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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自言自语，“怎么不等我？”安宁提了外袍下摆，跟着跑进去。 </p>

她穿的是大理寺官袍，男装款式，只是改得合身些。这样的衣服，跑起来也快，安宁跑过了中庭，就追到了她三哥。 </p>

“三哥，别躲了，我都看见了！你脸怎么啦？”安宁拉背对着她的三哥，拉下他的手，看他被捂住的两个乌青眼眶。“谁打你了？” </p>

“胡说八道！小爷我怎么可能挨打，我是他谭家老幺比试，他比我惨！”三哥如同炸毛的猫一样，一下子就嚷了起来。 </p>

“三哥你就不是打架的料。”安宁狐疑得看着他，突然问：“和我有关？” </p>

“你怎么知道？……不是，没关系！”三哥被诈出真话，又立刻否认。 </p>

“说我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安宁拉三哥到正厅坐下，吩咐下人去拿跌打药酒。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大致场景，自从她考明法科开始，她就一直是话题中心人物。 </p>

“姓谭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妹，别怕，你想做官就继续做，三哥撑着你。大不了打回去，咱家还兜不住我和纨绔斗殴吗？” </p>

安宁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吐槽：“你也知道是纨绔啊，那些人无关紧要的。” </p>

“怎么无关紧要了？名声何其要紧！你放心，娘已经去找外祖父帮忙了，要是在大理寺做的不开心，咱们就换个衙署。” </p>

安宁无奈，真当朝廷是自家开的啊。 </p>

安宁不理他，只在他嗷嗷叫疼声中给他上了药，把淤青揉开。看着三哥狼狈样，安宁心却很温暖。前后两辈子，她最大的幸运，就是拥有一个正常的家，拥有这些爱她的家人。父亲庸碌，但绝不强加外人眼光在他身上；母亲要强，对她却千依百顺；三个哥哥最好面子，却能为她忍受旁人指指点点。 </p>

“三哥，放心吧。我看得开，你也别放心上。就像我的明法科试卷被抄录传阅一样，我做的每一件事，注定都要被所有人放大了看。我做的比那些男人强十倍，他们也不会服气。但我自己知道，我比他们强。” </p>

…………………… </p>

安宁在大理寺安安静静看了三个月的卷宗，休沐日的时候，公主召她入宫，安宁袖了一本折子进去。 </p>

陪公主聊了几句，安宁就去觐见皇后，呈上了自己的折子。 </p>

皇后高坐凤椅，“你知道自己递上来的是什么吗？” </p>

安宁不合时宜的想起当年告发太子虐待太子妃一事时候的场景，当年皇后从中看出了太子对自己的恨意，也是这么高居上位问，“告知公主了吗？” </p>

旧事重演，安宁比当初镇定从容，声调稳稳的答：“知道。” </p>

这是一桩杀妻案，三皇子有个得宠的奴仆，强娶了京郊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娶了又不珍惜，女儿很快惨死夫家。这个案子很好判，其一，良贱不婚，奴仆是凭了谁的势强娶；其二，女子身上有多处殴上，父母上告的意愿也很坚决。告到京兆府，被告知这是三皇子家豪奴，也不放弃，案子复核来到了大理寺。 </p>

这是一桩再微小不过的案子，都没有资格摆上少卿的桌面，可是安宁把它单独拎了出来。 </p>

这个豪奴掌管着三皇子在京郊的别院，别院依山而建，占地甚广。在建造的过程中，圈占良田，逼迫百姓搬迁的事情没少干，而建成的别院已经修了许多铁炉，专门用来打造盔甲和兵器，数量早已超过三皇子爵位所能拥有的规格。 </p>

这件案子，能作为一个线头，串联起三皇子、与三皇子一母所出的六皇子、八皇子，越贵妃、越国公府，以及其他支持三皇子一脉的朝臣。 </p>

近两年，太子神隐，皇后理政，三皇子一系水涨船高，声势空前。其他皇子不遑多让，太子神龙见首不见尾，二皇子就成了实际意义上的长子。还有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这些排行靠前的皇子，是不是看着东宫的位置流口水。 </p>

此时，有人射出了攻击三皇子的穿云箭，千军万马转瞬就至。被攻击的三皇子难道他坐以待毙吗？行动就有破绽，反击就会拉更多皇子下水。这也是这两年皇后没有坚持让太子频繁在人前露面的原因之一，若是不让陛下看清楚，这些皇子没有一个能继承江山大统，陛下对儿子就还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p>

这是皇后布了几年的局，安宁也参与其中，她要做挑破窗户纸的人。 </p>

然而，此时皇后却犹豫了，“安宁，再想一想，可以让别人去的。” </p>

“娘娘，我是最适合的人选，只是一桩家奴强娶案而已。”安宁避重就轻。 </p>

皇后安静的看着她，半响，才轻轻开口：“你当年说，有朝一日，要做首辅。首辅，不该搅进皇子夺嫡，不该有酷吏、媚上的名声。” </p>

安宁抬头，看着坐在凤椅上的皇后，她低垂着眼睑看她，仿佛石窟佛龛上的佛像，悲悯得看向世间。 </p>

安宁顿首再拜，“娘娘，臣愿意，愿做娘娘马前卒。” </p>

安宁把没和三哥说完的话，告诉了皇后。“只因我是女子，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公正的评判我。我要做，必须做，做更多不能被文字矫饰、不能被墨笔歪曲、不能被谎言掩盖的事，事情就在那里，总要有人去做，就该我去做。如今的人不能公正看我，但我的名字和事迹会流传下去，千百年后，后人能看懂我。这，大概才是史书盖棺定论。” </p>

“你是第一个走正统路子入仕的女官，你有更光明的前程。”皇后第三次提醒，不背负这些风险，安宁本就可以凭借“第一”的特殊，得到皇后都支持，得到日后所有入仕女子的支持，史书上也能留下清白名声。 </p>

安宁还是摇头：“士为知己者死，臣为我主效劳，心甘情愿。” </p>

我主啊…… </p>

皇后走下凤椅，扶起安宁，紧紧握住她的手：“定不相负。” </p>

十日一次的大朝会上，从八品的大理寺评事萧安宁一战成名。 </p>

大殿内站满了人，可众朝臣都觉得大殿空荡荡、静悄悄，落针可闻。 </p>

“臣有本奏……” </p>

“臣有本奏……” </p>

“臣有本奏……” </p>

接着奏了几本，从豪奴强娶逼死民女案，到三皇子私藏甲胄、意图谋逆案。 </p>

陛下今日难得出席了大朝会，皇后的凤椅摆在退后一步的地方，宰辅重臣不着痕迹往上瞧了一眼，不知道这是不是皇后剪除庶出皇子的意思。 </p>

“嘭！”陛下狠狠砸了龙首扶手，怒道：“查，给朕彻查！不论身份品阶，一查到底。王卿？” </p>

大理寺卿王某站出来应喏：“臣在。” </p>

“此事就交由大理寺主办。涉事皇子，闭门思过，不得干扰法司办案。” </p>

王大人感觉自己的发际线又要往上移了，心里发苦，脸上却是一派公正严肃，“是！” </p>

既然接了这样的烫手山芋，王大人肯定不能自己去干。叫住安宁，“萧评事啊，此事是你奏请陛下查探的，想必很有心得，你带几个人，去三皇子府问一问吧。” </p>

安宁垂首恭敬应下，“是，下官年轻见识浅，请教大人，若是查出不轨事，臣当如何？” </p>

王大人咬得牙根发酸，“自然是秉公办理。” </p>

安宁头垂得更低了，“谨遵大人吩咐。” </p>

王大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看着萧安宁走出去的背影，轻轻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让你没成算，让你没成算！”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招她进来。不对，是她自己过了明法科，又考了大理寺的选拔……算了，不管了，让她去查吧。她背靠皇后，有心气往上爬，自己去碰石头吧！ </p>

案子的确查得很顺利，三皇子遮掩的并不高明。之所以能瞒到今天，一是他身份高贵，没有人会莫名去怀疑他；二是隐约听说的人也不愿搅入皇子夺嫡的混乱局面。一旦涉及谋反事，那是拿着阖家老小的命在赌。 </p>

只用了一个月，安宁就把所有相关案卷、罪证、证人整理清楚，送到了陛下案头。 </p>

陛下震怒！ </p>

“朕无此不肖子孙！”陛下的怒吼隔着门扉依旧清晰的传来，内阁几位老大人，还有六部、九卿高官都跪在门口。陛下震怒要赐死皇子，朝臣们已经劝过一轮了，陛下不纳谏，反把朝臣都给赶出来了。 </p>

像首辅这样的老臣，皇帝素来尊重有加，口称先生，都不让对方行全礼的。如今老大人跪在金砖上，头都磕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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