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徐阶已经看得十分清楚，严嵩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枝繁叶茂，只是因为严世蕃。 而严世蕃在政事上的能力还不足以让徐阶感觉可怕，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严世蕃比严嵩更善于揣摩皇上的好恶喜怒。</p>
嘉靖帝有一个喜好——喜欢观经史诸书。</p>
遇有不解其意的，便用朱笔写在纸片上，令太监交于严嵩等值班阁臣讲解，立等回话。</p>
徐阶还记得，有天晚上，类似的询问之旨又到了，可严嵩与他作为值班阁臣，皆不晓其义。</p>
但当时严嵩安慰众人说：“无过虑！”</p>
随即密录皇帝所问，令人从西苑宫门门缝中传出，飞马送至相府，要严世蕃立马作答。</p>
严世蕃当即指出此语在某书第几卷第几页，做何解释，立即回报。</p>
他当即找来该书翻检，果然如此，遂按其解释并附书呈送，当时，皇帝很高兴。</p>
这等事情屡屡发生，徐阶便是清楚，严世蕃是严嵩的智囊，也是严党的支柱，要斗倒严党，严世蕃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坎。</p>
而更为重要的是，对于这个人，嘉靖没有任何手软的理由。</p>
虽然严世蕃狡诘机智，博闻强记，写的一手好青词，但他也有一个大问题，便是沉湎淫逸、贪财好色。</p>
据徐阶耳闻，严世蕃曾说过：“朝廷不如我富。”</p>
既然如此，那便让杨世芳把新式船只图纸递上去，徐阶相信，以严世蕃的聪明，一定可以明白，造一艘船需要花多少银子，而他又能从中捞取多少银子。</p>
造船不比其他，只要偷工减料，必然会在航行时出问题，即便侥幸在航行不出问题，在海战时也一定会出毛病。</p>
如果足料造船，以严世蕃之贪婪，必然会在其中贪腐。</p>
如果出了问题，严世蕃必然脱不了干系，虽然船上的军士可能会因为粗制滥造的船只丧失性命，但徐阶认为，只要能扳倒严嵩，一切都是值得的。</p>
徐阶口中给张居正交代，让杨世芳老老实实把图纸献给吏部尚书严世蕃，但他用手指沾了沾面前茶杯，以手写下三句话：“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p>
随即长袖一擦，把水字擦了个干干净净。</p>
徐阶这是给严世蕃挖了个坑，至于他跳不跳？</p>
徐次辅认为，一个连皇子岁赐都敢延误发放的人，只要有利可图，没有什么不敢做的。</p>
只不过，最终的决定权还在于杨世芳，如果他不愿意向严世蕃示好，那徐阶只能静观其变，再次寻找合适的机会。</p>
至于他的那名学生范凌恒，徐阶还不放在眼里，一个国子监的名额已足够安抚这等小家族出来的少年。</p>
张居正把书信写完，不待墨干，便起身收入袖中沉声道：“先生，学生一会儿就派家仆尽快赶往潮阳县，以告知闻悦。”</p>
徐阶点了点头，看了看张居正两眼，缓缓站起身：“你要好好劝一劝世芳，一切要以严阁老为主，有了新式图纸，肯定要呈给严阁老才能定夺如何使用。”</p>
张居正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虽然这封信中如先生所言，全是劝导杨世芳的话语，但刚才先生用手指沾着茶水写下的字让他知道，次辅大人肯定还有其他安排。</p>
可能有些东西并不适合写在信中，也不适合告诉他，但他知道，恩师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p>
既然如此，他作为学生的，除了这封信外，还会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杨世芳带去一封口信。</p>
张居正看着徐阶踏过门槛，走出书房，面向曙光，身后的影子一开始遮住了门槛，朱色的门槛在影子的笼罩显得漆黑无比。</p>
但徐阶一个转身，朱红色的门槛复又在曙光下呈现出它犹如鲜血般的颜色。</p>
张居正看着门槛在光影下的变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劝杨世芳接受次辅大人的建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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