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杉,你这话意思…莫非是…” 高师叔再上前一步,抬起一足、踏在了石阶上,抬手指着师侄质问道,“你是承认…你的确在寅侯还未对墨家做过任何事之前,派人窃听寅侯与太师谈话在先,率众伏击寅侯部队在次了,是吗?” “是!” 屈杉声嗓响亮,面向的是眼前所有师弟师妹、答应得是坦荡磊落,光明正大,“不过,邘意被召回临蓟,降爵削权,则与我、与墨家皆无关,是太师自己对邘意在寅城搅扰他一番的报复之举而已。” 而上百名师弟妹们听罢,听到师兄承认,更是几乎各皆惊呼了出来… “乐王召见,与太师何干?” 高师叔再质问道,“再说,若是太师所为,你又如何知道?” “我虽深居不出,但至少不会自闭视听。” 屈杉稍低下头,这回则是单独看着师叔一人解释起来道,“乐王召见邘意前,便有一队天子使节抵达临蓟,送去了黎天子旨意,此事临蓟百姓皆知。而当今黎王室朝廷中,不必说,也只有太师能有这等心计、权力与动机,使出这等计谋。” “…呵,也行,算你有理。不过,你之前的两件罪责,你还是瞒不住、已然承认了!既如此…师兄!” 高丹应着,便看向了师侄身边的巨子师兄去,“你的大弟子屈杉,在寅城未经请示、擅自行动,率部主动两次侵扰寅侯,引得如今…禽山内外,满城风雨,尽对我墨家是议论纷纷!——” “这小子以一己之力,一来,违反刑律、在寅城犯下罪责,二来,招惹寅侯,致使本来中立的墨家与乐国结仇,使墨家显赫声名与地位皆遭摧残、闯下弥天祸端,三来…打破祖例,使墨家涉足政治立场,更干涉乐国政局,其将带来之影响与动荡,更是不可估计…” “…此子所罪,百死难偿!” 高丹一边指着屈杉、一边对巨子师兄高声道,“请师兄以墨家巨子之名,处罚屈杉!” “处罚大师兄!” “处罚大师兄!” 本即是由师叔所带领、追随其而来,接着,又的确听到了大师兄一番令人震惊的承认与坦白,再次,更受到师叔那声情并茂的煽动所影响… 此时站在高丹身后的上百名弟子们,再度连连附和、不断回荡于山谷间的声潮音浪,无不将修豫离与屈杉二人是逼入死角,难以下台。 屈杉见得此状,竟仍是盘手抱胸、神情坚毅,注视着阶下众人,一副毫无畏惧的模样。 “咳!” 修豫离见状则是厉咳一声、瞬间压下声势,随后迈出前来、踏下石阶一步,注视着人群前领头的师弟高丹、厉声道,“高丹!你煽动你的徒弟和师侄们做什么?如此荒谬之言论,你竟也讲得出口吗?” “什么?!” 高丹顿时再踏上前一步、与巨子师兄直接对峙了起来,“岂有此理!师兄,莫非你以为我所言有误吗?你认为屈杉这样做,还不算罪恶深重?” 现场形势,突然变成了巨子修豫离与师叔高丹间的矛盾。 “何罪之有?!” 修豫离厉声道,“你等适才也都听到了,屈杉这样做,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如若不先行出手,他与五十位师弟妹便要尽数被擒,伏于寅侯幕府中。接着要么是他们被迫给寅侯出谋划策,要么是他们成为人质,我们墨家总院去给他出动计策与人力…” “总之,如无他那夜那一在你看来是所谓‘罪恶’之举的话,整个墨家,便要变作寅侯的刀剑利刃、他的战争器械!” “完全踏上与先祖悖逆的道路,从趋避战火到引发战火…去制造生灵涂炭!” 修豫离伸手对着师弟指责道,“若是如此…高丹,你还以为屈杉是罪恶深重,不得不罚么?” “呵…修豫离。” 高丹冷笑一声、这下是对巨子师兄直呼其名了,“我看…你怕不是因为,这小子是你捡回来,是你养大,是你养子,是你座下大弟子的缘故,不舍罚他,不想牵连自身吧?!” “你!” 听得师弟到了此时的这般言语,修豫离不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这样包庇罪子、纵容徇私…” 到了这时,高丹言语间的矛盾已逐渐转移到了巨子师兄身上,“你修豫离…还有这个资格,做我墨家的巨子么?!” 这下,就连适才一直跟风附和的众弟子们也渐趋冷静下来了。 本来追从过来,只是想了解清楚真相、讨个说法的他们,眼见气氛愈发紧张、事态节节攀升,最终是到了这一地步。 只要是有眼有耳、理智正常,便都不敢在这时轻易出什么言语、甚至只是多喘一口大气了… “…高丹,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只见此时的修豫离瞪圆两眼,当中是怒意尽现,“我等今日与你就事论事,没人跟你提什么养子之事!” “我正是在就事论事!” 高丹同样怒喝道,“我在责问你,身为巨子,为何要徇私包庇!你如不能解释得清楚,你如是还不愿处罚他,那么,你就是在纵容他,你便没有资格,再做墨家的巨子!” “高丹!你休要狡辩!转绕话题!” 修豫离指着高丹厉斥道,“是我问你在先,屈杉所为凭什么算得有罪?!” 在众弟子注目下,巨子与高师叔开始了石阶两端的激烈争执。 “当然有罪,我适才早已说明!” 高丹道,“屈杉三大罪,他本人也已承认,现在是你在纵容他罪责!” “那我也已说过!” 修豫离道,“他在寅城所为皆是在保护师弟妹们及墨家之安全,维护墨家不被迫踏入歧途!先发制人,这与祖师倡导的墨者侠义并无冲突!反倒是你这个就着谣言窝里斗的家伙,是你高丹,在把墨家带入危险!” “喔!” 高丹道,“那他自称掌握到出兵情报才出手,他如今可留有证据?他如何证明,寅侯夜晚集结兵力不是另有安排,或者不是他自己直闯的寅侯军营?” “你!” 修豫离听得是惊怒刹那,一时语塞。 “呵!还冠冕堂皇,说什么维护安全。” 高丹继续不依不饶,“那师兄你告诉我,墨家如今声名势力受损,寅伯已将我等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接下来要做什么?那时又何来安全?!” “高丹,你…” 修豫离道,“你难道不知?接下来陷入危机,总好过当时就完全落败!完全落入寅侯掌中,从此受制于他,完全背离墨家先祖道路!墨家自己陷入危机,总好过要连累整个天下七国陷入战火,百姓颠沛奔波、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大谬也!” 高丹道,“我等起初派他们去寅城,本来也即打算的与他合作。可如今,多简单的一场求官失败反报复的事,被他屈杉,你修豫离,说得如此弯弯绕绕,无非不就是推卸罪责、不想担待吗?” “那寅伯是久经沙场,现在有太师妙计,如能再加我墨家之力辅佐,完全可以稳当保护乐国,再不必受东三国随时侵境之威胁惊惧…” “反倒被你两个想要推卸责任的家伙,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他是什么无道侵略者、战争狂徒…呵,你两个难道不知,大争之世,危险地带,要的就是这样勇武狠厉之人,才能守得边防、镇得江山么?” “还暗讽师叔我自闭视听…屈杉,你难道又不是和你师父一起,固步自封么?” 高丹说到此处,又将矛头多岔出一道、一并指责起了屈杉来,“你倒是接着解释看看,为何出尔反尔,本来去寅城求官,到了那又故意同寅侯结怨,致使现在墨家两头难做,两边皆危吧?!” 这一串连番的辩驳,已听得石阶上的师徒二人是无言以对。 修豫离自争执伊始便一直怒瞪着师弟,屈杉则自始至终表现得很平静。 一直听到这里,修豫离终于是回头看了弟子屈杉一眼… 然而,却见此时的屈杉是微微点了点头,竟是嘴角一扬、极不自然的微笑出来了一道! 这个瞬间,被师叔高丹及靠近在前排的一些弟子们察觉到,是当即心中大惊。 尤其高丹,更是想起了流言第一天,他与师弟向他二人质问时、屈杉那番成竹在胸的回答,然而,结合今日反应… 莫非当夜,他所言也属实? 就连今日他们自发阻止的示威声讨,直到刚才的争执,也都在他的算计与预料之中么? …… 而在见到屈杉点头后,便见修豫离是转回来,再看向了师弟高丹去。 这回,已不再如适才般激动亢奋、争执不休,而是似乎只与弟子对了一眼便直接恢复了冷静,或说适才的一切本即是伪装出来的般… 神色平静,居高视下、眼神淡漠。 “唉——” 随后,修豫离长叹了声出来、便继续说道,“好吧,师弟。那你直说吧,你想要屈杉怎样?如此危急关头,你要如何折去墨家臂膀?” “我…呵,很简单!” 高丹听罢,便似是瞬间忘记了师侄适才极是反常的一笑般,只乘着依然旺盛的声势、继续讨伐道,“先按墨家规矩!再按乐国刑律!屈杉,铡去四肢,做成人彘!然,念及他主动认罪,可以适当量轻,当也应受膑、劓之刑。受刑后,送呈临蓟朝堂,再听候乐王审判!” 师叔说得轻巧,可一众师弟妹们听到,却完全是只觉过于残忍,不禁又是纷纷议论了起来… “告诉你,不可能!” 修豫离则是大袖一挥,态度坚决的厉声道,“屈杉所为,反于墨家是有大功!我要赏他还来不及!岂容你如此污蔑,还想给他委罪?” “你!” 受得如此戏耍,高丹瞬间便怒了,争执几乎是再度一触即发,“修豫离!若你再行如此徇私、纵容、包庇之举,无视墨家规矩,那你就再没有这个资格,做墨家巨子!” “好!” 群山沟谷之下,墨家总院内,主殿广场前,众目睽睽之中…墨家巨子修豫离,面对师弟的指责,应下了这句话! 本来只该是小闹一场的聚众示威,最终演变成了巨子的引咎离任! 应出了这一个字后,便见修豫离转回身去、踏上台阶,一路走回到了大弟子屈杉的身边,与他并排而站。 接着,只见他再怒目瞪圆的注视着高丹,而后开口道: “高丹,我倒要看看,你比我有资格,你要如何保得墨家安宁!” 修豫离说罢,便稍抬起头、看向了广场上的一众墨家弟子,声音洪亮道,“所有墨家弟子听着!——” “我,修豫离!墨家现任巨子!” “自即日,六月初九起,不再担任巨子一职!巨子之位,现在起,交由你们的二师叔,高丹,担任!” “我修豫离有徇私包庇之罪,自即日起,永远逐出墨家!再不得回归!” 声音回荡在壑谷间,震彻上百名弟子的心扉… “我也一样!” 虽是盘手抱胸的姿势,可屈杉一样用冷静的神情、坚决而淡漠的态度,毅然说出了与师父相同的话语来,“我屈杉,墨家当代大弟子,自即日六月初九起,因闯下三大罪,永远逐出墨家!再不得回归!” “高丹,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修豫离再指向高丹厉声道,“不,现在该叫你‘巨子大人’了,呵呵!” 一声笑罢,便见这师徒二人立即转回身去,漫步走回了主殿正门的深邃与阴暗之中,慢慢隐去了身影… 而广场上的高丹与上百名弟子,却是突然听得这一消息,愣了许久。 …… 师徒二人的行李收拾得很快,未及正午,便趁广场前百人刚刚散去不久之际,已一同离开了总院。 正当突然成为巨子的高丹尚在百般思索之时,突然有弟子过来提醒,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两人是借机免去刑罚,诿责脱身了! 于是,以新任巨子之命,高丹立即集结大部弟子在主殿,向他们传达并转述了早上发生之事后,便如同石执事描述里的瑶光楼的沈煦般,下达了昔日同门“自相残杀”的命令… 抓捕修豫离、屈杉师徒二人回总院来,照规矩接受刑罚! 然而,突然当上巨子的他,却同时很快在紊乱的思绪中想起了什么,而紧接着,便在主殿之中开始来回辗转踱步,似是在对什么事久久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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