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小儿子生活。
不记得从那天开始,小儿子,儿媳的态度开始变化,经常指桑骂槐,鸡蛋挑骨头,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张老汉暗自伤心,除了接受还能怎么着,人在屋檐下,人还是个老不中用的。
他是城市户口,没有地,没有宅基地,住的房子早先是老伴的名字,老伴走后,小儿子成了户主。
他低三下四的活着,唯一能说话的,只剩那头和他一样老的老黄牛。
两个月前,小儿子忽然兴高采烈喊了他一声爹。
张老汉当时难受的差点哭了,比苦难更让他难受的是,儿子很少喊他爹,他成了“喂”,成了“哎”,即使喊,也是不得已,敷衍了事。
小儿子兴奋道:有个牛贩子给老黄牛出了高价——一万块!
如今牛肉很值钱,一斤生的卖五六十块。
老黄牛老的几乎没多少肉了,五千块撑死。
张老汉没敢直接拒绝,他怎么能同意,二十多年,老黄年早成了家人,成了他最亲的老伙计。
小儿子没听完就不耐烦走了,第二天,直接把牛贩子带到家。
牛贩子明白这个家谁说了算,根本不搭理他的阻拦,付完钱,牵着老黄牛往车上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黄牛再老,普通人也拉不动,可是,它带着鼻环。
或许感觉到这一去再也回不来,老黄牛哞哞长叫,它似乎感觉不到脆弱鼻肉的痛,强行来到张老汉身边,跪下了。
它两只前腿跪地,伸出长长的舌头,轻轻舔舐了下他粗糙的老脸。
那一瞬间,张老汉忽然明白,老黄牛不是祈求不是哀求,是在向他告别!
跟老伙计告别!
张老汉疯狂跳起来,他知道求儿子没用,踉踉跄跄跑到牛贩子身边,他老了,没力气拼命,唯一有用只剩张老脸还值点钱,他跪下,抱住牛贩子双腿哭着哀求:“求求你,求你。”
这件事,迅速传遍村子成了新闻,小儿子不孝顺摆到了明面上,也撕破了本就快破的脸皮。
当天晚上,张老汉被赶出家门。
小儿子冷冷给他句话:“找你大儿子去吧,他接的班,应该养老。”
张老汉也心灰意冷,他牵着老黄牛,老黄牛背着被褥和简单的衣服,一辈子,只剩这些。
大儿子见他大包小包上门还挺客气,当得知情况,立刻电话里和小儿子吵了起来。
如果不是亲眼听到,张老汉绝对不相信这是两个儿子能骂出来的话。
他茫然蜷缩在沙发角,忽然感觉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如此住了三天,大儿子摊牌:让他回去找小儿子,不行住大门口,让全村人看笑话,不信他不妥协。
张老汉不想回去,他害怕那个家,也没力气闹,希望大儿子能给他养老。
毕竟,唯一的班让他接了。
不说这话还好,大儿子立刻翻旧账,结婚的时候,别的同事都有家里帮衬,出钱出力,到他这反过来了。
他是农村来的,本来就低人一等,因为帮衬弟弟,一直在岳父母面前抬不起头,跟孙子似的,活的那叫一个窝囊。
煤矿被淹了,没了,他现在还不如老农民,有三分薄地至少饿不死,整天四处打零工,儿子上学处处都要钱,全家人靠媳妇的工资。
说着说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张老汉别难为他,媳妇这么多年一直有意见,因为他来,说过好几次离婚了。
张老汉没等到天亮就悄悄走了,临走,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大儿子不容易啊。
可是,还能去哪里?
在外面流浪了好几天,张老汉终于还是来到女儿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女儿养老的。
张老汉不奢望,只想暂住几天。
又是一番大闹。
女儿和两个儿子电话里互相骂祖宗八辈,好像不是一个祖宗似的。
这次住的长一些,七天。
女婿和女儿打起来了,因为件小事,但张老汉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他没脸待了。
他牵着老黄牛连夜离开,漫无目的流浪,天下之大,别说家了,容身的地方都没有。
夏天的农村不缺吃的,各种果树,蔬菜,地里的玉米杆像甘蔗,他半根,老黄牛半根,吃着是甜的,留到心里变成了苦的。
张老汉记得,老黄牛刚买来时才三个月,还是头半大小牛,然而正好赶上了种麦子。
那时候没有机器。
小牛犊第一次带上农具。
它还没长成的身体拉不动犁,走几步歇一会,累的口吐白沫。
可它非常懂事,不用鞭子赶,等有了点力气,立刻往前冲。
不忙的时候,它是全家人的代步工具,拉着地排车,赶集,走亲戚。
它还生过两次小牛。
两头小牛卖了五百块还是多少,张老汉记不清了,但记得卖了什么:家里的五斗橱,大衣柜,女儿出嫁时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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