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朝上下百年有余,唯有那位墨发雪衣的帝师和银枪金甲的将军赚足了人们的眼球。 自那夜亲证了水银剥皮法的可行性,乱葬岗上又多了两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供野兽啃食。 将军挂帅披兜鍪领命出征,帝师在完成这一切后却倍感无趣起来。终于在几年后的一个个阳光明媚的早朝突然宣布退位,将皇位又还给囚在深宫中的少年帝王了。 其实要论更深层次原因,还是这具脆弱的身体已经要到达极限了。 先天的不足就已经决定了这具身体不能做剧烈运动、连激烈有点多的情绪波动都会损伤。 她当年在牢房一通刑罚走了一遭,十个指甲盖全都被铁钳拔了下来,更别说那些局限在皮肉的刑罚…又马不停蹄地去边境吃了三年的沙子,才得以引起上位者的注意,拿到重回王城的邀请函。 如果说每个人的身体都是一种容器,承受的伤害就像是往容器装填的东西。一旦承受的伤害高于身体所能负荷的范围,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而碎裂。 祝影的身体状态本身就近乎是个布满裂纹的玻璃瓶,偏偏命运还要往里面装载岩浆…用的还是高压水枪。 所以当云麾将军一路征伐所向披靡,成功拿下那两个小国、顺便还往西南方向拓展一番凯旋后,那位名动天下的帝师大人便称病请辞,将帝位归还了原本的少年帝王。 “大老远都能闻到这样的苦药味道…你要死了?” 较于几年前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的将军多了几分常年浸沙场的杀伐之气。有一道疤痕从额角斜贯右眼插入耳鬓,据说是被倭奴放的冷箭划伤的,侧身躲闪也只是堪堪护住了右眼。 “出言不逊。” 那雪衣的帝师被苦药呛到轻咳了两声,还没来得及开口,从院中桂树丛中闪身跃下的少年便挥匕刺来,目标直指她的眼睛。 “哎哎哎?你这鹰犬也太护主了些…不过说了句大实话,就要取我的眼睛吗?” 她抬臂用护腕挡下这一击,拉开些距离才叹了口气,对着一旁抱着药碗愁眉苦脸的青年抱怨出声: “喂,你管管啊!” “…别闹了。”祝影勉强咽下了嘴里的苦药汤,往嘴里塞了颗蜜饯散散味道,此言不知道说的是谁,但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双双安分了下来。 毕竟的现在的帝师大人可是堪比陶瓷娃娃一样的存在,搞不好一点风吹草动就让其碎裂掉了。 “怎么这边这么热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子弈?”粉衫白裙的女子提了点心缓步上前,袖中还拢了一束叫不上名号的淡蓝小花。 “只是将军来访,友人间寒暄罢了。”青年展颜笑开,上前去接她手中的点心,将那束淡蓝的小花随手整理一番,放进桌案上的梅瓶里。 “点芳翠,子棋和朋友去郊外踏青玩耍了?” “不是和友人同行,是自己去的。”少女一面说着,一面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个护身符来,塞进祝影的掌心: “子弈最近不是风寒就是高热,我又不通医理帮不上什么,就出城去寺中求了祛除瘟鬼的平安符…希望神佛能够稍作保佑了。” “只是系在腰间,突然就感觉身体爽利多了。”青年垂眸拨了拨腰间据说开了光的檀木小片,仰起头来,对少年扬起一个儿时般灿烂的笑容: “多谢子棋了,可要坐下来一起喝杯茶水?” “惯会贫嘴。”那女子踮脚举扇刮了刮她的鼻尖,却是眉眼弯弯笑起来,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今日便算了,外客要紧,我一个内宅女子就不掺和了。” 那原本站在一旁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消失在了原地,青年重新落座倒了杯茶水。却因着医嘱不得不将其从嘴边拿开,放在了面前大马金刀翘起一条腿的将军面前。 “我听人说,你的书房挂了一幅寒梅图,还差五片花瓣没点染?”她接过对面递来的茶盏啜了一口,打量着那人叹了口气,“你看起来已经时日无多了,若是想安排什么尽快吧。” “豹豹说我还有几天?” “不足一月。” “已经足够了。”她掩唇又是一阵干咳,只咳得喉间刺痛几欲窒息,才勉强压制下来,抬手摸了摸桌案梅瓶里的淡蓝小花。 此时的将军已经一甩马尾打算起身离开了,听到声音回眸去看,刚好瞥见了花瓣上沾染的血色。 “祝影。” 她驻足转身,叫出那人皮囊之下的名字,“豹豹的dna验证对比不会出错。” “……” 墨色的发丝垂落,青年指尖的殷红沾染了浅蓝的花瓣,良久的沉默之后,竟是轻声笑了笑。 “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 寒梅图还差了五片花瓣点染。 夜边刀、破阵枪、帝王印、凤鸣笔、夙恨棋。 其中对应的影卫少年、祝影本人都还好说,唯一需要苦恼的就是那位丞相大人。绝代的智谋偏偏安排了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如果不是有祝影在这其中斡旋,只怕当初的先帝残党和外戚一派再算上如今的少年帝王加起来,也不够这家伙算计的。 冤有头债有主,她恨的只是设计诬杀的主使,又不是恨整个国家。 无论如何,天下百姓都是无辜的,她既已经历这种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痛苦,就没必要将天下搅的大乱,让其他人再落入同样的境遇了。 所以这除去帝王所指花瓣的其余四片梅红,就需要用几人的血来亲染,才能确保社稷无恙了。 她的弟子很优秀,至少在当皇帝这方面上比她要合适的多。只是却少了些等待成长的时间…不过他还年轻,未来会有更多时间去慢慢试错,权力就是最好的试错保障。 “狐死首丘…饶是死,也合该你亲自动手才好。他们都不配杀我,只有你能,只有你才能。” 青年抬手握住抵在脖颈上的剑锋,浅茶色的眼眸看向那双略灰的眼瞳,却是轻笑着抬起未沾血的另一只手轻轻触碰她的面颊。 血花飞溅,寒梅图的最后一朵白梅点染了一片。 “到了我吗?这么快…好吧。” 少年从腰间的小瓶里倒出两粒糖果丢进嘴里,却是将袖中匕首塞进她手中,调转锋刃对向自己。 刀锋入肉的声音伴随了闷哼,比常人冰冷一些的温度覆上唇瓣,只是笨拙而克制地相贴片刻就再度分开。 “呼…早就想这么做了,死而无憾。”话虽如此,因为失血过多而站不稳的少年倚靠在她的肩头,还是颇为不开心地小声嘀咕: “骗人…根本不甜。” 温度渐失,寒梅图的最后一朵白梅点染了两片。 祝影没去陛下赐下的府邸里去寻那位据说宅家宅得厉害的云麾将军。而是径直回了祝府,寻到那处回廊多出一块的屋檐下,瘫坐在竹制的长椅上,给自己泡了杯茶。 “子弈,各处寻你不见,果然是在这里。”少女迈着轻巧的步伐走近,屈指在青年额角弹了个脑崩: “大夫不是说不能喝茶水,怎么又给自己泡上了?” “可饶了我吧,好子琪别训了…是给你泡的茶水。” 青年揉着额角瘪瘪嘴,拿起了桌上那只胭脂水釉小碗递过去,看着少女浅啜着尽数饮尽才垂眸,拨了拨腰间丑叭叭的两只香囊。 漏洞太多了,行为动作虽极力模仿但还是不得精髓。 子棋在少时便不服只有男子可入仕途,更不可能在女子科考权限放开后依旧安居后宅。更不用提那些不信鬼神、不擅女红之类的细枝末节,光是豹豹当初的dna尸骨检验,就足够将眼前这人的身份清晰定下了。 但是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以至于她心里清楚是有意安插进来的卧底的,却还是忽略了那漏洞百出的伪装,张开双臂迎接自己久别重逢的亲人。 颜色发暗的污血滴落在雪白衣襟,所谓的雪衣帝师拆了发冠丢在地上。披散下满头青丝的将军之女搀扶住毒效发作几乎站不住脚的女子,像初见之时那般紧紧拥住。 “对不起。也感谢这段时间的陪伴…姐姐。” 血落衣襟,寒梅图的最后一朵白梅只余最后一片空白,连带着将军令牌一起,于翌日被转交到彻底掌权的少年帝王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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