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点拍打着大街上疾驰而过的黑色轿车,橡胶轮胎碾压过的柏油马路在雨水的清洗下黑白分明,表面覆盖的泥沙灰尘被雨水全部带走,白变得更白,黑变得更亮。 从白银区市郊区到众楚区驾车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此时的兰泉滨海广场已经热闹不再,四周寂静无声,连缓慢闪烁着的霓虹灯也显得有些懒散,似乎它们也马上要进入梦乡了。 岸边的硬化台上三三俩俩地聚集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面容还略显稚嫩的青年,黑发黑背心黑运动裤搭了白跑鞋,两条长腿大刺剌剌地叉着蹲在地上。 “老大他们怎么还不过来啊?这都快俩小时了,蹲的老子腿儿都麻了。”男人低声骂着,手里的烟屁股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的水坑里,“滋”的一声,地上飘起一小缕白烟。 “这么着急是赶着投胎吗?嘴巴这么脏小心投胎成茅坑里的蛆。”青年不缓不慢地说着,掏出打火机先给身边那个看起来比较年长的男人点了根烟,才给自己点上。 那人虽心有不甘,但奈何有贼心没贼胆,有怨气也只能往回咽。他眼角的余光瞥到被反绑着双臂跪趴在地上的人,就把气撒在了那个倒霉鬼身上。 不过是条哈巴狗而已,拽什么拽? 地上趴着的人呜咽了两声,很快又没了动静。 青年听到了声音没有回头,他观察着关铭的表情,毕竟现在在这里他才是大哥。可对方只是靠在电线杆上双手抱胸闭眼养神,并没有要管的意思,那就是默许咯。 “你知道,你和他的区别是什么吗?”青年人走到正在抱怨的男人面前,他的个子很高,但因为太瘦的缘故,一站起来活像根路标杆。 明亮的车灯下,青年嘴边的唇环闪着凛冽的银色冷光。他面带微笑看向男人,好像在暗示什么。 “不,不知道。”男人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起他的反问,短时间内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青年拍了拍男人的脸,一转身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那个套着黑色头套正趴在地上的男人的头上。 男人惨叫了一声,四肢猛地抽搐了一下,只剩下低低的啜泣声。 “没有区别哦。”青年转动着脚腕,碾着男人的骨头,“你自己想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一辆黑色轿车打着双闪缓缓驶来,车灯把青年眉骨上的金属眉钉照得闪闪发亮。 关铭掐灭了烟头摆了摆手让大家站好。 “老大来了。” “大叔!” 还不等沈铎把车停稳,青年就冲过去要拉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的文钧赶紧跳下去拦住他。 “岳冉,你大爷的找死啊!”文钧骂道。 青年细胳膊细腿儿的,拦倒是很好拦,就是这架势怪吓人的。 “没试过,不知道呢。”岳冉完全没有一点要悔改的意思。 关铭走过来对文钧点点头,文钧摆了摆手让他们把路腾开,大家也不是家楠,34岁。6-22地下交易所的中间人,啧……虽然现在脸有点儿不好认了,但是佐藤家的纹身还在,还是可以证明的。” 岳冉一把拽起男人的手腕。 八重樱与日本太刀,精致又漂亮的纹身,但出现在这里多少有些碍眼了。 泽费罗斯掏出一根烟,文钧遮着风打着打火机为他把烟点上。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泽费罗斯吸了一口烟,没有立刻把烟雾吐出来,而是含了几秒才慢慢地呼出去。他微眯起眼睛,不知道是看不清楚地上跪着的人,还是因为被香烟熏到了眼睛,睫毛遮住他一半的眼眸,只能看到他眼里冰凉的怜悯。 章家楠浑身颤抖地跪着,肩膀一高一低,看样子大概率是骨折了。他知道泽费罗斯是什么人,他的手段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也早有耳闻。逃跑是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人归根到底也是一种动物而已,但万一……万一他能逃过一劫呢?就算逃不开,就算知道自己真的惹到大麻烦了,就算……难逃一死!也总不能,总不能,连选择的权利也抹杀掉吧? 是因为害怕死亡而颤抖吗? 还是因为自己终于堂堂正正像个人一样有权利自己做选择而激动?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而泽费罗斯只是耐心地等着,他向来尊重死者。 最终,男人声音嘶哑。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你来。” “你说呢。”泽费罗斯随手丢掉烟头。 “我,我是佐藤家的人,你再怎样厉害!也不能私自动我!” 章家楠的喉咙呼呼地响着,像是卡着一口老痰,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就这么吊在嗓子眼儿里难受得要命。黑红黑红的血从牙缝里渗出来,沿着嘴巴的轮廓不断蔓延,最后黏糊糊地掉到了地上。 岳冉默默走开,他不想弄脏他的白鞋。 “是呀,你说的对,为什么是我来呢?你佐藤家的人都去哪里了呢?” 泽费罗斯又掏出一根烟来,文钧正要掏打火机,他却摆了摆手,也不让沈铎和伞靠近。 “也许以前,你还可以为他们赚点小钱,但现在呢,这已经是个烂摊子了,而我就是那个来收拾残局的人,别忘了,这里是营港,这是我的特权。” 沈铎也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只能继续听他说下去。 “你接手的是些什么肮脏东西,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做好准备了呢,呵呵……从一开始被派到6-22接手这件事开始——你就已经被抛弃了,难道现在你还不清楚吗。如今的你对佐藤家来说,就是一堆污染环境的垃圾,你这样的人多存在一天,你亲爱的老大就多一分被搞死的风险。你说,他会怎么选择?” 两根手指灵巧地夹着烟身,泽费罗斯眼睛里的颜色比夜色还要深沉。 他不是在浪费时间,而是要把猎物的求生欲完全掐灭,让他们陷入绝望,这才是一名好猎手应具有的优秀品质,他只是在享受这种玩弄猎物的感觉而已。 “你希望我原谅你吗?” 泽费罗斯走近他,直接踩在那些快要凝固的血水里,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男人猛地抬起头瞪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变成威胁?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丢垃圾一样抛弃?怎么可能就只是一个被利用完的废物棋子?怎么可能生而为人却只有这么一丁点儿价值?怎么可能会得到其他人的原谅?怎么可能还能觍着脸苟延残喘?短短四个字里,包含了太多疑问。 “宽恕是美德。” 泽费罗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章家楠低着头,但视线里,那双修长的手仍然存在。 他探了探身子,最终还是决定一试,想要去亲吻这位高位者的左手。 但那只高高在上的手轻轻翻转了一下,就把他躲开了,希望被狠狠砸在地上。 在他栽倒之前,泽费罗斯掐住了他的下颌骨,章家楠连叫痛都来不及,所有声音就都被泽费罗斯突然降落的吻抹杀干净了。 “卧槽,真变态啊。” 岳冉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生怕多看一秒就会被污染似的,他最多只会说说狠话,这种事情他可不行。 文钧暗自咋舌着男人的恶趣味,但他又没什么办法,毕竟这是老传统了,泽费罗斯只是把这个传统贯彻到底而已。他一转头看见沈铎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估计是还不习惯吧,嘿嘿,新来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章家楠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水润润的,不知是泪还是雨。 他这才知道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最终目的,就是玩弄他的心态,他就是在践踏他最后的自尊。 章家楠跪在地上无声地笑了起来,脊背弯曲着好像一根被打折了的竹子。 “有些东西永远都不要去碰,代价你会承担不起。”泽费罗斯说完用夹着烟的手默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把烟塞进章家楠的嘴里。 一阵冷风吹过,岳冉突然觉得自己穿得好像少了点,感觉凉飕飕的。 泽费罗斯最后在章家楠的嘴角吻了一下才站起身向后退开几步,文钧立刻上前,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对准男人的脑袋。 “文钧。” 泽费罗斯叫住了他。 “给沈铎。” 泽费罗斯转过身握住伞把,一拽就把一直站在后边的沈铎拉向自己。 雨丝慢慢悠悠地飘着,泽费罗斯看着沈铎那双有些意外的眼睛。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个新面孔。有的人疑惑,有的人惊讶,有的人不屑,有的人戏谑,有的人厌恶,有的人习以为常……总之,沈铎一出现就注定会成为众人的焦点。 要这样做吗?在众目睽睽之下。 沈铎低头,发梢的水珠落在泽费罗斯的脸上,好像是他落泪了似的。泽费罗斯的嘴角还残留着章家楠的血迹,红艳艳的。沈铎为他递上自己随身带着的四方小手绢,才放开了握着伞柄的手。 泽费罗斯的眼神告诉他,他需要他证明自己,向在场的所有人证明。 沈铎走上前。 泽费罗斯侧着身子,目光落在手里那块手绢上。 接枪,开保险,上膛,动作行水流云没有一丝迟疑。多少年都没有再碰过的冷兵器被他稳稳攥在手里,那纤细精巧的枪身是多么的冰冷而怀念,没想到再次拿起它来居然是这种情况,想想就觉得讽刺。 真的要这样做吗? 他把枪口顶在那个人的脑袋上,注意到了上面的消音器。 “等等。” 文钧突然开口打断他。 “你这小子也太业余了吧,往后站站别一会儿溅你一身红的白的。” 头一次,只稍稍多迟疑一秒都让人感到害怕。沈铎不是没有举过枪,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对着一个跪在地上的人而已。 冰冷的雨珠从他挺直的鼻梁上划过,这是在杀人。 “请您告诉我理由。” 他不是在犹豫,他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可以安慰别人也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 风雨模糊了泽费罗斯的声音。 “你不杀他,我就杀你。”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呼呼的风雨声,终于结束了。 “那个。”站在一旁的岳冉率先开口,他挠了挠头,“大叔,一会儿把他借给我打扫卫生行吗?” 泽费罗斯点点头,把钥匙抛向岳冉站着的方向就转身上了车,也不管对方到底能不能接住。 沈铎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雨早就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脖子和耳朵滑进了衬衫的衣领里,和脊背上的汗混在一起,又冷又热。 文钧看着气氛不对了,赶紧一把拉过关铭提醒他。“我知道小飞肯定在家等你呢,你先撤吧,这里交给他们就行。” 关铭点点头送泽费罗斯和文钧离开,却又听到岳冉走过来说:“我说关大哥,您也该让您弟弟自己出来闯闯社会了吧,都快二十的人了还单纯得跟个小学生似的,您不怕他被坏人拐走啊。” “我就够坏的了,还有什么坏人。再说了,你要是我弟,我也照样疼你。”关铭摸了把岳冉的头,揽着他的肩交代了些什么就走了。 “大哥怎么称呼?” 岳冉嫌弃地甩了甩头,靠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沈铎,泽费罗斯的车都已经走远了,他怎么还望着啊。 “沈铎。” “岳冉。”岳冉露出一口白牙,“您这指甲做得真酷啊!” 沈铎点点头,看了看自己五颜六色的彩虹指甲,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某位大小姐的杰作。 前一秒他还在哄孩子,后一秒就……这就是阿莫斯提醒他的挑战吗? “那干活儿呗!” 岳冉一条胳膊搭在沈铎的肩上,和沈铎相比,他个子就低了些,这样的动作反而有种把自己挂在人家身上的感觉。 他扭头招呼着众人。 “来来来,早点工作早下班啊,沈哥可是在监督咱们呢!不服的来单挑哦!” “老大,一会儿怎么安排?”文钧瞟了一眼后视镜。 泽费罗斯安安静静地抽着烟。是空调开得太暖了吗?他总觉得闷得慌。 “回公寓。” “明白。”文钧又瞟了一眼,“那小子呢?” “你送完我就去接他,到严俨那里走一趟。”深夜的车窗玻璃冰冷刺骨,内侧的玻璃上满是水雾,“暂时让他跟着你。” “哦,去严医生那里啊……好办好办。老大,这小子还不错吧。” “你这样认为吗?”泽费罗斯的手指戳着冰块儿似的车窗玻璃。 “是啊,我看他还是不错的,虽然说是新来的吧,但做起事来也还算干净利落,挺有气势的,也听话。” 泽费罗斯在玻璃上画着“s”,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字母的轮廓。 “是啊,利落地让人感觉他好像经常干这种事一样。文钧,你第一次能做到这样吗?” 文钧干笑两声,说:“我可不行,我第一次拿枪的时候抖得要死呢,别说瞄准了,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似的!这么看来,那小子可比我强多了,那么冷静。”文钧记得他第一次办完事儿也是在一个见不得人的晚上,他还连夜去了附近的寺庙和教堂,什么神仙啊天使啊,他都拜了拜,回家一睡就是一天,这鬼日子过的真是…… “是啊。” 那不是冷静,那可以说是冷酷了。 对于这种事情,沈铎的表现不像是第一次,就算是坐过牢,被阿莫斯指导过,普通人也很难达到他这种心态吧。对于枪支弹药,他看起来也熟得很,但如果要说是个老手,却还有一瞬间的犹豫,是因为杀人吗,还是在顾虑别的什么……而且沈铎的枪法很准,子弹直直穿过太阳穴。既然他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在身上,还跟过阿莫斯,就算是秘密训练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吧,八卦是人类的本能,尤其是对于强者。 “您还是怀疑他?” “他太干净了,资料无趣又少得可怜。” “可现在就不干净咯!”文钧随口接了一句。 沈铎不是营港本地人,高中毕业后才来营港读的大学,听说父母和一个弟弟在中学时期因为意外车祸全部丧生,在亲戚的帮助下才勉强支持他半工半读读到大学,但却在大学期间受到刑事处罚不得不中途退学,在普通人看来,他这从一开始就坎坷辛苦的人生也算是彻底完蛋了。 这经历本没什么,但巧合的是,他出来不久后监狱就发生了火灾,纸质和电子版的资料全部丢失。泽费罗斯还记得当时的新闻媒体都在批评营港监狱信息系统的漏洞和管理体系的混乱,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的教训,营港监狱的管理系统才一年年不断完善起来,现在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已经不可能了。 当然也不排除沈铎做过手脚,但要说一个无依无靠的普通大学生能把营港的整个监狱系统搞乱,那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平常人的生活确实就是很无聊呀。就像我,我是生在这儿,自然而然就成了现在这样,岳冉那小屁孩儿呢,又是因为崇拜阿莫斯加上叛逆期延长才跟的咱。也许那小子就是一普通人呢?大多数人不就是这样么,念书,考大学,娶媳妇儿,生孩子,然后再让小孩儿念书,考大学,结婚,生孩子……没完没了的。现在咱手底下好多弟兄不也是这样吗?要是印在纸上的话,用一张擦屁股纸差不多就够了,人生无聊得很。” 泽费罗斯把那块四方的小手绢平铺在膝盖上,上面还沾着一些血迹。他的直觉告诉他,沈铎不是个普通人。他可能没有丰富的面部表情,但他看人的眼神却是有目的,带着欲望的,他时时刻刻都在留心身边的事情,他是有所求的。但沈铎又从不避讳,即使被泽费罗斯当众挑明也不在乎,不会做贼心虚,依旧用那双眼睛盯着他。那不是男性冲动的凝视,也不是不怀好意的打量,更不是带着怀疑和挑衅的审视……倒像是在观察或者欣赏?总之,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诡异感。他把手绢塞进衣服的口袋里,还是先留着吧。 “您要是还不放心,咱多防着点就是了,我估计他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正好因为6-22的事儿咱们也缺人手,不然您也不会用岳冉那小子,现在收了沈铎也算是给阿莫斯做个人情,他送来的人怎么说也还是比较靠谱的。我有时候被事儿缠住照顾不了您,让沈铎跟着我也放心点儿。” “这些是无所谓的。”泽费罗斯思考的点倒不是这些,但文钧的话也算是提醒他了。 “我知道,老大你放心吧,一直有我在呢。” 文钧的话直白而真诚,泽费罗斯知道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来了这里,白的也能染成黑的。他既然能这样轻松自在地按他的命令行事,那就说明他本身对这方面也是抱有某种类似“满不在乎”的态度。可以说,这个人下限很低,当然,这也说明他很危险。 若是通过后天训练才获得了这种状态,恐怕想再回归当初已经是痴人说梦了吧。但凡走过这条道,谁能干干净净的再走出去?既然已经选择了堕入黑夜,那就不要再贪恋白天的阳光了,乌云也有自己的生存空间。 泽费罗斯打开手机拨通电话。 “阿莫斯,出来一趟,我请你吃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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