉珠。 于是丁大老爷就让丁前把韩玉珠放在清欢楼的后门,清欢楼还没有正式开业,后巷里冷冷清清。 可是他刚刚把韩玉珠放在门口,韩玉珠却醒了,并且看到了他身上的漕帮标记。 再后来的事情,便完全失控了。 不久之后,韩玉珠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便以为腹中孩子是他的,派人在京城附近的码头找人,很快就找到了他。 得知韩玉珠要和他成亲,他真的吓坏了,可是丁大老爷非常高兴,让他答应这门亲事。 他和韩玉珠成亲之后,丁大老爷便带着一大家子住进了韩家,不到三天,他们就被韩老夫人轰出来,住到了现在的这处宅子。 韩玉珠刚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丁前整日都在码头上,很少回城,丁大老爷便趁机上了韩玉珠的床,那次之后,韩玉珠便彻底绝望了。 邻居们以为韩玉珠深居浅出,实际上韩玉珠早就没有了人身自由,她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据丁前所知,他那所谓的父母兄弟,连同侄子们,其实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他知道这些人是利用他的身份留在京城的,一定图谋大事,所以他也一直在试图逃走,可是身边有人监视他,他几次逃走都被抓回来。 韩玉珠被韩老夫人带回了韩家,原本如花似玉的姑娘,如今已经形容枯槁,目光呆滞。 当韩玉珠得知韩老夫人连同她的儿子韩风也一起带回来时,韩玉珠忽然发作了,她一把掐住韩风的脖子,韩老夫人和身边的婆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韩风从她手里抢过来。 几天后,韩风被送进了善堂。 闽地大捷的消息送到京城那日,一驾马车驶离了京城,韩玉珠去了乡下庄子,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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