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马蹄如雷。 守城的将士们对这种声音格外敏感,戍边多年,哪怕二十里开外的马蹄声都让他们风声鹤唳,杯弓蛇影。 尘土飞扬,约莫有二十余骑奔腾而来,目的不明,士卒们张弓搭箭,准备将这伙不明来历的陌生人射杀在城外。 近了一看,不是敌军,不是马匪,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每匹马上绑有一个木箱,马上皆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儿。 难不成是难民? 见那些马儿一步不停,连忙有人上报守城将。守城将沈大川乃是公孙璃将军直属麾下,本身也是虎啸军出身,此人晓勇无双,战功无数,传闻此人臂力惊人,从军前师拜箭道图神箭的神箭门下,出师从军之时,弓马娴熟,被他射杀的敌首不计其数,最爱百步杀人,和那岭南节度使何使君并称为南陵军方的“两神弓”。 眼力超群的沈大川登上城楼,见几十骑奔驰而来,一马当先的人一身白衣鹤服,气质脱尘,一看就是个练家世家子,哪里有半分难民的样子。身边那少年也是衣着富贵,混在老弱病残的队伍里格外扎眼。 沈守将让人取来牛角大弓,硬拉一个半月,眼睛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那一潇洒白骑,手指缓缓发力,一道黑电蓄势待发。 如今疫病肆虐,玄武关早已闭城,这伙人怕不是乔装闹灾入城的细作? 公孙璃将军说,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他沈大川自然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嗖。 沈大川手中虎口一震,一道迅疾的黑线朝白衣面部刺去。迅疾如雷,一道沉闷的破空声响彻城门。 南宫少卿没有抬头,只是单手悬停马身,单手天问出鞘,一击黑蛇杀当空炸去。 轰鸣过后,南宫少卿果断收刀,留下应声而落的破空箭枝碎片和百丈城头之上的清晰可见的黑色刀痕。 沈大川怒目圆睁,咬牙怒道:“上弩!” 玄武城头上百把弩箭闪出熠熠的银光。 几十骑老者停在南宫少卿身后,有所惊慌,却没有一人退缩。 两方对峙。 施小小身着华服,骑着高头大马,大喊道:“快开城门,我们是江南来的,身后这些都是大夫,特地前来支援的。” 然而,城墙上的士兵们却毫无反应。 一名小兵跑到沈大川耳边,低声说道:“头,大学士交待过了,应该是他的人,咱开门吧。” 沈大川一脚踢在他的屁股蛋上,没好气道:“老子听见了,开个屁!老子只听军令,况且万一是敌人乔装打扮的,到时候出事了,他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咱他娘的就得吃罪流放!” “那怎么办?”小兵问道。 沈大川面色阴冷,压低声音道:“让他们死在城外。” “可万一他们是真的……” “蠢笨如猪啊你,今日轮值的都是咱的兄弟,乱箭射杀,再让几个兄弟出城去找地方埋了,咱没打仗之前不就是这么干的吗?咋的,打了几个月的仗就忘了?” 那名小兵红着脸哦了一声,低下头去。 沈大川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传我军令,放箭!” 话音刚落,一袭红衣在百丈城墙头上游走,脚尖踩风,轻点烽火城头,轻点眺望观台,轻点几名士卒的脑袋,最后落在沈大川的脑门上,脚尖一转,沈大川的铠甲被一阵恐怖张力撕扯开裂,脑袋上更是血花迸流。 那红衣没做停留,踩着百丈高墙一跃而下。 身姿如仙。 双儿落在那白衣身前,两人共骑一马。 双儿双眼湿润,紧抿嘴唇道:“十七哥,你回来了?” 南宫少卿一改冰霜如山的面色,替她拭去泪光,脸上浮起一抹笑意,温柔道:“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双儿柔柔地嗯了一声,两人驾马入城。 迎面一剑刺出,两百丈高的高大城门轰然炸开一道巨大的缺口,身后马群入得城去。 所有人守城将士傻眼。 无人敢拦。 ———— 将军府离城门口不过两条街道,马蹄声如雷贯耳。 刘子明起身微微一笑,说道:“两位,我找的援兵到了。” 老城主笑道:“太好了,老夫这就带人前去迎接。” 刘子明拦住了他,柔声道:“接人进城就不劳烦老城主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请二位和我一同前去。” 邢策安起身,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你说说看。” 老城主眯着眼,不解道:“是啊,大学士,有什么事情比接人还重要的?” 刘子明神色轻松,笑道:“去收网,我已经找整件事的幕后之人。” 老城主身子前倾,急迫道:“何人?” 刘子明认真道:“医道童老爷子亲传弟子,花三年。” 此事要追溯到一年前,那时刘子明等人出央州入药都康乐郡,便是收到风声,相党在民间有一个接头人,按照皇帝的说法,此人很有可能便是相党颠覆朝廷的最大秘密。为了找出他,刘子明一行冒充郑康身份前往百花楼闹出种种事端,事后一路从江南到漠北,一一排查,竟都找不到一点线索。 命运兜兜转转,竟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错过了,直到这场疫病爆发,刘子明才发现那接头人本就是郑康,而他的秘密便是他令花三年研制的一种叫花仙丹的药物,权势滔天的宰相秦清泉早已不满足威逼利诱的老法子,遇上些不肯投靠的老顽固,药总是更管用些的。 一路荒唐行事大闹天下,刘子明肆无忌惮地蚕食鲸吞着相党在民间的势力,而以秦清泉相党为首的相党大人物们始终闷不吭声,除了暗中进行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刺杀之外,竟没有任何一点大动作。 所有人都说这位秦宰相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一代权臣,偏生他对刘子明怎会如此宽容? 惜才吗?当然不会,刘子明很清楚他只是在酝酿着什么恐怖的谋划,而这场疫病只是冰山一角。 想着想着,刘子明眼皮吃力地抬了抬,轻轻地放下了车帘。与他同坐一辆马车的老城主同样面色凝重,试探问道:“刘大人,我们这是去哪?下官要不要派人提前打个前站。” 刘子明闭眼养神,微笑道:“不用,老城主一会就知道了。” “就怕走漏了风声,万一那人提前跑了怎么办?”老城主担忧道。 刘子明缓缓睁开眼睛,打量着坐立不安的老城主,没来由来了一句:“老城主这么着急,是打算给那人通风报信吗?” 老城主一脸委屈,赔笑道:“不不不,大人误会了,哪能啊!无论何人作案,老夫都会严办,绝不姑息!” “那就好!” …… …… 身着便装的几人下了马车,来到了一家窑子里。 窑子门口挂着红灯笼,招牌上写着‘天香楼’三个大字。进入楼内,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姑娘们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衣服,眼神中透露出妩媚和挑逗。来往的顾客们有的醉醺醺,一袭黑袍腰上悬剑混迹在酒池里,有的色咪咪的,对着就是姑娘们就是上下其手吃尽豆腐,各色人等在鱼龙混杂的风月之地如鱼得水,刘子明和荀老城主二人扮作富商,在姑娘们中间穿梭自然不会引人注目。 刘子明一身膏粱纨袴的模样,颇为自然。老城主则是东张西望,紧张地直咽口水。 刘子明低声嗤笑道:“老城主紧张了?” 老城主脸色发白,为难道:“老夫为官多年,没来过这种地方。” 刘子明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没有再说什么。 二人寻了位置,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了一位富商模样的散发男子进入窑子,被一群姑娘簇拥着进入房间。 房间里,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讨得那名男子的欢心,谁都知道那名男子挥金如土,身世却是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是据枕边的姑娘小秀说,与他每次行房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确认了那人身份,刘子明给老城主递了个眼神,老城主大喊一声:“动手!” 身边乔装进来的手下纷纷脱去伪装,提起刀剑包围了窑子,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人群杂乱四散,却被早已守在门口的士卒强力弹压。 约莫是提前收到了风声,当刘子明老城主上了二楼房间之时,早已人去楼空。 老城主面色复杂,问道:“跑了?现在怎么办?” 刘子明在房间环顾了一圈,摇头道:“这可跑不了。” 高屋檐下一披头散发的男子一身白布睡衣,慌乱地逃命,只是他还未跑远,就有一身材魁梧的将军挡在他面前。 邢策安轻轻拍打小臂,瞥了此人一眼,嘴角露出一抹邪笑。 男子缓缓后退,一只手暗暗放在腰后。 邢策安步步紧逼,那男子终于退无可退,手中一包药粉迎面砸去,砰,药粉散开,邢策安一臂着气,挥撒开来。 那人借机一跃而下。 一声惨叫。 披头散发的男子身中一剑,剑刃直穿内脏。 死透。 匆匆赶到一众官兵看着眼前这具死尸,以及那扬长而去的剑客。 从背影看,是那名窑子里的喝酒的黑袍人。那剑出手极快,一剑刺去直接夺命,不免有灭口嫌疑。 着了一道的邢策安对手下士卒朗声道:“追!” 士卒们领命追去。 刘子明蹲下检查尸体,看着口中还鲜血不止的花三年,喃喃道:“灭口。” 老城主叹了口气,沮丧道:“功亏一篑啊。” “功亏一篑吗?我咋觉得我钓到大鱼了……”刘子明深吸一口气,看向老城主,微笑道:“您说呢?花先生。” 老城主一头雾水道:“花三年?这人就是罪魁祸首花仙?” 刘子明大笑一声,走近老城主耳边,低语道:“荀老城主,别演了,你就是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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