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坎坷

妇人刚要张嘴，却跟雷彬的眼睛四目相对，那一刻她的眼睛竟有了明显的变化，那是畏惧的神情，是胆怯到发不出脾气的神情。 妇人最后还是离开了，反正她原本就不喜欢这家店，选择离开，对她，对红泥暖炉的每个人都好。 只是雷彬看起来不太好。 片刻的沉默过后，雷彬又坐回到了他的位置上，竟然跟个没事人似的将羊肉一股脑地倒进了锅里。 陆巡和黄纯欣对视了一眼，黄纯欣嘟了嘟嘴，意思是你去跟人家聊聊。 陆巡一脸苦相地摇摇头，表示他不想去。 黄纯欣从陆巡手中抽回了自己的小手，握着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意思是你不去我就揍你。 陆巡臣服了她的淫威，从旁取了一小坛酒，提着两个酒碗来到了雷彬的面前。 他倒了两碗酒，一碗给雷彬，一碗给自己。 这边的米酒非常好喝，虽然一看就是粗糙的酿造工艺，但喝起来就是有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快感。 陆巡非常喜欢，觉得比他以前喝的啤酒啊，红酒啊什么的好喝一百倍。 他端着酒碗，雷彬同样如此，两人碰了一杯，各自饮下了碗里的酒。 雷彬看起来不像是平时就喜好饮酒的人，果然这第一碗入肚就呛的他脸色微红。 不过如此一来，他那煞白的脸色倒是有了一点阳间的味道，他捂着嘴巴咳嗽了好一阵，艰难地说道：“能再来一碗吗？” 陆巡笑着给他又倒了一碗，不过这次陆巡没有给自己倒，他不太喜欢跟人喝酒，他习惯的是自斟自饮。 雷彬将第二碗酒一饮而尽，那脸色就更红了，他又咳了一阵，主动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刚才那是我夫人。” 陆巡道：“看得出来。” “她平时不这样的，可能是今天心情不太好。” “她可能每天的心情都不太好。”陆巡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男人善意的谎言。 雷彬笑了笑，叹息道：“可能吧，怪我仕途不顺，害苦了她。” 陆巡这才知道，这人竟有官职在身，是正儿八经的八品官，名为国子监四门助教。 这职位着实有点低了些，不过倒是挺符合雷彬的气质，他一看上去就像是饱读诗书却郁郁不得志的知识分子。 不过这也得分人怎么看，若是普通百姓看他，自然觉得他高人一等，又有文化又有饭碗，已经非常厉害了。 可若是那些达官贵人看他，便会觉得这人与市井流民没有不同，如蝼蚁一般无二。 雷彬道：“昔日我与夫人成婚之时，我父亲还健在，那会儿我雷家还算是个世家，地位虽然不如五姓七家，但日子过的也还算顺心如意。” 他显然是喝醉了酒，有些平时从来不会跟人提及的往事，都愿意拿出来跟陌生人分享了。 陆巡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不知道该不该听，总觉得听另一个男人说自己的心事怪怪的。 再看黄纯欣，则是趴在吧台那里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听八卦。 总之，雷彬继续说了起来。 家门不幸的是他们成婚没几年，父亲就因为官场整顿遭了殃，所谓的殃及池鱼，他父亲就这样被株连死了。 雷家至此便家道中落，日子越发过得穷苦了。 好在雷彬争气，他自幼喜好读书，父亲对他的教育也是不遗余力，后面他果然登榜，虽然又经历了不少坎坷，但最终好在是有了一份官职。 这期间他的夫人柳氏一直都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鼓励他，原本以为入朝为官后他们家的情况会有所改善。 结果没想到四门助教这职位着实没有什么油水，他们的日子依旧过得清苦。 柳氏渐渐地对雷彬的态度也发生了大转变，开始没有以前那么温柔了，也不像以前那么有耐心了。 雷彬道：“这都怪我，是我没有给她幸福的生活，她才会心态失衡，对我失望的。” 说完这些，他就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陆巡见状简直是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要不要抱住他，安慰他，不过抱一个大男人会不会显得太猥琐。 他又看向黄纯欣，后者已经睡着了。 陆巡其实对雷彬的遭遇非常同情，他恐怕还不知道柳氏在外面已经有了相好，陆巡犹豫要不要告诉雷彬，但最终他选择了沉默。 送走雷彬的时候，陆巡站在门口久久驻足，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是因为雷彬的遭遇，或许是因为更早以前狄飞燕的遭遇，他觉得盛唐的生活也并不像他在书本上读到的那么美好。 可转念一想，这些令人痛苦的经历恐怕换做是哪个朝代都一样吧。 即便是他从前的生活，对比之下也没觉得多么幸福。 他重生之后最开始的几天，一直都在做梦，梦的内容大概就是以前的生活和现在的经历来回更替，他整个人穿梭在这无比广阔的时间长河里，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这种感觉类似于溺水，但是却又不那么真实。 陆巡精神一度恍惚，认为眼前的生活恐怕只是自己死后的短暂遐想，现实的他已经是个血肉模糊的死人了。 可随着他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越来越久了，这种虚无的感觉也逐渐消散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门板按上，将打烊的牌子挂在了门上，解开了腰间的围裙，怎么说呢，这里的生活越来越有一种真实感。 黄纯欣估计是累坏了，她睡得很甜，身子轻微的起伏着，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 陆巡看她熟睡的样子不觉就已经痴了，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俯身来到她的面前。 黄纯欣那张略施粉黛的脸上真的没有任何瑕疵，如精雕玉琢似的，她的鼻子是那么得小巧可爱，红润温婉的嘴唇微微上扬，长长的睫毛随着她的呼吸甚至都在有规律的摆动，像是会跳舞的精灵。 还有，陆巡的视线随之下移，还有…… 他心神一震，恍惚的片刻终于过去，他的理性重新占据大脑，这让他立刻起身，暗骂自己真是迷了心智，差点就伸出手去…… 他取了一条毯子给黄纯欣盖上，夜晚的风有些凉，店里的温度也随着客人的离去而逐渐冷却了下来。 他不希望黄纯欣在这个时候感冒，他不喜欢病恹恹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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