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铭这一整天都很紧张,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一向以大胆出名的他有一天会怕成这样。泽费罗斯的办事效率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刚刚那通几秒钟的电话就已经说明,事情都解决完了,而且泽费罗斯还指名要见关非。 关铭猜,他甚至连怎么处置他们兄弟俩都想好了。 要逃吗? “哥?”关非换鞋的时候看关铭拿着根烟发呆,烟头都要烧完了他还拿在手里。他扯了张卫生纸走过去把地上的烟灰收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小飞。” 关铭把烟头掐灭弹进烟灰缸里,直直走向关非。 “你怎么了?” 面对自己老哥突如其来的拥抱,关非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以前关铭从来没有这么正经地抱过他,但他还是选择轻轻环住关铭的后背。 “现在老哥和你说的话你都记着,啥都不要想,就记住我说的话。” “嗯。”关非虽然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会儿……一会儿见了泽费罗斯,千万不要耍你的小聪明忽悠他,他这种人我们骗不过的。你,你也不要乱说话,尽量不要说话,也不要乱看。” “嗯我知道,他不问我我就不说话,他问我我就老老实实回答。”原来哥是为这个事情担心啊,泽费罗斯有那么恐怖吗?关非想着,取下了脖子上的坠子。这坠子是他十二岁生日时关铭给他买的,白玉上面是关铭亲自给他刻的生肖羊,他自戴在脖子上就再没有取下来过,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 “这个,哥你先带着,等我平安回来了,你再还我。” 关铭自然知道这个坠子对关非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握着弟弟的手,用力点了点头。他要叮嘱他的事情有太多了,根本来不及谈感情。关铭只在想着接下来他们兄弟两个该怎么做。 “泽费罗斯……他要是让你去办什么事,或者带你去什么地方,你也不要多问,腿脚利索点,听话跟着去就行,哥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是相信哥,哥不会让你有危险的。”关铭拍了拍关非的后背,脸颊贴在弟弟的脖颈上。 “我哪有那么怂啊,我也能保护好自己,会好好办事儿的,说不定还能立点功呢,哥,你才是要把自己照顾好。” 如果关非这话放在以前,那关铭怎么说也是要扯着他的脸皮骂几句,但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认为关非是被他带累的拉下水才变成现在这种不可挽回的局面,比起让弟弟闷声受气,不如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自己。 “你心里有数就行。”关铭抓着关非的肩膀看着他的脸。他的骨架早就不似少年时期那样细弱了,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长这么大了呢?关非现在已经完全是个男人的样子了啊。 关铭很想对弟弟笑笑,但他最终还是没笑出来。他最后摸了一把关非的脸。 “走吧。” 阿莫斯按约定来到泽费罗斯指定的地下车库,虽然已经知道他只是要他来查个人,但他仍然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需要劳烦自己亲自出来走一遭。 泽费罗斯正靠在结构柱旁抽烟,看样子也是刚到不久,烟头才燃了一小节。他看见阿莫斯就随意地冲他招了招手,沈铎还是一如既往地只对他点头。 “好早呢。” 一开口就是讽刺,阿莫斯对自己这种性格也没什么办法。他们这种人就是见不得光,只能在不见天日的阴沟里互相问“早上好”。 阿莫斯问沈铎要了根烟,刚借了打火机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看起来像兄弟两个。 “老大,我们来了。”关铭往旁边让了让,好让泽费罗斯可以看见关非。关非这次真的学乖了,他没敢抬头看看周围到底是什么情况,而是赶紧冲泽费罗斯鞠了一躬,嘴上问候的礼仪也没忘了。 “老大好!” 听泽费罗斯应了一声,关非才把头抬起来,可这一抬头就看见沈铎和阿莫斯也看着他,但他又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物该怎么称呼,只估摸着阿莫斯比较年长,就干巴巴先朝他鞠了一躬,又对沈铎问候了一下。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弟弟。”泽费罗斯半开玩笑地对关铭说,看起来他的心情不错。 “老大说的对,但礼数还是要讲的,要讲的。”关铭连忙点了点头,拉着关非站在一边。泽费罗斯已经看出来他的心思了,这让他忍不住把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他看了看阿莫斯,这个人他只见过几次,虽然样貌没太记住,但他的水平他很清楚,那枪法,精准得让人一想起来就感觉害怕。没想到今天他也来了。 沈铎一直都跟着泽费罗斯,这倒没什么问题。但是还缺一个人吧?那个卡佩派来的奇怪的男人。 他正思考着,就听见泽费罗斯突然说:“顾生的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 泽费罗斯吸完最后一口烟,不紧不慢地把它们呼出来。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清明。 “顾生有叛逃的嫌疑。” 听到泽费罗斯的结论,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连沈铎也不例外。他还没搞懂泽费罗斯那句“内部系统就是好用”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想却发现已经太迟了,原来今天晚上他见的那个人是……他根本没把那个人往这方面想。 天网系统吗?可是那个人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权限?就算有,外部设备也很难入侵得了吧,这种事情又不是谁想查就能查的。沈铎看着泽费罗斯,他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现在自己掌握的那点情报根本不值得一提。也难怪他还会留着他,原来是他根本还不够资格让他亲自出手收拾啊。 沈铎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asa的速度很快,他是提着人过来的——把人装在一个三十寸的行李箱里。他见到阿莫斯,先是对他微微鞠了一躬,才把箱子打开。 “这手法可真不温柔啊。”泽费罗斯看着沈铎把行李箱打开,“把他弄醒。” asa拿起箱子里的矿泉水直接浇在江归的脸上,箱子里面的人立马浑身一抖苏醒过来。 “小朋友,好久不见呢。”泽费罗斯弯下腰和他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和白天时候一样亲切和蔼。 江归扒着行李箱的边框甩了甩头咳嗽了几声才睁开眼睛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完了,他那时候就该跑的。 “你……咳,这什么情况?” “都现在这种架势了,你再这样就没意思了吧。” 泽费罗斯看了眼沈铎,自己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沈铎走上前把江归从箱子里拎起来时才发现asa还用麻绳从背后反绑了他的手臂。 “说吧,顾生,也就是你爸爸吧,被你藏那儿了?” 阿莫斯翘了翘眉毛,他没想到自己来了还有戏看。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江归抬起自己那张略显憔悴的脸看着泽费罗斯,冷哼了一声。明明他以这样一种卑微的姿态跪在地上,明明他以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面对着这些大人,可他的表情和神态……却好像他才是审判者一样。 “若是家事私事,我也没有心情去管。我不在乎他曾经有过几个女人,伤了几个人的心,也对他不负责任抛妻弃子的行为不感兴趣,我不是法官,没有空闲去审判。但是你。”泽费罗斯半蹲在江归面前,语气变得冷酷起来,“你不是我的人,却动了手,谁给你的胆量?” 泽费罗斯的话说的比较委婉,但在场的几位怎么说也是混社会的老手了,当然晓得他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江归低着头冷嘲热讽着,“他在温格那里,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沈铎上前几步,他没想到这小孩居然是温格的人,他派他来有什么目的? 泽费罗斯看了一眼沈铎,继续说:“他真的叛逃了?” “这你就得去问他本人了。”江归轻咳几声,“我早就做好准备了,要杀要剐你随便吧。” “你倒是有觉悟。”泽费罗斯背着手绕着江归转了几圈,突然对asa说,“把他右手卸了。” 时间原来可以这么漫长,关非盯着自己的脚尖头都不敢抬。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如果不是还能听到江归的惨叫声,他恐怕会以为大家都散了吧。悄悄瞥了一眼哥,那脸色可能和正在受罪的江归差不多吧。 关非以前和朋友打架的时候,也会有收不住手把人打伤的情况,但是他们只是闹着玩而已,哪里会到这种地步。“咔咔咔”的骨头错位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他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汗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一般人哪里敢抬头去看,光听那惨叫声就要人腿肚打颤站不住脚跟了。 阿莫斯叹了口气,他来不是想看这种东西的,能申请精神损失费吗? 泽费罗斯看着慢慢被吊起来的江归,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折磨人并不是他的兴趣,他尤其不喜欢听惨叫声。但是他的心得硬,让某些人比他更先沉不住气。 他从车里取出一条备用的皮带,“唰唰”地对着墙壁甩了两下,声音非常有戏剧性,很符合他的要求。 作为一个扮演审判者的演员,他得先说几句像样的台词。 “你把他的地址告诉我,我就可以放开你。” “啪!”皮带准确地甩在江归右手边的柱子上,水泥色的柱子立马留下来一条白色的痕迹。 沈铎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我……不知道。” “很好,那我也不必客气了。”泽费罗斯收紧手里的皮带,再次扬起手。 江归眼睁睁看着那条皮带离自己越来越近,他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 不就是条皮带吗? 来啊! “住手!” 泽费罗斯笑了一下,随手把皮带扔掉,沈铎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那个迟迟不愿现身的男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面前,而沈铎和asa已经端起枪对着他的太阳穴了。 亲眼看见这张脸,沈铎还是有些惊讶。 真的是他…… “我是顾生,呼……咳咳……我是顾生!” 顾生脱掉自己的外套举起双手,自动转了一圈表示自己很安全。 “关铭。” 听到泽费罗斯叫自己,关铭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关非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想起自己应该过去检查顾生。 “没问题,老大。” 泽费罗斯摆摆手,沈铎和asa把枪口朝下。 现在人才算是到齐了,大家明人不说暗话,都是蛇鼠一窝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泽费罗斯新点了根烟靠在结构柱上,这戏才刚刚开始。 “儿子我也帮你教训过了,你该对我真诚点了吧,顾老板。” 顾生垂着头,整个人都在为刚刚的剧烈奔跑而喘气,他的脊背一起一伏,脊梁骨都是弯着的。他远远望着垂着头不愿意看他的江归,好像一下子想通了什么一样,他的两只肩膀向下一垂,姿态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 “您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和人相处过,他自以为这么多年自己隐藏得很好,一直假装,一直假装……最后那些伪装就会变成真的自己。可是当他现在被扒得赤裸裸的晾在这里的时候,看着那层褪下来的“人皮”,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无耻。 “江归是我儿子。” 他的眼睛再次望向江归,但好像又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一样。 被承认的江归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不相信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会承认这一切。如果现在知道悔改,那他早几年是去死了吗?别以为这样就能一笔勾销! “那时候,我因为缺钱刚来这里工作。我只是个读书的,打架我干不了,也不敢干。老大您让我去记账,这对我已经很好了,我现在也很感谢您,认识您我不后悔。”顾生说着自己坐在地上,盘着腿坐不太舒服他就干脆岔着腿了。 “你们不知道的是……我以前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暗恋对象,她呢……唉……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大学毕业,那时候没有工作,她也没嫌弃我,身边的同学因为我没本事都和我渐渐断绝来往了,只有她还在乎我。那时候我就在想,等攒够了孩子的奶粉钱就和她结婚吧。” “够了!你是在恶心我吗?你住嘴!不许你说我妈!”江归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吵吵嚷嚷的样子哪里还有刚刚那股舍我其谁的威风劲儿?泽费罗斯无奈地看了眼沈铎,沈铎掏出西服里的手帕塞进江归的嘴里,他看着江归的眼睛却并不是在威胁,江归呜咽了两声慢慢平静下来,沈铎为他拿走手帕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你怎么看吧,我都认了。”顾生摆了摆手,他已经不想和江归解释了,“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我知道是她,但我还是把她拉进了小巷子里。或许就是因为我知道是她,她喜欢我,在乎我,所以我才敢那样为所欲为。她哭,她喊,她叫,她还咬我……我流血了,她也流血了。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了,我却越来越兴奋了……哼……原来我就是这种卑鄙无耻又下流肮脏的人。” “事后我很害怕,我再也不敢见她了。看着账本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这老大您知道,我托文哥告诉您,我干不下去了。” “可你后来过的还是不错,不是吗?”泽费罗斯又给自己点了根烟,他确实不喜欢听这种恶心的悲情故事,但他可以给顾生一个机会,坦白一切,就算死也还能轻松点。 有多少人愿意在别人面前坦白自己的一切罪恶呢?痛哭流涕也好,失魂落魄也罢,顾生拿着泽费罗斯递给他的那把快刀一点一点地剖析着自己变质腐烂的脓疮,或许这一天他等了很久了吧。 再也不用粉饰,此刻即真我。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那样完了,我以为那就是我悲剧的句号。可是没过多久,我还是结婚了,没有爱情我依然结婚了。程……她是个好女人,我敬她,畏她,唯独不爱她,我对不起她,我知道的,但我又无能为力。我什么都不敢跟她说,我也怕她问起来……” 顾生说完就再没了声音,他在为自己的罪行悲伤吗?多少度的泪水也洗不干净他人生的污秽啊。 阿莫斯看了看手表,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这些事情与江归无关,求您放了他吧。”顾生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站起来,就这样满脸泪痕地看向泽费罗斯,神情是那样疲惫。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地面对过别人。 “他是温格的人。”泽费罗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这……这不符合规则!老大,我已经都交代了,您放了他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这位面如死灰的“老朋友”,泽费罗斯熄灭了烟头。他没有回应,只是让asa把江归放下来。 “有什么要和他说的吗?” 泽费罗斯提醒了一句。 江归扶着脱臼的右手,吐出两口污血来,看也没看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沈铎看着江归远去的身影,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没有权利处置他,他并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即使我知道他和温格的关系,也没办法。”泽费罗斯拍拍他的肩膀。 “顾生呢?他怎么处置。” 沈铎看着坐在地上无声痛哭的顾生,说心里话,他很难评价他什么。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是陪泽费罗斯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后来……他一直也觉得他是个好人。如果不是顾生亲口承认,他也不太会相信这样一个温顺柔和的人居然做过那样的事,现在也只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阿莫斯,把他交给卡佩先生处理,温格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asa和关非,你们两个跟着也去一趟。” 突然被点名是关非被吓的浑身一抖差点摔倒,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asa拉着胳膊拽到了车里,这一系列动作把关铭看地直冒汗。 “老大,关非他……” 泽费罗斯摇摇头打断他。 “孩子长这么大了也该让他自己办点事了,你该收收心了。” 阿莫斯用塑料扎带把顾生的手绑在一起,在经过泽费罗斯时,顾生强硬地停了下来。 “我女儿是无辜的。” 阿莫斯无奈,他赶时间,就替泽费罗斯回答了。 “他好歹也是当爸爸的人。” 阿莫斯给自己系好安全带,他摇下车窗看着泽费罗斯的脸。 泽费罗斯,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你手下的人似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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