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外风和日暖,御书房内却传出一阵凄苦之声,承天卫最高指挥使周大人捧着从江南汇总的厚厚卷宗,无奈地叹了口气。 “陛下,图青越密信回报,这刘大人调走了承天卫在江南行事五年来积蓄的所有钱银,多达三千万两之多……” 周愉大人微微皱眉,面色极为惨淡。 年轻的皇帝陛下脸上没起什么波澜,只是微微点头,说道:“这事,朕是知道的,拿着百花楼,比攥着再多的钱都有用。” “是这道理,只是承天卫苦心经营,这钱本是陛下在江南起事的根基,如今却……” 周指挥使微微摇头,欲言又止。 皇帝陛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起事?朕等了五年了,这五年来承天卫在江南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为了撕开相党一个口子而死在冰冷的寒夜里。” 这位南陵少帝眸中闪过一丝少见的厉寒,他微微沉双眸,幽幽说道:“这些人的死,朕记得。” 周指挥使微微动容,一掀前襟,双膝跪地,“陛下,实是微臣无能!!!”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周指挥使扶起,温和道:“不怪你,朕需要你坐镇京歌,江南太远,图青越杀人一流,可要是论出谋划策,远不如那小子,就让他去闹吧,把江南捅个大窟窿给朕瞧瞧。” “陛下如此信任他?” “这不重要。” 年轻的皇帝陛下怔怔地望着那株御书房前枯矮的金色树,缓缓说道:“一个人能得到多大的信任,取决于此人都做了什么…” …… …… 刘子明做了什么? 百花酒宴清香院内,他指使白衣大开杀戒,一把黑刀杀尽江南纨绔权贵。 宣州城雨夜,他引蛇出洞,借宣州城卫拔尽江南七大望族所有的一品高手。 招亲调戏商洁儿,商园会面商老爷,步步相逼迫使商胜映为求自保不得不出手百花楼。 再调动龙椅上那位在江南的存款,加上向东风庄勒索的三成股,在拍卖行力压七族,拿下百花楼。 一桩桩,一件件,可谓是步步为营。 甚至在拍卖师一锤定音之后,他在江南诸商面前,当着孙老知府的面,冲一号房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 肆无忌惮地做了一个小孩才能做得出来的表情之后不忘大笑两声,可谓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七族的人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胸中满腔的怒火更是无处发泄,他们目光眼神如刀,双眉如火,死死地盯在刘子明那清风如沐的脸上。 而刘大人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中视若无睹地双手负后,大步入了房间,只留给江南诸商一个潇洒有钱的背影。 大幕已落,刘子明再未露面,三号房再未出手,众人在暖炉香房内轻松地喝起热茶。 南宫少卿眉间微挑,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般嚣张,有想过待会拍卖结束后怎么收场么?” “你说七族的人啊?” 刘子明笑了笑,放下了茶杯,从容道:“七族高手已损,剩下的虾米成不了风浪,这些都是小麻烦而已,况且,这不是有你嘛……” “这是最后一次。” 南宫少卿双眼微闭,不耐烦道。 刘子明点了点头,瞥向屋内那明亮柔美的黄衫女子,轻声道:“义妹也会帮我的,对吗?” 冷双儿柔美甜润的嘴唇微微咬了咬,没有说什么。 ———— 日落秋山,苏州大河河畔的湖面上泛出半壁的紫色天光,天色极美,天幕之下,古桥,石巷,商船,灯笼,构成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美得让人心生迷离。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雨后的江南显得有些朦胧,安静,美好,巡城的衙役和守城的城卫到这时辰已经换了三班岗,打更人尽职尽责地踩着青石板间还留有的水渍缓缓前行,商贩小户们早早收摊回家,江面只留下几艘点上星火的渔船和盘旋湖面的水鸟,以及不知道打哪飘来的一叶扁舟。 落日余晖里,那小船极为平稳地在湖面前行,几乎于地平线平行的湖面映出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 …… …… 苏州拍卖会在一波三折里总算是圆满结束,宝物功法可以马上交割,只是产业的买卖商契的订立还需要花些时日,江南诸商各自打道回府。 只是落在风口浪尖的三号房里的众人也被一道道隐晦的影子给盯上了。 在拿下百花楼之后,剩下的几轮拍卖三号房都并未出声,为避免麻烦,南宫少卿等人提前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悄悄的地从后门乘马车出了商行。 只是四周早就已经布满了七族的暗哨和眼线,七望族的高手尽出,死死地跟着马车,准备到了没人的地方再出手。 马车溅起水渍,轮子挤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马车并未疾驰而是缓缓驶去,而后拐了个弯,钻进了一条叫巡河的巷子。 七族的人暗喜,眼前这条深巷是个平民区,尽头的地方便是一条大河渡口,人少僻静,又无退路,是个伏击的好地方。 好机会稍纵即逝,领头的高手心一横,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人纷纷黑巾遮面,踩着巷子两边的高墙而走,暗暗围住了那辆行驶不快的马车。 他们在等待一个信号,一个杀人的信号。杀手头子缓缓举起右手,微握成拳,低声道:“准备!” 然而领头的杀手的手却未挥下,他瞳孔微缩,面露异色地看着眼前的诡异一幕。 那马车自己停了下来,马儿轻轻地喷鼻两声,低下头去在地上找起野草吃。 杀手头子心头大惊,反应极快,难道是暴露了?还是调虎离山?又或是金蝉脱壳? 容不得他多想,他必须做出反应,手中先前僵硬的手下一刻猛然挥下,杀手们心领神会,抽剑而出,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时巷子口的尽头,江面之上吹起一阵晚风,将马车车帘吹起,杀手们抬眼望去,一袭白衣左手扶着黑虎头长刀,右手拿着一壶洋河大曲,半倚在车栏处开怀痛饮起来。 南宫少卿面色微微泛红,眼神却寒意逼人,伴着天边的血一般的日暮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凉风有信,杀意无边。 ———— 当族中高手回到拍卖商行禀报的时候,张家族长眉间紧缩,心头大凛,他怎么也没想到马车里竟然只剩下了那个杀性重的白衣少年,那么三号房里剩下的人去了哪里? 谋划这一切的那个人又去了哪里?他们是如何离开这里的? 一系列的疑问涌进了他的脑海里,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发痒的眉心,心情愈发沉重。 他微微眯眼,咳嗽一声,问道:“邱家的人有什么异动没有?其余几族呢?” 族中高手微愣,反应过来,应道:“禀族长,七族的高手都去了。” 张通神思恍惚,沉默片刻之后开口说道:“图青越呢?” 那名族中高手有些意外听到这个名字,族长为什么提起那名江南七望族之中唯一尚能一战的那位一品高手,难道…… 图神箭是刘子明的人!!! 这事太可怕,他不敢再往深处想,及时止住了沉思,低头禀告道:“图神箭也去了。” “嗯……” 张通按捺住内心的那一丝疑虑,微微点头,沉声道:“走吧,我们也去。” “是。” 那名族中高手引路,张家剩下所有的大人物们在日暮后终于离开了拍卖的商行。 此时的江南商行在夜幕里沉寂了下来,白日的喧嚣在夜晚的虫鸣声中一洗而空,江南商会会场里紧张了一日的氛围终是弛缓了下来。 拍卖商行高楼之中的内室位忽然燃起一丝烛火,窗边映出一张俊秀的侧脸,又过了一会,烛火又被添了几盏,房间顿时大亮。 屋内斗室之间,有一微胖的富商双手被捆,头低垂着,他的眼睛被一条黑色的布带蒙住,嘴里被塞了白布,看起来就像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肉粽。 他是清醒的,但他不敢挣扎,也不敢大叫,他吞了吞口水,感觉的到肩上长剑的无边寒意。 他不知道绑匪是什么人,但他知道对方肯定不是来杀自己的,无论是求财还是求宝,他应该都能满足对方才是,于是他沉默地等那人开口。 “邓老板,生意不错呀!” 声音清朗好听,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 被绑架的拍卖行东家邓安心头稍安,然后便听到另外一人的声音,那声音青涩稚嫩。 邓安滋哇乱叫起来,绑匪不止一人,有团伙。 这时一人笑了笑,对身旁的伙伴说了一句:“小小,你把他嘴堵上干嘛?我怎么问话?” 施小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脸无辜,说道:“公子呀,我没有经验嘛……” 他所说的公子自然是刘子明,只见他轻轻笑道:“没经验?那在宣州城,柳青儿姑娘是谁绑的?” 施小小微怔,回忆起那个雨夜,童姑娘心生误会一脚踢中刘子明的命根却被柳青儿挟持,是自己从屋檐处背后偷袭,三人配合下将柳青儿制服绑了起来,说起来这是第二次绑人了。 刘子明走到邓安身边,轻轻地帮他去了口中的白布,声音微冷道:“你是商胜映的人?” “是,我是,阁下是谁?” 邓安慌忙开口,颤抖着声线,说道:“无论阁下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刘子明颇为意外,乐呵道:“邓老板这么大方?看来是个痛快人,我喜欢。” 邓安微微低头,强压下心头的害怕,叹了口气道:“我怕死。” “怕死的都是聪明人,只有傻瓜才不怕死。”刘子明很自然地说道。 施小小看到出来自家公子一贯欣赏这样的人,简单,赤诚,直击要害。 刘子明替他取下眼前的黑布,又替他松了绑,可他还是不愿意睁开眼睛。 “为什么?” “阁下让我看见你,接下来岂不是要灭口?” 刘子明微微一笑,坚定道:“我不杀你,我从不杀愿意和我合作的人。” 此言一出,邓安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咬了咬嘴唇,很干脆地说道:“阁下要什么?” 刘子明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他,邓安接过看了一眼,他虽不认识这块令牌,但上面官家特制的图纹令他心头陷入了恐慌。 “阁下是朝廷的人?” 刘子明没有正面回答,轻声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瞒着商会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 邓安心头一凛,脸色苍白,盯着刘子明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刘子明拍了他的肩,耐心道:“你当真不知道?” “大人,我是商会的人。” 邓安心里底气壮了几分,凛然说道。 刘子明嘴角扯了扯,拍了拍手,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有几名普通打扮的护卫押着一名商行的伙计进了屋子。 那伙计和邓安对视一眼,扑通一声双膝砸在木板上,低下头颅,磕头求饶。 “说说吧,你都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 那名伙计止住了动作,咬了咬牙,霍然抬头道:“那日,我当值清扫,无意打开了商行的暗门,我大喜本想偷些东西,不料这时东家竟然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名山匪,我就躲到了里面,听到东家与一名山匪头子说了几句……” “说什么了?” 伙计看了邓安一眼,接着说道:“那山贼给了东家一批抢来的赃货,并让他配合拍卖将赃物洗白……” 此话一出,邓安面如死灰,双腿瘫软,却仍然嘴硬道:“住口!空口无凭,你拿什么证明?” 刘子明叹了口气,微垂眼帘,说道:“这事也不难,比对商会和拍卖行的账册即可,这么大一笔数不可能不翼而飞了吧?” “小小……” 刘子明喊了一声,施小小从案几上拿出一本淡蓝色的厚重账册,递到了邓安面前。 邓安苦笑一声,面色十分惨淡,说道:“大人……” “给我那人底细。” 邓安脸色惨白,为难道:“大人,你这是把我往火架上烤。” 刘子明坐回茶台,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漫不经心地说道:“邓老板,倒卖赃物,勾结山匪,这些罪名落在你身上,你有几条命啊?” 邓安面露惶恐,知道如果敢反对这位大人,必然会落得家破人亡的结局。但他也有顾虑,那个也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犹豫再三他知道别无选择,他起身环顾四周,又将门紧紧掩上,确认了没有其他人看得见,才凑到刘大人耳边,压低嗓音道:“是六爷。” 刘子明一怔,看了他一眼,“是拍卖会七号房那个?” 邓安不安道:“是,大人。” “背后之人呢?” “是割据在青天寨的山匪。” 邓安不敢抬头,面色凝重,低语哀求道:“还请大人代为保密,若被六爷知道,我一家老小必死无葬身之地。” 刘子明微微看向窗外天空,喃喃道:“山贼么……这小麻烦,是有些麻烦啊……”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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