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晚上泽费罗斯和沈铎讨论过温格的事情以后,沈铎就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泽费罗斯变了,他变得勤快起来。沈铎按照类型把报表整理好再用订书机装订齐整,这种文秘一般的平静生活总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可事实上谁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当泽费罗斯需要他陪在身边的时候,他也会偶尔停下来歇歇,望一望窗外的那棵银杏树。 现在已经过了观赏银杏树的最佳时间,精瘦光秃的树杈像是中年秃顶的男人一样,只在枝头梢尾堪堪挂着几片焦黄的叶子,街道两旁的银杏叶一堆一堆地被环卫工人们回收进麻袋里,目送着运送垃圾的清洁车缓缓驶去,秋天也要跟着离开了。 泽费罗斯最近对自己地盘上的事物很上心。就沈铎之前见到的经验而言,他以为到了泽费罗斯这种地位就只需要像非洲热带草原上的狮子一样,定期去领地上巡视一番就好,像带组或者教育新人这种麻烦事还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才对,但文钧这个老前辈也没和他解释什么,只是一声不吭地把一份份文件交上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儿。 文钧敲了敲门抱着一叠新印出来的文件从外面进来,他的打扮没怎么变,还是一套黑西装配着颜色风骚的花衬衫,只是连胡子茬都冒出来了也没顾上去收拾收拾。沈铎注意到他关门的时候没有把门完全关上,外面似乎还有一个人。 “以韩光地为代表的那些地下走私分子已经被清理了,这些是名单和他们的个人信息。”文钧把文件夹递给泽费罗斯,“咱们这片儿查出来四个,温格那边算上韩光地有九个,百里大姐她们动作够快,已经自己清理了门户,一共十六个人,都在这里。” “有漏网的吗?” “没有,都是我带人一个一个揪出来的。” 泽费罗斯翻看着那些人的名单,没有什么评价。文钧一只手叉着腰,窘迫地挠了挠头。 “虽然人已经被处理了,但是东西都传开来了,很难收回来,他大爷的都是暴利!现在那屁大的一个小片片儿居然能买到五百一颗,按克卖的话只会更贵,咱们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咱们的人情况怎么样?”泽费罗斯没有理会文钧的问题,只是拿出一张支票在上面签了字盖上章。 “这倒是没有,我没带新人去。” 文钧接过支票,这种善后的事情也只能他来组织。 沈铎给泽费罗斯和文钧递了杯新茶,他也明白这次事情的难处。东西已经流传开来,那范围就不像之前那样好控制了,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势必会引起那边人的注意,更何况他们早就盯上了呢,没有一个地方是养闲人的。 “还有什么事吗?” 泽费罗斯没有抬头,以至于文钧只能紧张兮兮地看着沈铎,沈铎虽然接收到了他的信号,可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直到文钧示意他看向门外。 “老大……”沈铎指了指办公室门口,“外面有个人,可能想要见您。” 文钧走过去把门全部打开叫外面的人进来。 泽费罗斯僵坐在办公椅上,桌子上紧握的拳头反映出他的惊讶。沈铎也皱着眉,但他反应要更快一些,在关铭站定以后就已经举起枪对准了他的脑袋,他护在泽费罗斯面前,分毫不让。 关铭主动举起双手,掀起衣服下摆原地转了一圈才开口说话。 “老大,我没死。” 泽费罗斯越过沈铎的防线走到关铭面前,沈铎没有收枪直接跟了过去。 “是卡佩先生给我安排了临时的任务,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我才算是真正自由了。” 关铭的外貌没怎么改变,可看起来却沧桑了许多。他看向泽费罗斯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种无奈甚至自嘲的微笑,两个肩膀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双手插在裤袋里,完全是一副地痞流氓的埋汰模样。 “关非的事情卡佩先生都已经告诉我了,这次是我对不起您。” 关铭说完就在泽费罗斯面前跪了下来,文钧最见不得有人跪下来求他,下意识想要去扶他一把,可眼睛一瞥见泽费罗斯那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又只好讪讪地把手收回来。 “我会带关非给您赔罪的。” 虽然眼前跪着这样一个还算高大的成年男人,可泽费罗斯却没有把自己的目光分给他一丝一毫,他看向窗外,突然笑了一声,脸上凝固的表情像是突然解冻的河面一样,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这几个月,您都去哪儿了?”泽费罗斯看着关铭,语气像是对待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卡佩先生安排我先去韩国的光州,然后是陪马夏尔先生去巴黎签协议。” 泽费罗斯脚上那双咖色的德比鞋在关铭眼前晃来晃去,他跟着马夏尔在巴黎见了不少世面,知道这种手工定制的皮鞋很贵,但是在回来的时候还是用马夏尔给他的报酬为关非定做了一双,也是咖色的,他感觉年轻人可能会更喜欢这种亮一点的颜色。 “光州,巴黎。呵呵……”泽费罗斯坐回办公椅上。 这回他才算是明白了,那个男人迟迟不肯回国的原因。 卡佩派关铭去光州还能为了什么呢?当时金泰钟曝光被抓判了死刑时他就很怀疑,现在关铭出现在他面前,他就都明白了,这是卡佩的打击报复。至于马夏尔和李洙仁签订了酒庄的生意,卡佩作为中间人自然要派人去监督,泽费罗斯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上心,却没想到这个中间人居然就是他,明明阿莫斯也跟着去了……啊,对了,阿莫斯,他早知道这件事了吧。 想到这里泽费罗斯又不由地笑了起来,他像个神经病一样表现得有些神经质,连文钧看了都有些毛骨悚然。 真不愧是那个人一手教育出来的……他们连威胁人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样啊。 “您这是做什么?您已经是卡佩先生的人了,怎么能向我下跪呢?”泽费罗斯靠在椅子上翘起腿看着沉默不语的关铭,他叫了一声沈铎的名字,沈铎立马去把人拽起来。 “我并没有退出。” “那您就是背叛我咯?” 泽费罗斯咄咄逼人的口吻把关铭堵的哑口无言,他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哪里还有那时提起菜刀就要砍人的架势,他自知理亏,即使这个错误并不在他。他知道泽费罗斯根本没有把他看在眼里,但被文钧和沈铎这样盯着的感觉并不很好,他不是背叛,他没有出卖! 关铭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打定了主意。 “我没有,老大。” 如果要划清界限,那就划得更彻底一点算了。 “我会证明给您的,也算是我对您和文哥这么多年的一个交代。” 关铭后退几步,先是对着泽费罗斯鞠了一躬,又转向左边对着文钧深深鞠了一躬。等抬起头后,他就转身出去了。 文钧看着已经合上的门舒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泽费罗斯会按以前处理叛徒的方法直接处理掉关铭的。 关铭确实背叛了他们,可他又有什么错呢?那不过是人求生的本能而已,更何况他还有想要保护的人。 文钧走出办公室回头看了一眼。不用说关铭了,他们自己就很问心无愧吗? 白瓷地砖铺成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他又得思考一会儿该找什么来填饱自己的肚子了。明明没有食欲,但身体会饿,他不得不吃点什么。 啊……有时候真的感觉挺没什么意思的。 百里寅抱着一束包好的红玫瑰从车上下来,曼多先生远远看见她打着的车灯就已经等候在门口了。这位德国老先生四季如一地穿着黑西装和白衬衫,金丝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方,他的眼睛不太好,不得不借助一条合适的眼镜链来防止他找不到自己的眼镜。 “欢迎回家,百里小姐。” 曼多先生接过百里寅手里的鲜花,比起那些似乎永远也开不了花的矢车菊,他还是更喜欢这种乖巧懂事的玫瑰。 “麻烦您了,曼多先生。” 对于这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先生,百里寅一直都十分尊敬。她也曾和卡佩建议,让这位老管家好好放松放松吧,家里面的事情还可以交给别人去处理,但曼多似乎非常舍不得离开这里,在谢过他们的好意以后,又穿上了他钟爱的西服开始指导起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宜。 “诺尔曼在三楼最东边的那间书房里,他在练字。” “练字?”百里寅有些惊讶,他怎么突然增加了这种爱好。 曼多点了点头就带着花离开了。看来他并不想透露太多,还是她自己去看才好。 百里寅敲了敲门,听到许可后才打开房门,只是拉开了一条细缝,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墨香味儿。毛笔墨水的味道要比一般的钢笔墨水更浓厚些,百里寅连看都没有看就知道卡佩在写汉字。 平时被他收拾得十分齐整的书桌上零零散散铺着几张练废的草稿纸,书桌右边摆放着一个小型的山水砚台,左边是一本薄薄的颜真卿楷书字帖,他所执着的那个小花盆被暂时挪到了地上。卡佩的书法练习似乎进行得并不十分顺利,他用毛笔的尾端戳着下巴,看着自己刚刚写好的“福”字若有所思。 百里寅放轻脚步来到他身边,在看到他写的字的同时也没有忽略掉他手指上沾染的墨水,真是年龄越大反而越像个小孩子了。 “家里面属你的字最有风骨,你来看看我这个字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百里寅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她直接拿起笔架上的一只细尖狼毫在旁边的报纸上写下一个“福”字。不用多说,高下立判。 “爸爸,你虽然对中国的汉字颇有研究,可对书法却只能说是刚刚入门了。”百里寅在自己写的字中间画了一个小圆圈,卡佩起先还没懂她是什么意思,只见百里寅以圆圈为中心在外面又画了一个大圆他才明白了。 百里寅的起笔和转折都正好可以被这个大圆包住,所谓方中有圆,圆中有方,二者是和谐统一的。 “您怎么突然想起练书法了呢?” 比起卡佩练书法这个事情,她还是对让他产生这种想法的契机更感兴趣。 “这倒是没什么。”卡佩换了一张旧报纸,仿着百里寅写的那个字描画着,看他那认真的样子,与其说他在写字,不如说是在画画。 “我今天早上去银海公园转了转,有一对老夫妻在石桌上写字,我好奇去看了看,没想到他们还送了我一个字。”卡佩指了指已经被挂在南边墙上的水晶相框,写的是“家和万事兴”,是很标准的柳体楷书,墨里似乎还掺了些金粉,在灯光下非常漂亮。 “我怎么也得亲自写一个还礼,所谓礼尚往来不是吗?” “那就要好好练习了,看这情况,如果只是写一个字的话,再连着好好练上两个月也是勉强可以送人的。” “你这是小瞧我吗?” 百里寅连忙摇摇头向他认错,卡佩看她那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有气也没处撒,只能继续拿起毛笔了。 百里寅注意到了桌上的一得阁墨水,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用这种墨水练字。卡佩虽然现在做什么都很奢侈,可从来也没忘记当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这种平淡的亲切感让人感觉很舒服。 “听说你们最近都很忙啊?”卡佩沾了沾墨水,随口问了一句。 “这不还有三个月就要过年了吗?大家忙起来也是自然的,从元旦到春节再到元宵,还是一块儿准备了好。” 百里寅把卡佩之前练过的报纸收集好,选了根小毫开始检查每个字不平衡的地方。 似乎听出百里寅不想谈这件事情,卡佩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只好再换个话题。他可不想当个人见人烦的糟老头子。 “那公历新年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我可以提前给你批假。”卡佩笑着问她。那天晚上她带来的那个年轻人,他也注意到了,看样子是个很勤恳单纯的男人呢,这种人现在真是越来越少见了。 “看来爸爸您都知道了。” 百里寅放下笔轻轻叹了口气,卡佩也放下笔看着她,真是难得在她身上能看见这种撒娇一样的表情,卡佩也有了种当长辈的自豪感。百里寅的亲生父亲和卡佩可以算得上是刎颈之交,让这个孩子幸福,也是身为长辈应该做的。 “我可以把他和安德莱斯比较吗?”卡佩问。 “安德莱斯有什么可比之处吗?”百里寅笑出了声,一提到这个名字她就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那个敢踩她肚子的男人,现在他的灵魂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游荡呢? “看来你自己都已经想好了。”卡佩坐回椅子上,语气有些遗憾,“我估计今年又是我一个人跨年了吧。” “这不是还有曼多先生和asa吗?” 百里寅失笑,她的这位长辈怎么真的越活越年轻了呢?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怎么现在什么都有了的时候,反而变得像个过年没穿新衣服没吃糖的小孩发起牢骚了呢? “也是哦……可能是因为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了吧。” 卡佩看着自己手指上那些洗不干净的墨迹,眼角的余光里依旧有那个小花盆。 “今天的腮红颜色很好看。” “没想到您还注意到了,是公司的新产品。”百里寅稍稍有些惊讶。 “我怎么会注意不到呢?你是我的女儿呀。” 为什么它就这么想不开呢? 希望今年的冬天不要太冷,西风,不,在这里,东风会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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